皇太极从始至终,不曾期待过娜木钟的孩子,虽然生了儿子他也不会当回事,如今生了女儿,他反而愿意多疼疼。
大政殿里,传话的人正要退下,皇太极问:“玉福晋在哪里?”
那人应道:“玉福晋今天一直在书房。”更是机灵地补了一句,“今天小格格们不上学。”
皇太极摆摆手,兀自看完手中的奏折后,唤来尼满:“拿风衣来,我去书房坐坐。”
到如今,尼满再也不会纠结,皇上说要去书房是看阿哥们还是格格们,皇上只会去看玉福晋。
而每次在书房里的一两个时辰,都会让他心情大好,那是玉福晋喜欢的地方,如今也是皇上爱去的所在。
玉儿已经得到消息,娜木钟没能如愿,心里不禁对那才出生的小格格有了几分怜悯。毕竟就连姑姑对她自己的女儿,也不大上心,在这宫里出生的小格格固然尊贵,母爱就奢侈了。
“预备贺礼。”大玉儿吩咐苏麻喇,“我和姐姐的一样就好。”
话音才落,皇太极就出现了,她笑道:“皇上来的正好,先生在与我讲明朝皇帝登基大典,咱们一道听听吗?”
皇太极颔首,与她并肩坐下,当说到后妃的册文,大玉儿问皇太极:“皇上,我的写好了吗?”
“那是礼部的事。”皇太极含笑,一面示意先生退下,一面命苏麻喇,“去倒茶来。”
如此,书房里只剩下他们,大玉儿怕皇太极冷,取了手炉来塞进他怀里。
皇太极却抓过她的手覆盖在手炉上,轻轻摩挲着,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有事吗?”
“玉儿……”皇太极欲言又止。
大玉儿心里微微一颤,虽然不至于像皇太极说的,现在找她总没好事而害怕她,可她也知道,皇太极交付在她身上的期望,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沉重。
“你知道,登基后就要封四妃。”皇太极凝视着大玉儿,“科尔沁不能锋芒过盛,察哈尔来归的两位不能太过委屈。东宫、西宫、次东宫、次西宫,四宫之中,你……”
“最末位吗?”大玉儿主动问,“你一脸的为难,是纠结如何告诉我这安排的结果是吗?”
“玉儿啊。”皇太极道,“眼下是暂时的,待我入关后定都北京,我们住进紫禁城,我说过,让你头一个选自己喜欢的宫殿,今日委屈你的,来日加倍的补偿你。”
“你还记得,说要让我第一个选宫殿?”大玉儿满脸的欣喜,她就知道,皇太极一直是惦记她的。
“怎么会忘,答应你的事。”皇太极道,他在玉儿眼中看到笑意,那么真诚而简单。
大玉儿笑容灿烂:“末位就末位呗,若是我在末位,不会让你为难,那就值得了。”
皇太极心头一松:“玉儿,你不会伤心?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们有三个女儿,到头来我却让你在最末位。”
大玉儿摇头,笑悠悠道:“怎么会不难过呢,可能为你分担,才说明我重要,我心里也乐着呢。”
皇太极搂过她,满心的欢喜,他太小瞧玉儿,玉儿远比他想象的大度,豁达,有担当。
“那封号……”
大玉儿刚开口,只见尼满急匆匆地闯到门前,着急地说:“皇上,八百里加急,几位将军似乎也收到了消息,已进宫来求见皇上。”
听得这话,大玉儿一刻也不敢耽误,赶紧把皇太极送走,苏麻喇端着茶,还没来得及上桌,大玉儿叹:“我们自己喝吧。”
所幸,不是什么翻天的大事,但也让皇太极忙得好几天没进内宫。
娜木钟的小格格洗三礼,由哲哲一人主持,她并没有亏待娜木钟,连大玉儿和海兰珠都来了。
宫里宫外的女眷们,轮番向娜木钟道贺,她脸上的笑容,恨不得能用针线固定住,而每一次笑,心里就撕开一道口子。
老天为何要作弄她,为何让她生出不被期待毫无希望的儿子,又让她生出一个让所有人偷笑的女儿。
眼前晃过的一张张笑脸,她都能想象背过身去,她们是何种模样的嗤笑,恨的娜木钟咬牙切齿,辗转难眠。
每天夜里婴儿的啼哭,更是让她疯狂,于是未满月的小格格,很快就被乳母带走,从此不住在内宫里。
而登基大典之前,建天坛,定礼制,制册文,零零种种无数大事小事,对外还要防止明朝和朝鲜的异动,让皇太极忙得分身无暇。
连海兰珠都极少能见到皇帝,娜木钟更是只能偶尔趴在窗口望一眼,看着他在清宁宫或对门匆匆而过。她是最精明的,已经失算了一次,眼下关键时刻,绝不能给皇太极惹不痛快,任何事,等过了登基大典再说。
转眼四月末,盛京冰雪融尽,迎来初夏的温暖,登基大典之前,皇宫内各处都换了匾额,清宁宫的门匾重新打造,金灿灿的三个汉字和一行满文,璀璨而庄严。
这一日,东西四宫的门匾也送来了,大玉儿特意从书房赶回来看,工匠和宫人们,爬高将各处门匾挂上,红绸揭开,大玉儿在自己的门前,看见“永福宫”三个汉字。
永福,大玉儿心头一喜,知道这必定是皇太极对她的祝福,那边海兰珠正朝她招手:“玉儿,你来。”
海兰珠不认得汉字,宝清也不认得,她总不见得问来装匾的工匠,只能把妹妹叫来。
大玉儿兴冲冲跑来,抬头一看“关雎宫”,她心里蓦然一空,早知道,她就不念书了。
“玉儿,这怎么念?”海兰珠好奇地问。
“关雎宫。”大玉儿应答。
宝轻笑道:“怎么听起来怪怪的,玉福晋,这是怎么个意思呀?”
大玉儿看着姐姐说:“皇上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可我知道诗经里,说的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海兰珠默默重复,纵然没念书,她也明白了,突然就觉得对不住妹妹,她何必非要让玉儿来念给她听。
“姐姐高兴吗?”大玉儿一脸的不服气,可也没觉得太难过,她的永福也是极好的呀。
“高兴啊……”海兰珠勉强应道,“玉儿,你的呢?”
四宫的红绸都揭开,关雎对麟趾,永福对衍庆,工整又美好,只是麟趾宫的笔画太多了,连娜木钟都看傻了眼。
哲哲从清宁宫出来,含笑看过四宫后,便道:“一会儿礼部的人,会来讲解册封典礼当日的规矩,你们四个一道听吧,那是大清头一次封妃,是你们一辈子的荣耀。”
四人则齐刷刷向哲哲道贺,毕竟,她是大清朝头一个皇后。
五月初一,皇太极正式登基称帝,盛京城笼罩在绵绵不绝的礼炮声中,待哲哲册封后,大玉儿和海兰珠诸人,便退回内宫,等待礼官送来册文宝印。
四人站在各自的门前,代善为礼官之首,入宫后,径直走向了海兰珠。
显然,尊卑次序都在这里头了,海兰珠是首位,连娜木钟都不觉得意外。
代善恭敬地请海兰珠接旨,待她跪下后,便朗声道:“奉天承运,宽温仁圣汗制曰,天地授命而来,既有汗主一代之治,则必有天赐福晋赞襄于侧。汗御极后,定诸福晋之名号,乃古圣汗所定之大典。今我正大位,当做古圣汗所定大典。我所遇福晋,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特赐尔册文,命为东宫关雎宫大福晋宸妃……”
大玉儿本屏息凝神,端着今日的庄重,猛然听见“宸妃”二字,她的身体一晃,亏得苏麻喇搀扶才站稳。
她怔怔地看向海兰珠,代善开始念汉文,她没有听错,当汉文里“宸妃”二字同样扎扎实实地闯进耳朵里,她的心门,轰然关上了。
“格格,您怎么了?不舒服吗?”苏麻喇急坏了。
“我没事,我没……”大玉儿紧紧抓着苏麻喇的手,指间的力道,疼得苏麻喇脸色发白,她拼命忍住了。
怎么会这样,原来那个“宸”字,根本就不是给她的?可不是吗,皇太极从没亲口说过,一直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