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若耶见他走近,其实是有些不习惯的。她天生不习惯跟人接触,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人接触,尤其是唐诩这样,称不上熟悉的陌生人,实在是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她只盼望着唐诩赶紧走,然而她也知道不可能。人家等的人都还没到,怎么可能离开呢?梁若耶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那他在干什么?”
“拿结果去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梁若耶,“你怎么感冒成这个样子?”他想了想,找出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办婚礼这么累吗?你应该多让杜沛霖动一动的,免得他将来以为办婚礼很容易,还想结第二次婚。”他老早就听说,梁若耶非常“惯着”杜沛霖,人温柔又和善,贤惠又亲和,是好多男生眼中的贤妻良母。
想到这里,唐诩莫名觉得有些讽刺。总觉得这像一句骂人的话。
他是在开玩笑,但是梁若耶听得却是心中一黯,她摇了摇头,仿佛是不想再给自己留下后路一样,说道,“我跟他结不成婚了。”
不是她非要跟一个并不熟悉的人说这些,而是因为,这种事情实在没什么好隐瞒的。唐诩已经回来,迟早都是要从同学口中知道这件事情的,她没必要为了暂时的面子去骗人。更何况,她现在,颜面扫地,哪里还有什么面子不面子。
唐诩微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问完就觉得不十分不妥当,抱歉地朝梁若耶笑了笑。
她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反正她这一生受到人家的磋磨够多了,没必要把这些事情上心,只是也没有必要跟唐诩说。只是敷衍地解释道,“就是发现,一些观念不合拍而已,没有其他什么。”
一对谈了这么久恋爱的情侣,眼看着都要结婚了,突然有一天说观念不合拍,谁信?况且,梁若耶自己无意间还特地强调了一句没有其他原因,只有自己非常在意的方面才会格外强调,她这样说,已经证明她跟杜沛霖的婚礼取消,的确是有其他原因的。
什么原因?能让准新郎做出不结婚的决定,要么是梁若耶做了什么让他无法忍受的事情,要么是他感情上面无法忍受跟梁若耶在一起。以梁若耶的性格,唐诩觉得,还是后面一种可能性大一些。
他也是男人,当然知道有些男人所谓的“男人劣根性”,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也知道这种事情他不好安慰梁若耶,只是说道,“没事,这个坎儿过去了,还有更好的生活等着你呢。”
梁若耶笑了笑,那笑容印在苍白的脸上,看上去是如此的言不由衷。
唐诩当然早就看出来了梁若耶的不自在,还在感叹不管过了多少年,梁若耶始终跟以前适合一样。他正想着该找个什么理由离开这里,正好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对她说道,“我朋友出来了,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休息。”他想了想说道,“有空出去走走吧,我知道有些不错人又少的地方,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他话是这样说,却没有要留下电话号码的意思,朝梁若耶摆了摆手,出去了。
出去之后他才拿着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是一条政府传过来的防骗推送,根本不是他的什么朋友。
那样说,不过是不想让梁若耶不自在罢了。
因为有了唐诩的打岔,梁若耶这场觉是睡不成了。她倦倦地倒在靠背上,思绪又再一次飞到了以前。
高中时期,她跟唐诩其实是不太熟的。虽然两个都是班干部,但是那会儿他跟姚安安传绯闻,自己心系杜沛霖,下意识地跟他保持着距离。况且,初高中那会儿,小崽子们精力充沛,即使是男生问女生借个词典,都能脑补出一出出的恩怨情仇,何况是他们这样本来在同学们眼中就属于非常有遐想余地的人。
梁若耶天生不喜欢高调,跟这样天生自带高调属性的人则是能有多远避多远。虽然她跟唐诩平常接触相对较多,但是对这个成绩好长相好家世好的“三好班长”,了解并不多。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成绩很好,每次都能在年级前三。虽然不是每次都第一,但是人家胜在稳定。高三的时候他提前接到了美国一所著名大学的通知书,提前解放,接触更少了。除了在听到同学们说起自己在做卷子时他又在哪里哪里游玩会生出淡淡的羡慕之外,再没有其他心情。
高三对于梁若耶来讲,并不像唐诩那样看上去举重若轻。
唐诩......那会儿班上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好像都热衷于传绯闻。外人觉得这是繁重学业当中的一点儿小轻松,却不知道对当事人来讲会造成多少困扰。就梁若耶知道,原本一对学生对彼此都有那么点儿意思,硬是被这些人起哄起得相看两相厌。
唐诩那会儿跟姚安安的绯闻传得有模有样,班上有好些同学都看到好几次唐诩送姚安安到家。加上他们两个如同金童玉女一般登对,老早就在有人把他们拉郎配,看见唐诩送姚安安回家就仿佛有了实锤,就是唐诩再三声明没有的事,广大八卦群众都是不会相信的。更何况,他的反驳,还挺无力的。有的时候,更像是一种为了避免麻烦的下意识行为。
至于姚安安,以梁若耶对她的了解,她应该很自得吧?毕竟那个人是唐诩啊,天之骄子一样的唐诩。任何女孩子能和他扯上关系,那个年纪的虚荣心都会得到很大的满足吧。
姚安安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也不是谁的名字她都愿意绑在一起的。起码那个时候的杜沛霖她就不愿意。
☆、第七章
第七章
杜沛霖啊......那个时候的杜沛霖是什么样子的呢?
面色苍白,沉默寡言,虽然长得好看,但是在他们班上真的很不起眼。他性格并不属于那种张扬型,甚至还有些自闭,班上有些男生经常拿他开玩笑,他也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能避则避开了。
甚至就连梁若耶,以前也认为他是个性格相当懦弱的人。
直到那一次她晚上下晚自习,回去之后偶然间看到杜沛霖跟班上的男生起了冲突,她才发现,有些人看起来软弱可欺,但其实也许他内心潜藏的愤怒,并不比任何人少。只是别人有个可以发泄的渠道,他没有。潜伏期的火山或者疾病都是非常可怕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爆发,更加不知道爆发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人总是对未知的东西充满了恐惧。
她那天把一本资料书落在了教室里,走到学校门口才想起来,又连忙转身回去拿,正好就碰上了已经在教室里跟班上的男同学起了冲突的杜沛霖。
男生口角,尤其是几个身量比一般成年人的男生口角,也有些吓人。而且梁若耶还有点儿把不准自己适不适合进去。她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好像是因为什么小事情,班上一个体育生生气了。好多人的炸点都很奇怪,再梁若耶看来完全不必如此,她原本想进去劝的,谁知道那个男生的一句话,又将她的脚步挡在了门外面。
“你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吗?你妈都不要你,你爸在坐牢,你这样的人,哪怕能考上大学都有可能被拦下来,我劝你还是趁早别念书了。念书念成你这鸟样,跟不念有什么区别?”
打人不打脸,那个体育特长生字字句句都往人心上的陈年旧伤上戳,连梁若耶在外面听得都觉得疼。
杜沛霖,是多沉默的一个人啊。他原本就不应该受到这样的磋磨。更何况,那人在说别人的时候,想过自己吗?
杜沛霖背对着她,她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看到那个叫肖鹏的体育特长生在说完之后,杜沛霖的身体有片刻的凝滞。然后他猛地骂了一句“你妈!”直接出拳,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肖鹏猝不及防,当场就被杜沛霖一拳打倒了。眼看着杜沛霖要骑上来,他身边跟着的其他几个男同学一拥而上,纷纷抱住杜沛霖。虽然嘴上是在说“都是同学好好说话”,然而实际上却是抱着他,不让他再上前去。
肖鹏马上就从地上起来了,一脚踢在杜沛霖的腹部,他被人抱着,想躲也躲不了。眼看着这场口角就要变成一场单方面的殴斗,凭着杜沛霖家里的情况,也肯定没人能给他出头,梁若耶在门外正要喊人,却听见里面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够了啊你们,有没有意思?”
她顺着声音来源看去,才发现放学后一直没走在教室里做数学的姚安安站起身来冲他们喝道,“多大点儿事情,也值得你们这样?”
姚安安长得美,平常不太好接近,但或许是美人的特权,班上男生都挺卖她面子的。
被她这么一吼,肖鹏脸上立刻有些讪讪的。姚安安将脸上那副不耐烦微微收了一收,说道,“都这么晚了赶紧走吧,呆晚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不就全算在你们身上了?”
她把卷子收起来,背起包包从教室里走了出去。
她走到门口,看到梁若耶,还跟她打了个招呼,“你怎么在这里?”
“我那本化学王后雄忘了拿,回来拿一下。”梁若耶看了那群男生一眼,没有明说,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她刚才肯定把那些景象看进去了。之所以没有进来,好么是不好进来,要么是怕波及到自己身上。
“那行,我等你。”她跟姚安安还算熟悉,两个人平常也经常讲话,虽然不算什么特别好的朋友,然而一个班上呆了那么久,又都是女班干部,总有几分交情在的。
梁若耶点了点头,低着头进去,把桌上那本资料拿了,因为怕杜沛霖多心,连一个眼神都不敢投在他身上,跟着姚安安一起出去了。
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梁若耶还转头看了一眼教室里面,那里已经静悄悄的了,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有些担心地低声说道,“他们......该不会继续打架吧?”其实她害怕的是肖鹏怀恨在心,继续叫人殴打杜沛霖。
那么多人,他一个人肯定打不过......
“没事。”姚安安倒是无所谓。本来嘛,杜沛霖是谁她完全不在乎,她之所以出言制止,是因为她不想惹上麻烦。更何况,不过是一个小口角,也没有必要处处打人家的要害。
“他们打人被我们看见了,肖鹏怕我们告诉老师,不会对那个杜沛霖怎么样的。”黑夜中,少女的容貌好像太阳一样耀眼,一双眼睛如同星星一样。脸上的玩世不恭,并不让人讨厌,反而让人觉得多了几分灵气。
夜凉如水,梁若耶偷偷看了一眼她的侧脸,在心里升起一种微微的羡慕。
这是漂亮啊。她的额头,她的鼻子,她的眼睛,她的嘴,真是无一处不漂亮。
难怪那么多男生会买她的账,即使她的脾气称不上好,也有那么多人愿意跟她亲近。
梁若耶心里淡淡的羡慕下去之后,又升起浓重的自卑感。跟姚安安比起来,自己真的太普通太不起眼了。她耀眼得好像太阳一样,自己却是一颗黯淡无光的小星星,连发光好像都还要借她的光芒。
梁若耶觉得,班上应该很多女孩儿都羡慕姚安安吧。
她长得好看,家庭条件学习成绩都不错,虽然有很多绯闻,但是梁若耶也知道,长得漂亮的女孩儿,本来就有很多男生喜欢,也有很多人喜欢在背后嚼舌根。但是不管如何,她始终都是一个耀眼的存在。
她带着满腹心事回了家,因为担心杜沛霖,做作业也不能安心。最后实在忍不住,换了衣服又想出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回去能干什么。如果肖鹏他们要针对杜沛霖,这会儿应该也完了,但是如果不回去,她就感觉自己好像总少做了点儿什么。
喜欢杜沛霖,原本从一开始就是她自己的事情。
父母这会儿早就应该睡了,梁若耶打开卧室门,轻手轻脚地打开家里的大门。“咔哒”一声,她刚刚把把手压下去,背后就响起了爸爸的声音,“你干什么?”
梁若耶身上一僵,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她爸又重复道,“你这么大晚上,出去干什么?”
她说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我手机忘在教室里了,我怕掉了,想回去拿一下。”
“这都多晚了。”梁父端着一个水杯,走到饮水机面前,“明天去拿吧,只要是你能打通,那就应该没人拿走。”
他说完了也不走,就站在那里看着梁若耶,她没有办法,只能悻悻地放手,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杜沛霖不知道的地方,她揣着自己的满腹担心一夜无眠。想来他永远不会知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个人这样担心他。
梁若耶对他的担心,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减少过。无论是杜沛霖有没有跟她确定关系,一直如此。只是她知道,就算是担心对方,也可能对人家带来困扰。她从来不愿意给杜沛霖造成压力,所以从来都是隐忍又沉默。
她的感情,也一直如此。
梁若耶坐在沙发上怔怔地出神,连手上的输液管里有血液倒流都不清楚。还是小护士进来查看,发现她的药输完了,才叫了一声,把她从自己的思绪当中拉了回来。
“你这人在想什么呢,血倒回去了都不知道。”小护士蹲下身来,给输液器调压,等血全部倒回去之后才把针拔了出来。
“输两天。上午一次下午一次,药是一天三次,饭后吃。”她把药递给梁若耶,转身又出去招呼别的病人了。
梁若耶在沙发上静静地坐了会儿,等到人稍微好点儿了,才慢慢站起身来,转身出去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梁若耶这一场感冒病的时间不短,她吃药输液搞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慢慢痊愈。即使是痊愈了,脸色也一直很苍白,看不出半点儿血色。这一个月的时间当中,梁若耶没有跟外界联系过一次,她有意地织了一个茧,把自己紧紧包裹在其中,密不透风,仿佛这样就能给她短暂的喘息。
但是喘息的时间始终都不长,她还是要出来的。毕竟她不可能永远待在那一个小小的空间中。况且经过这一个月的沉思,她也有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与此同时,杜沛霖一直等待的姚安安,也回来了。
☆、第八章
第八章
姚安安回来的消息自然是没人跟梁若耶透露的。是她,那天路过杜沛霖新近投资的一个百货商场,看到了外面悬挂的巨幅广告。
广告用旧旧的淡蓝色做底,整个好像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江南烟雨当中,有一个女孩儿的侧影,没入在重重叠叠的颜色后面。看不见脸,但是梁若耶却能一眼看出来,那个穿着他们高中校服的女孩儿指的就是姚安安。
广告上面什么也没有写,就只截取了一首徐志摩的诗,那首诗叫做《我等候你》,有着徐志摩诗歌的一贯热烈却又不是缱绻的作风,只截取了开头四句:
我望着户外的昏黄/如同望着将来/我的心震盲了我的听/你怎还不来?
前面没有后面的奔放,反而切合这个广告,多了几分余音绕梁的缱绻。读来令人觉得唇齿留香,仿佛能咀嚼到这份感情的美味。
对于这突如其来出现的巨型广告条幅,不少人猜测是不是又有什么楼盘要开了。一般来讲如果不是大企业,是不会有那么多钱去商场上打广告的;而且,如果不是本地企业,拿着这份广告费,完全可以全球投放各种视频网站,根本不用局限于本地。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房地产能有这样大的手笔了。
然而那天梁若耶开着车路过那里的时候,却还是能第一时间就明白那是杜沛霖写给姚安安的。除了上面那个影影绰绰、穿着他们高中校服的女孩子,那首诗,原本就是杜沛霖在第一次跟姚安安第一次表白的时候附在后面的。
果然是少年□□,他才能惦记这么多年。
梁若耶只觉得嘴里发苦。小小的一个感冒就能让她缠绵病榻一个月,其中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心情的影响。她的心情经过一个月的平复,早已经比才接到这个消息时平静了许多。然而看到这样一幅广告,梁若耶还是觉得心里难受。
她陪在杜沛霖身边这么多年,除了结婚前一年,他在自己生日的时候送过一条项链之外,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收到过杜沛霖的礼物,就连那条项链,都还是杜沛霖当天忘记之后,后来补上去的。
那条项链就是很普通的品牌很普通的款式,既不是什么全球限量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她如果真的喜欢完全可以自己买,何必要人来送?多少女孩子在意各种节日的礼物,从来都不是看着那礼物的价值,而是想借此来看看,那个人有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都说送出的礼物跟你在他心中的价值大抵相当,虽说不是很准确,但多少能反映出一点儿。如此看来,她在杜沛霖心上,还真的是值不到什么价值。
偏偏那个时候她还欣喜若狂,觉得这多少是杜沛霖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不管价值几何,不管是不是之前忘了自己的生日,都比前几年好太多了。
没想到,转眼就被打脸了。
跟如今姚安安受到的全城瞩目相比而言,她的那条项链,简直就像是个笑话。偏偏她自己还当成宝贝一样,暗自欢喜着,这么多年,杜沛霖终于能把她放在心上一点儿了。
用情到如此卑微,她还为之欣喜,真是一种悲哀。
杜沛霖如果真的想送东西给他真正喜欢的人,从来都不会拿一条普通的项链来出手。看他对待姚安安的样子就知道,他对喜欢的姑娘恨不得把全世界捧到她面前。说到底,她那么多不甘心,不过是因为自己不是杜沛霖一心一意对待的那个人。
她自己知道得无比清楚,却就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