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平此刻脑袋里什么都没有想,他只知道自己被送到这劳动营来一定是黑皮警察干的,眼下黑皮警察又一次出现,自己就是死路一条。虽然说此刻禁区里还躺着好几具尸体,但是他也曾听说过有活着逃出去的,没准自己能够逃掉也不一定,毕竟留在那里只是死路一条,铤而走险也不是一定会死不是?
岗楼上的警卫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逃跑的包平,手里的步枪也很快完成了发射准备,不过正在瞄准的时候却听到有人在大喊什么,他也楞了一下,距离太远听不清楚,只能远距离估摸着是个肩膀上有星星的高阶警察罢了。眼前的犯人正在逃跑,他也顾不得再去仔细听,平端步枪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开始瞄准。
觇孔中逃犯的身影开始变得清晰,周边的情形已经变得无比模糊,准星稳稳地压在逃犯的肩头,他有十足的信心,这一枪打过去,绝对能够把那个逃犯就地击毙掉。正在他的食指按压扳机到发射位置的那一霎那,再次听到了有人在喊,“不要开枪!”
他不由得迟疑了片刻,待到再要瞄准,那犯人已经逃得不见踪影了,他不由得有些懊丧地把枪退膛,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个穿着黑衣的警察正跑向这边,一边跑一边朝他挥手,等到那警察跑到近处的时候他这才看清楚,那警察的警衔竟然是全国指挥。他这下才被吓了一跳,整个东方港乃至整个中国,全国指挥级别的警察也只有那么一个,就是元老沈彬。沈彬跑到岗亭下面,冲着后面挥了挥手,立刻就有好几个警察跟了过来,他大声地命令道,“去!去树林里把人找出来!记住不能伤害到他,不允许使用致命武器!”
“他要是攻击我们怎么办?”有个警察不由得弱弱地问道,但是马上就吃了沈彬一记白眼,“这里的犯人哪个不是吃不饱饭的?他们有个屁的力气来攻击你们!记住了!”说着他朝着这几个警察点了点手指头,“这个人应该是个冤案的受害者,即便是他现在作出的这些事情,也是因为之前被人迫害恐惧而产生的正常反应,无论如何他罪不至死!绝对不允许伤害他!”
“是!”“好的!”“知道了!”警察们虽然不理解,但是命令就是命令,连忙跟着就追向树林了。
包平被带到警察总部的时候头上包了一块纱布——尽管警察已经注意不要伤到他,但是轻轻一推就把他推得撞在树干上,额头磕破直接就晕了过去。三四个警察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了出来,然后用警车把他运回了东方港,当他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审讯椅上了。
“姓名!”对面的灯光照了过来,让他觉得自己眼睛什么都看不清,看其他地方感觉都是黑的,只能凭感觉知道自己身后站着两个人。
“叫什么名字?”对面的人再次问道,包平连忙答道,“小的叫包平。”
“哪里人?原来在哪里工作?为什么原因被发配到劳动营?”
“小的是广西人,”包平的话里带着一股浓浓的广西腔,不过普通话还是给他留下了一些印象,因此这广西普通话虽然说得不怎么样,但是还是有普通话的影子,即便是听不懂的,旁边也有个广西话翻译在进行同步翻译。“小的从净化营被直接分配到了水泥厂当搬运工。”
“那是什么原因被分配到劳动营去的?”对面的声音再次问道,包平呆了一下,“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有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突然就冲进来好多警察,把小的锁起来,送到劳动营去了。”
对面稍微迟缓了一下,传来了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接着又问道,“今天看到我们去找你,为什么要逃跑?”
“小的害怕,”包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送过去的,今天又来找我,我以为是要来押我去法场的。”
对面传来了一声长叹,又问道,“跟我说说你老婆的事情吧。”
包平楞了一下,嘴唇蠕动了两下,但是没敢说话,随着啪嗒一声,有人用打火机点燃了屋内的煤油灯,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对面审讯桌后面坐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豁然就是今天去矿场找他的那个警察。“我是中国警察总部全国指挥沈彬,是元老,你的事情我们听说了一些,但是由于中国是法治社会,需要有完整的证据链才能进行判决和处罚,因此我们必须要了解你妻子的死因以及你被送到劳动营的前后事情经过。”
包平眼泪水突然间就涌了出来,挣扎着就要往地上跪,口中哭喊道,“青天大老爷啊!”不过他下跪的动作没能实现,因为他是被关在椅子的护板下面的,虽然没有上镣铐,可是椅子却是被牢牢固定在地上的,他挣扎了好几下,却还是没能跪下去,只好作罢。
“你先说说你在净化营里发生的事情吧!”沈彬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旁边的记录员开始记录。包平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开始跟面前这个天一样的首长讲起了净化营里发生的事情来。
包平的妻子叫吴氏,嫁给他之后就冠以夫名为包吴氏,来到东方港时是二十五岁左右,具体岁数无论是包平还是包吴氏都说不清楚,他们连自己出生在哪年都弄不明白,这个二十五岁此刻只能估算。他们俩人共同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但是女儿因为出生后得了重病不治在一岁前就死了。两个儿子倒是比较健康,大的叫做包刚,小的叫包玉,分别是八岁和六岁。
他们在今年年中的时候来到东方港,正赶上东方港招募归化民,便进入了净化营开始净化工作。由于每天都有机会让净化营的夫妻孩子团聚一小段时间,他们便在每天准点赶到团聚一刻。但是在大约是第八天左右,他就觉得妻子走路的姿态不太正常,似乎是受了什么伤一般。包吴氏在自杀的前几天总是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却总是欲言又止,他平时比较大大咧咧的,没怎么在意,总是在说等到以后能在中国人手底下干活了,好日子就要来了之类的。但是包平却丝毫没想到妻子仅仅几天后就在一个晚上用腰带在检查室里上吊自尽了,他觉得很奇怪,想要去看现场,主管不让;想要见尸体,主管也不让。一直到自己离开净化营也没能见到妻子,他也没有办法,只好按照人力资源部门的分配去了水泥厂上班,在上班几天后跟工友说起这事情后,工友们都七嘴八舌地跟他说肯定有见不得光的事情。他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就跟了六七个工友一起去了趟执委大楼。
执委大楼之旅没能给他一个交代,被警卫赶出来后他也就认命了,想要就此偃旗息鼓,老婆没了就没了,自己可还有两个孩子要养,要是自己为这事情折进去了,两个孩子怎么办?不过随后净化营的一个主管就跑来找他,给了他一大笔钱,足有九十多块,让他以后不要再追究妻子的死因了。九十多块对于他这种苦力而言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在水泥厂也不过是六块多一个月的工钱,得要不吃不喝好多个月才能攒下来,因此他也就收了这笔钱。可是第二天工友们又在说这事情里面绝对有蹊跷,不然主管为什么要来送一笔钱给他?他自己也是越来越想不透,因此就又进行了一次“上访”,这次上访和之前的那次一样没有奏效,照样被赶了出来,而且当天晚上就被警察扭送了劳动营直接当了一段时间的苦力。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他并不知道,他的工友们在他被送到劳动营后,并没有被黑幕所吓到,反而一同写了一封血书,送到了法律工作办公室来,这才有今天采矿场这一出。
现在的包平对于妻子的思念与日预增,让他担心不已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在没有了自己照料下会怎么样,会不会流落街头,被乞丐抓走当小乞丐。他越说越悲伤,说到这里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
沈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对他来说简直不可想象,他虽然在旧世界是个小警察,但是却是个奉公守法的好警察,在他来到新世界之后从严治警的态度让他一直都没有放松过对手下警察的廉政奉公教育。因为每个警察都是他自己教育出来的,因此在他的印象里,东方港的警察局里派出所里的警察都没有人能够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来,但是面前这个包平如此深情流露,全然不像是作假,那么这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随着“咚咚咚”的敲门声,沈彬大声说了声请进,谭练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沈哥,这是包平的批捕文件,是北桥头镇派出所签发的。”
“北桥头镇?”沈彬心头咯噔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北桥头镇派出所是东方港建立的第一座派出所,本来是作为样板工程在宣传的,但是随着前段时间的夜间大搜捕,强迫妓女卖身、私开赌场等事件一夜之间全部曝光,前后共有八名警察因为犯罪份子提供保护伞而被革职查办,但是无论怎么调查,那个枪杀小妾的射手始终没有找出来,那个所谓的周所长也全然没有下文。可是在此时被掀出来的这份违反批捕流程的批捕文件又是从北桥头镇签发的,沈彬不由得脑袋里一阵嗡嗡乱响,右手在太阳穴附近揉了揉。
这事情是非常棘手的,按照批捕流程,签发批捕文件的人必须是所长或者副所长才可以签字生效,其他人签了也没用。北桥头镇派出所所长是张涛,由于在年初的时候被调到出入境管理处之后所长一职就一直空置,由副所长周伯通暂时兼任,所以上面签的字肯定是周伯通的。沈彬伸手接过谭练递过来的文件,只是瞥了一眼,就清楚地看到了文件签字处写着“周伯通”三个大字,他不由得觉得眼前一黑。周伯通是在攻打武安村的时候主动要求加入元老院的归化民之一,由于拳脚功夫过硬外加一身正义感,因此才被安排到警察部门来任职。沈彬对这个归化民充满了好感,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栽培的警察苗子。但是当时小妾被射杀时高喊的那声“杀人者是周所长”让他始终无法摆脱嫌疑,即便是沈彬一直在多方回护也颇有些吃力了,此时这张批捕文件上的签名,正式宣告了周伯通政治生涯的结束。
沈彬点了点头,“好的,你先去忙吧,这里的事情由我来处理了。”正说话间,门又被敲响了,进来的是一个警察下士,他向谭练先敬了个礼,然后转向沈彬敬礼道,“报告首长,包刚和包玉都找到了!”
他的话声引起了包平的注意,连忙抬起头望着这个警察,“他们两个一直都在东方港小学里读寄宿,现在正在上课,所以我没有把他们带过来。”
沈彬点了点头,“好的,辛苦了,你下去忙吧。”
包平虽然没太听明白寄宿是什么意思,但是上课两个字还是听懂了,他不由得有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自己是被送到劳动营的罪犯,为什么两个孩子没有被当成狗崽子赶出去?反而在让他们上学?上学不论在武朝还是在安南,都不是什么小开支,是谁在给他们掏钱的呢?
沈彬没有在乎包平脑袋里想的事情,反正他也没有蓝草的读心术,听不到,他只是低着头看着面前的这封批捕文书,用手在签名处遮住然后又打开,接着又遮住,然后又打开了好几次,不过上面的字并没有如他所愿地变成其他的字,依旧是“周伯通”三个字。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把这封文书放到了文件夹里,正打算盖上,却眼睛瞥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