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诩说了一串梁若耶根本听不懂的单词,复杂到她差点儿以为自己考的那个雅思是作弊来的。见她面露茫然,唐诩笑了一声,解释道,“就是个物理方面的专业,也不知道将来能干嘛。”
他物理成绩很好,好像兴趣也在这边,会选择这样的专业,也不奇怪。
他说完,唇边含笑地看着梁若耶,“说件事情你别怪我。”
梁若耶不知道他怎么又转到这上面来了,只能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唐诩大概是喝了酒,笑容中有平时少见的放诞,“刚才肖鹏跟人打赌输了要找你表白,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很喜欢,所以跟你说话没让你进去。别怪我啊,你要是对他也有意思,现在进去或许还能赶得及。”
“啊?”梁若耶还没有去深究肖鹏为什么突然要跟她表白,注意力马上就被唐诩后面那句话给吸引了过去,“瞎说什么呢,我都跟他没交集的好吗?”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天晚上的唐诩,好像变得同意亲近了不少。
她说完才意识到刚才唐诩说了什么,又问他,“肖鹏跟我表什么白?”她直觉里面玩儿嗨了,找人开玩笑开到她头上来了,“跟人开玩笑,怎么能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呢?”
“也许他不是在开玩笑呢?”她话音刚落,唐诩就接口道。他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梁若耶,眼中好像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化成一道目光,欲说还休,留下不尽的猜想。
梁若耶被他那一眼看得有点儿尴尬,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低下头,“怎么不是开玩笑?我跟他都没有交集的,喜欢从哪里来?”
“感情这种事情,本身就从来没有缘由的。你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况且......”唐诩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梁若耶忍不住抬头问他,“况且什么?”
他突然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你不应该这样妄自菲薄的。算了,”他笑了笑,“你不喜欢肖鹏就别进去了,省得等下尴尬。他们还要再玩儿会儿,你要是觉得没劲,就先回去吧,太晚了不好。”
梁若耶点了点头,目送他走到包厢里面。
夜凉如水,带着几分花朵的馨甜气息。少年时代的感情,总是含蓄得怕多说一个字多说一句话。于她而言是如此,于旁人,亦是如此。
分数下来之后,梁若耶填了一个本市的985学校,理科生却报了小语种,她当初学理,原本是觉得理科好选专业一些,后来发现,其实女生就业都差不多,同样要受性别歧视,学文学理本来就没什么差别。干脆选了个自己最喜欢的,也最稳妥的专业。
做完她自己的事情之后,她专门跑到姚安安家里所在的区域,给杜沛霖寄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她早已经在心中咀嚼过无数次了,如今下笔,依然觉得到处都不够。她原本打算冒充姚安安给杜沛霖写信的,然而后来觉得这样对姚安安来讲不妥当,就没有。
那封信没有落款,因为她没有那个勇气,直接把自己的心迹坦露在杜沛霖面前,她也不想,让自己的感情成为杜沛霖的负担,所以干脆就不说。至于为什么要跑到姚安安家里所在的区去寄,或许在她心中,她依然下意识地认为,姚安安的信,比她的信,作用要大一些。
就算杜沛霖不喜欢她了,但姚安安依然是那个系铃的人。他的心结,还是需要姚安安来解开。
高考结束之后的那个夏天,所有人都在忙着跟过去告别,迎接新的生活。大部分人都在跟好朋友好伙伴出去旅行,释放被压抑了好多年的激情,梁若耶哪儿也没有去。她原本就不是喜欢到处走的人,暑假呆在家里,报了个西班牙语班,每天上学放学,跟高考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她不知道杜沛霖是怎么过的,反正她在看到姚安安发出来的跟唐诩两人出去游玩的照片之后只感到一阵庆幸。
幸好,幸好她当初没有头脑发热,拿姚安安的名字落在后面。要不然,杜沛霖今天该得多伤心啊。而且,那样一来,岂不是给姚安安和唐诩之间埋下了祸端吗?虽然她跟这两个人都没有太深的交情,但总归是同学,她不能那么自私为了杜沛霖去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甚至,当初寄出的那封信,让梁若耶都有点儿后悔。
也许他不会想到那是姚安安写的呢?毕竟班上在那个区住的同学也有不少,他们学校是划片招生,严格来讲,同学们住的地方都很近,也不见得那就非得是姚安安写的。
还好,梁若耶有些后怕地想,还好她当初为了不被人核对笔迹,在信中附了一个新申请的邮箱地址,杜沛霖若是想回信,大可以通过那个邮箱来回。
快开学的时候,杜沛霖告诉她了一个消息。
他重新回到原来的学校复读了。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尽管梁若耶很清楚地知道,杜沛霖回到学校复读,未必就是因为她的那封信,然而她心中还是感到一阵隐秘的愉悦。
她跟杜沛霖之间,终于有了一点儿属于他们独有的东西。
况且,杜沛霖复读,也不是完全跟她那封信没有关系吧?
在杜沛霖复读的那一年当中,他们两个总是时不时地通信,他的回信总是很快,有的时候虽然不长,但很及时。在信里面,梁若耶渐渐发现,他并不是像外表看上去的那样沉默寡言。他跟这个年纪的男生一样,喜欢贫,喜欢开玩笑,只是因为以前没人关心,所以大家并不知道。
梁若耶感觉,信上的杜沛霖,比以前走得跟她更亲近了。
杜沛霖的高四生涯很快便在他们的互相通信当中飞走了,他高考发挥得不错,去了北方的一所大学。上了大学之后,才开始那会儿,他们两人的通信频率还算不错,但是后来越来越低。梁若耶知道,她陪着杜沛霖走了一段人生当中比较艰难的路,如今也到了她退下的时候了。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真正到来,梁若耶还是感到十分的不习惯。心里失落是有的,她也知道,自己只是作为一个符号在存在,真要放到现实里面,杜沛霖未必愿意接触她。然而即使是心中清楚,她还是忍不住要自欺欺人一下,想着,也许是他才上大学忙得很,没空跟她说话,也有可能是他才开始还不适应,就把她暂时忘记了。
但是无论她多擅长自我欺骗,梁若耶心底都无比清楚,她作为杜沛霖情感的寄托,已经失去了作用。
当一个寄托失去作用,要么是他另外有了新的寄托,要么是他已经不需要任何寄托了。从杜沛霖的性格上来讲,梁若耶知道,他应该是前者。
过年去老师家拜年,她带着东西上去的时候,在那里看到了挽着杜沛霖手臂的姚安安。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杜沛霖没有了往日的阴郁,姚安安也变得清新可人起来,当真是如金童玉女一般的登对。那一日早上的荒唐和戳心,好像都被大家遗忘了。那些嘲笑杜沛霖的人,如今在他名校学生的光环下面,曾经的恶意都演变成了一句“年轻不懂事”。
过往的那些恩怨,都被这样一句话轻轻放下。梁若耶不知道杜沛霖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对她自己来讲,她只觉得心疼。
心疼杜沛霖不得不低下头,心疼他不得不屈就。
梁若耶站在阳台上看着班上的同学们,觉得周身的热闹都跟自己无关,那都是别人的事情。自从杜沛霖没有再回她的信息之后,她就知道他有了女朋友了。但是她没有想到,他的女朋友,竟然是姚安安。
听同学们说,他们两个是在一次同学聚会当中见面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在一起了。梁若耶原本以为,杜沛霖对姚安安只是年少时候对美得盲目崇拜,现在看来,他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她。
如果不是刻骨铭心,想来也不会将曾经她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就这样放下。
爱到深处从来无怨尤。她是如此,杜沛霖同样是如此。
......
梁若耶被关在公安局审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大概是看她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那边才放了她。
走出公安局大门,外面的阳光竟然有些晃眼。梁若耶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习惯,走到了路边,打算打车去医院。
她跟杜沛霖在一起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她的车子因为出了车祸,已经不能开了,梁若耶等了好一会儿才招来一辆车。大概是因为太累了,她上车之后就睡了过去。梦中也不能消停,迷迷糊糊之间,总能看到杜沛霖满身是血地问她,“你真的这么恨我吗?你真的恨不得我死吗?”虽然她心里知道杜沛霖已经没事了,但是被他这样问着,身上还是止不住冷汗。
“姑娘,到了。”前面司机的声音把她从噩梦当中叫醒了,梁若耶猛地睁开眼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低头拿钱给他。
就是拿钱的间隙当中,那个司机师傅跟她聊天,“你刚才休息这么一下,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梁若耶抬起头,在后视镜中看了一眼自己的脸,依然苍白,毫无血色。司机师傅既然在说她脸色好多了,那不知道刚才她的脸色会差成什么样子。
她笑了笑,没有做声,把钱递了过去,等对方把钱找给她之后,她才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梁若耶进了医院直奔杜沛霖的病房,走到他病房门口,她原本想敲门的,然而却又突然停下了。
因为她发现,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十年感情一朝挥断,如今到头了,就剩下几句话。想想,也真是可悲。
但是原本,她就是这样一个,可悲的人啊。
梁若耶停了半晌,最终抬起手,敲了敲门。
半晌之后,里面传来杜沛霖淡淡的声音,“请进。”
梁若耶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杜沛霖正在翻一份文件,听到开门声,抬头看去,发现是梁若耶,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有片刻的凝滞,过了会儿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指了指面前的凳子,淡淡说道,“坐吧。”
梁若耶坐下来,“你......好些了没有?”
“好些了。”他随口答到,听上去并不真心,“警察没把你怎样吗?”
听到他这样问,梁若耶笑了一声,有些讽刺地反问他,“你是希望警察把我怎样呢?”
杜沛霖敛了眉,低头说道,“没有,我并没有这样希望。”他将那份文件收起来,“这到底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外人介入了不好。”
“你既然过来了,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梁若耶点点头,“正好,我也有话要对你说,你先说吧。”
杜沛霖也不推辞,开口道,“这次的事情,不是意外吧?你是存心想要杀了我。”他笑了一声,微微有些讽刺,“你居然想杀了我......我曾经以为,这世界上,除了我奶奶之外,就只剩下你了,没有想到,你竟然有一天,想要杀了我。”
梁若耶默默地想,她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会恨杜沛霖恨不得杀了他。但是,她觉得,就算是真的杀了他,她应该也不会后悔。
他伤害自己到了那地步,她就是杀了他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也罢。这件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算了。”杜沛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对她说道,“我曾经认为是我负了你,为此自责不已。现在,我们两个人应该两清了吧。从今往后,我们之间再无关系。我拿命换你的这段感情,我觉得这个筹码不算轻。”
“那一半的股份我照样给你,你要卖了也好,收来自己用也好,都随便你。总之我俩没关系了。”
他这样恨不得赶紧离开自己,让自己走得远远的,实在是让人心寒。只是,梁若耶的心早已经坠入冰窟,此刻的心寒,根本称不上什么。
她静静听杜沛霖说完,点了点头,“我来找你,也是想说这些话的,只是你先说了。”谁先说出来,意义大不同。既然他避自己如蛇蝎,那又何必再要死死地缠绕着他呢?在跟杜沛霖的感情当中,她已经没有了自尊,难道要她最后一点儿底线都放弃吗?
杜沛霖听她这样讲,有些怔忪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梁若耶继续说道,“如你所言,从今往后,我们再无关系。这次我说的是真的,往后我不会再主动出现在你面前,你也不用担心我继续纠缠你,让你没办法跟姚安安一起好好生活。那股份我不要了,反正程序也没走完,你拿回去吧。就像你说的那样,你用这条命还我的感情,已经不欠我什么了。”
她站起身来,静静地注视着杜沛霖,目光柔和而仁慈,那是这些年来她时常看他的模样,“可能要跟你奶奶说声抱歉了,我没有办法照顾你,因为我连我自己都照顾不了。但愿,你如今能跟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在一起,她能好好照顾你。”她的脸庞有泪水掉下来,“不过,想来你跟她之间,应该是你照顾她比较多。”
“你求仁得仁,心愿得偿,从今往后,愿你福寿安康。”反正,我不会再主动见你,想必也你也不会主动来找我。
她说完,最后看了杜沛霖一眼,那张脸啊,那么好看,她觉得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了,可是从今往后,她再也不能这样好好看他了。
他不给自己这个机会,她也没有这个资格了。
梁若耶看完之后转身就走,再不留恋。
留恋什么?昨日已死,留恋也没有任何作用。
梁若耶打开门,正好碰到姚安安,她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抬腿走了。
这里的人和事,她都要一起,彻底埋葬。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时间转眼就到了夏天。杜沛霖安安静静地待在医院里一直到出院,梁若耶果真跟她说的那样,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她离开之后第二天,公司就有人来找杜沛霖,告诉他梁若耶并没有接手那股份,她果然说到做到,说不要就真的不要了。
杜沛霖心中清楚,她之前提出要多百分之一股份的要求,不过是为了逼他,逼着他放弃姚安安,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她知道那家公司对杜沛霖意味着什么,公司和姚安安,在他的生命当中同样重要。只是她不曾想到,倘若真要有取舍,杜沛霖依然舍不得放开姚安安。
那天从杜沛霖的病房里离开之后,梁若耶神情平静地回到了家中。她先是把这么多年跟杜沛霖有关的所有东西全都扔了,然后努力跟他做财产分割。其实说起来他们也没什么好分割的,这些年杜沛霖能跟她扯上关系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梁若耶跟大扫除一样,把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清理了一遍,确保没有留下任何关于杜沛霖的东西,才把她的卧室放过了。
她其实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回这边来住了。她跟杜沛霖虽然没有结婚,但是已经住在一起好久了,差得也就是那张证而已。偏偏,所有的男女关系,都必须要有那张纸才名正言顺,尤其是毫无安全感的她。
梁若耶做完这一切,申请了美国一所教育机构的工作。她原本就不适合成天在商场打滚,当初不过是为了杜沛霖,强迫自己跟他当下手。如今从那段感情当中挣脱出来,不光是能让自己在感情上面获得解脱,同时她也有精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老师一直都是她的愿望。她性格内向,原本就不适合成天跟人打交道,孩子们性格单纯,她很喜欢。加上这个地方她不想再待了,正好父母退休之后商量着要出国,她先过去找个工作什么的,也不错。
做完这一切,梁若耶就安安静静在家里等着对方的回信。
她并不担心自己应聘不上。她的履历虽然称不上多好,但是当个小学双语老师总是不成问题的。父母有积蓄有社保,不用她担心,她现在只需要把自己管好就行了。
等待回信的这段时间,梁若耶也没有闲着,她去了本市附近一家寺庙待着。虽然现在的寺庙越来越商业化,失去了以往那种晨钟暮鼓的寂静和安宁,但是也要比外面好太多。每天早上起来,踏着熹微的晨光,跟庙里的僧人一起颂禅读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安静下来,浑身上下弥漫着淡淡的禅意。
她全身上下的倒刺,好像都在此刻被山间弥漫的佛意给抚平了。
干涸到已经龟裂的她,也被山间的翠意一起滋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