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病房内。
凌莫南坐在病床边,脊背僵硬得如同打了钢钉,语气里都是肃杀的味道,“说!”
“那几个人死活不肯说是谁指使的,恐怕有家儿老小在对方的手里,其中那个马丁靴还犯过不少命案,自知活不长,所以干脆想杀了夏小姐和夏二少,捞一笔,给家里人。都是些亡命之徒,不要命的下狠手。”Tony悄悄抬眸,扫了一眼床上的夏优优。
这要不是他们去得还算及时,只怕夏小姐……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她和夏成远都伤成这样……
“去把医生叫进来,”凌莫南声音更凉。
“是。”
医生很快就到,又里里外外把夏优优检查了一遍之后,才敢开口,“凌少,夏小姐还是在发烧,若是这烧不退,恐怕一时半会儿,依旧醒不过来。”
放在素白床单上的大掌略略的收了收,凌莫南沉吟许久,挥了挥手,“你出去吧,不许进来。”
医生有些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凌莫南,“凌少,您守了一天一夜了,要不要也先去休息一下?医院的专家都在这里,夏小姐吉人天相……”
凌莫南是前所未有的胡子拉渣,双眼充血,就连身上的衬衫也是皱皱巴巴的不成样子。
“出去!”
凌莫南头也不回。
什么吉人天相?他不信天!
他刚一出差,她就变成了这幅样子,他现在除了自己,谁也不信!
医生一个哆嗦,“好,我这就出去。”
门被关上,凌莫南重新覆手,盖上夏优优的额头。
她体温很高,眉头拧得很紧,像个孩子一样,在梦中都是惊怕的神色。
凌莫南轻轻地用拇指摁压她的眉心,“没事了,有我在……”
迷迷糊糊地,夏优优抓住他的手,不肯放。
她此刻的神情惊惶无依,像是一把刀毫无预兆地扎进了他的心窝里……
她害怕的时候,自己不在她身边。
没有什么感觉比这样的情绪更让他觉得糟糕了……
凌莫南俯首下去,轻轻地拢住她的小手,握得很紧。
在和客户洽谈的时候被自己的秘书打断,那时候的他,是很不悦的。
可是当秘书说夏优优失踪的时候,他真的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中断所有的工作,回国。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对他来说简直是一场最最难熬的酷刑。
没有什么比等待这两个字还要让他深恶痛绝却又无能为力。
在飞机上布置好了一切救援的措施,可找到他们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去得太迟,太迟……
那一刻,他恨自己纵容她去参加那个什么劳什子高考,他就应该将她带在自己的身边!
哪怕她抗议,哪怕她愤怒,他也绝不会妥协!
夏优优嘤咛了一声,极不舒服地蜷缩成一团。
凌莫南连忙放开她的手,抬手一探她的额头,还是烫得让人心惊!
各种退烧的办法都用尽了,退烧药也不能再多用,竟然还烧得这么狠!
他看了一眼室内空调的温度,又扫了一眼其他的摆设。
起身,打开病房内的冰箱。
里面并排放着好几桶医用冰,都是用来给病人降温的。
他把几桶都拿了出来,直接拎进洗手间里,悉数倒进浴缸,然后一颗一颗解开自己的衬衫纽扣,接着,是长裤。
最后,把自己整个人都埋了进去。
刚进去的时候,心脏激烈地反抗了一下,放在浴缸边缘的手也狠然缩紧。
他咬着牙,忍着。
直到体温降下来,全身有了不小的凉意,他才起身,快步走向病床上的人。
掀开被单,将她的病号服解开,然后将她整个人扣进了自己的怀里。
滚烫的身体窝进他的怀里,夏优优舒服地闷哼了一声,下意识地,贴得更紧,更密合。
这一刻,无关乎任何的情/欲。
他垂眸看向她,眼中只有满满怜惜……
有阳光透过窗棂钻进来,悄悄带走了她的噩梦……
夏优优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擦黑,她呆呆地看了天花板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没有在那个仓库里了。
心里涌出一股狂喜,紧接着,又是无限的担忧。
她翻身,直接下床。
“小心!”
旁边的人眼疾手快扶住她,“冒冒失失!”
夏优优一阵头晕,脚步有些虚浮,“凌莫南,是你?!”
她连忙扣住他的手,像是不敢相信,又问了一次,“真的是你?”
原来在仓库中昏过去之前,她听到的那几声枪响不是幻听,而是真的!
凌莫南把她扶稳,“你刚退烧不久,不要这么着急下地。”
他的手好凉,可夏优优却没有注意到这个。
她抬眸,望进他的眼里。
那眼神有一种奇迹的安抚力量,让她渐渐地不再那么慌乱。
她稳了稳自己的身体,忙开口,“我二哥,他怎么样了?!”
凌莫南眸光微微一缩。
心里,不是不计较,只是现在,真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
“他还在手术室里,抢救。”
话,说得有些艰涩。
夏优优一晃,差点又跌坐下去。
抢救?!
“我们回来多久了?”
“快两天了。”
两天……
她鼻头一下就酸了,“快带我去手术室门口,凌莫南,快一点……”
二哥重伤,都是为了救她啊!
凌莫南唔了一声,指了指地上的拖鞋,“你先把鞋穿好,然后我们再去。”
“好好好,”夏优优连声应着,慌乱地蹲下身体把自己的脚胡乱塞进拖鞋里。
她太惊慌,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凌莫南那冰凉的手还在微颤。
穿好鞋子,两个人赶到手术室门口。
红色的灯还亮着,猩红的手术中三个大字很刺眼,很扎心。
夏优优膝盖一软。
凌莫南抬手,稳稳地扶住她,“好好的,别怕。他不会有事。”
他不是医生,甚至根本不懂医术,但是他这样说了,夏优优觉得这会是真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一点精神来,上前。
只有刘欣欣一个人等在手术室的门口,夏家的任何人都不见了踪影。
她佝偻着身体,出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夏成远私生子的身份被曝光,刘欣欣也连带着失去了一切。
现在就连刘家的人,也不稀罕来看他们。
所以此刻的刘欣欣全然没有了以往的嚣张。
见到夏优优过去,刘欣欣也只是眼中无光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夏优优坐在了离她最远的一个位置,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
唯一的联系,只是此刻还躺在手术室里的那个人。
那个刘欣欣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儿子。
那个拼了命也要护夏优优周全的二哥。
从天黑等到天亮,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打开,医生扫了两个人一眼,“谁是病人家属?”
“我是他母亲,”刘欣欣站起来。
夏优优也紧张地跟着站起,“他怎么样了?”
“病人可能需要截肢,你们最好有个心里准备。”
眼前一黑,夏优优这次再也支撑不住地软绵跪地。
截肢?!
那些人下手是真的好狠,可是截肢……这怎么可以?!
二哥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接受截肢?!
“截肢?截肢?!”刘欣欣摇头,拼命往后退,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我是不是听错了?你们要他截肢?!”
“是!请你签字!”医生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刘欣欣一个踉跄,整个人栽倒在了地上,昏死过去。
“哎,哎——”医生连忙扶住她,“护士,赶紧给我扶过去,抢救!”
“好!”
几个护士赶忙把刘欣欣扶走。
夏优优跌坐在原地,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请赶快签字,同意截肢,不然病人恐怕保不住命。”医生只能将同意书往夏优优眼前一凑。
她看着那张纸,上面的字像是都变成了魔鬼一样朝她索命而来。
夏优优往后拼命地退着,“不,我不签字,不签……二哥一定不喜欢……”
这哪里是腿啊?这分明就是在要二哥的命啊!
“报名要紧啊!小姐!”医生已经开始催促,“难道为了一条小腿,他要丢掉一条命?你们家属想看到的是这个?!”
夏优优瑟缩在墙角,已经退无可退。
她好怕,真的好怕……
一只大掌,沉缓而有力地扣住了她的肩膀。
凌莫南蹲下身来,扣住她的身体,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才沉着地看着那医生,“情况很紧急?很严重?”
“是,”医生无奈叹了一声,“我们医者父母心,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给出这样的建议?右腿膝盖已经出现感染,“小腿再不截肢,连大腿都保不住!可能命都……”
“不可能!你知不知道我二哥是做什么的?!”夏优优强撑着手臂,跪在地板上,单手扣住医生的手,“他自己也是医生!他是个医生,也是个行者!截肢?要是真的截肢了,你让他以后能去哪里啊?!”
“夏小姐,您冷静一点——”
医生的手被她抠出一道道血痕,“真的没有办法了!再耽误就来不及了!哎,命重要还是腿重要啊?!”
“都重要,都重要啊!”夏优优已经崩溃,“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吧……”
二哥什么都没有做错,怎么会遭遇这样的事?!
她想不明白想不通,她不甘心啊!
“夏优优,你冷静一点!”凌莫南收回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扣在怀里。
他拿过医生递来的笔,扣进她的手中,然后拉着她,将笔尖摁在了手术同意书上。
“不要!不要签字!!!!”夏优优拼了命地挣扎,“不能签字啊,签字了二哥的腿就没有了!凌莫南,别签字!”
她在他怀里恸哭出声,手死命地往后退缩,不肯任由他这样握着。
“你想他死吗?!”凌莫南一吼。
夏优优呆住。
他扣住她的手指,沉痛地在同意书上签下了夏优优二字。
然后把那文件推给医生,“请你们尽全力,抢救!尽量保住他的腿——”
“是!”
医生转身,面前那扇大门轰然合上。
凌莫南松开自己的手。
夏优优手一松,那支笔直接砸落到地面上,四分五裂。
“我是凶手,我弄掉了二哥的腿,我是凶手,凶手,啊——”
“优优,你冷静一点!”
夏优优捧住自己的头,“我是凶手,凶手——”
“夏优优!”凌莫南想扯下她的手,不让她扯自己的头发。
“你也是凶手,你也是!”夏优优猛地往后一退,太过悲恸,所以她口不择言,“你也签字了,你也是凶手!啊——”
她转身,拼命朝手术室的方向跑去,用力拍打着门板,“你们出来,出来,别碰他,别碰他的腿!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她砸得那样用力,全世界都能听见她的凄厉叫喊。
可是,这一点用处,都没有……
凌莫南上前扣住她的肩膀,“优优——”
夏优优仰头想要看他,却只能看到头顶晃动的天花板。
她眼中一阵天旋地转,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鼻端依旧有刺鼻的消毒水味。
夏优优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凌莫南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你答应我不要乱动,我再放开你。”
她额头上的伤口,又因为刚才的激动而有些撕裂。
他看着太心疼,所以,不允许她再这样乱动下去。
夏优优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忽地想起来。
“我二哥……”
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臂略略一僵,凌莫南垂了垂眸,又睁眼,看她,“你昏迷的时候,他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
夏优优眼前一亮,“怎么样?他的腿保住没有?”
凌莫南轻轻摇了摇头。
夏优优颤抖地开口,“他的腿……没了?”
“嗯。”他点了点头。
心,如坠冰窖,凉的已经无法再正常跳动。
夏优优拼命摇头,眼泪疯狂涌出,“怎么可以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二哥……”
说完就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往病房外面走去,“我不信,你说的话,我不信,我要去看看,去看看……”
走得太急,她又直接撞到了门框上。
温热的血液又从额头上流出来。
凌莫南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扣住她,将她整个人密密匝匝地,扣回自己的怀里——
拿起旁边的纱布,帮她止住血。
“你自己还有伤,却这样记挂他,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担心,让我着急?!”
语气里,是浓浓的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