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渊那晚回去之后发起了烧,半夜起来的时候胃也疼得厉害,他手摁在胃的位置上,咬着唇面色苍白,额上也是汗水密布。怕惊醒另一个房间里的钟虹,他咬着牙,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止疼药。
可止疼药终究抵不了太大作用,谈渊缓了会,重新躺回床上,蜷缩着身子,一直撑到天亮。
他从来没有觉得等一个天亮的时间居然是这么的难熬。
钟虹天一亮就醒了,从床上起来后去了谈渊的房间。
才刚走到床边,就听见一道及其虚弱的声音。
“妈……”
钟虹吓了一跳,紧张地俯身去查看谈渊的情况。
“小渊?小渊你是不舒服吗?”她伸手去摸谈渊的脸,却摸到一手的滚烫。
谈渊双唇张了张,头脑昏沉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钟虹急忙去开房间里的灯,灯打开的那一瞬间,她看见谈渊脸上的潮红和额上打湿的头发。
“小渊,你发烧了!你怎么不去告诉妈呢?你喊一声妈就听得见啊!”
她急的不行,抖着手打了120。
急促的救护车声音响起在这个清晨,未醒的人们只被吵醒了一阵,嘀咕了几句,就又回到床上休息,不知道一个母亲为儿子受的病痛哭得肝肠寸断。
谈渊醒来是在午后,手指动了动,他明显的能感觉到插入血管里的针尖,他视线移过去,看见点滴架上挂着好几袋药水。
病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一道脚步响起在病房里,随后他听见一道声音,气愤又暴躁。
“谈渊!你是真不想活了是不是?!你想死就去死,但也拜托你想一下姨妈,不要让一个母亲遭这种罪!这样的情况,她又能承受几回?!”
谈渊看向江陵,嗓音沙哑,“我妈……她怎么样了?”
江陵冷哼了声,踢开病床前的凳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回:“一点都不好,嗓子哭得比你都哑。”
谈渊松口气,又说:“我没事。”
他神情看起来冷静,就像是生病躺在病床上的人不是他一样。
江陵一改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懒散样子,一双黑眸沉沉地看着谈渊,脾气暴躁起来,“你是没事,你死了当然就没事了!难过的是别人,你人都死了又怎么会难过!”
谈渊静静听他说完后才开口,“我没有想死。”
他的语气很确定。
他真的不是江陵说得那样想死,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活着。
江陵哼了声,往前一步,再说话时语气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暴躁,“你要喝水吗?你要是渴死了姨妈又得哭了。”
谈渊摇头,问他,“现在是什么时候?”
江陵说:“下午四点。”
谈渊没说话了,他的神情有些疲惫,眼皮也沉重的厉害,不过一瞬,他就睡了过去。
江陵看他闭上眼睛不说话,心里那股子不舒服劲又上来了,“谈渊?谈渊?”
病床上的人一声不答,像是没听见一样。
江陵眉头一皱,瞳孔瞬间睁大了几分,靠近床,伸出食指探在谈渊的鼻下。
手指贴近才放了不到一秒,谈渊的眼睛立马睁开。
他嘴唇动了动,“我还没死,你探什么鼻息?”
江陵:“……”
江陵愣了会,食指在瞬间收回来,明明很担心,却依旧是一副不饶人的口吻,“你突然不说话,我以为你猝死了。”
谈渊:“……”
谈渊抿着苍白的唇,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江陵,“你书是白读了吗?我这样的不会猝死。”
江陵:“……”
他说他书……白读了?
江陵重重嗤了一声,脚一勾凳子就到了屁股下。
他坐下,翘起腿,双手抱胸,睨着谈渊,“用得着你管老子书白没白读?先管好你自己。”
“你声音太大了,有些吵。”谈渊嗓音淡淡的。
江陵轻哼,“我要声音不大,你能听得见?”
谈渊没接话了,江陵看过去,他又闭上了眼睛,呼吸声音很浅。
他这个表哥当了二十年别人家的孩子,优秀、克制到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江陵叹了口气,想起十岁那年谈渊问他的问题。
“你说,我会不会像我爸爸那样,睡一觉就永远醒不来了?”
“不会,你比你爸爸小那么多,你会醒过来的!”
“可是……我听奶奶说,爸爸也很年轻啊,她还说她怕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突然有一天就醒不过来了……”
“你奶奶骗你的!你笨死了!”
“我奶奶不骗人的……”
“谈渊!你会活很久很久的,绝对比你爸爸活得久!”
——
谈渊在医院住了五天,元宵节那天出的院,江陵陪着他,在旁边反复的提醒他医生说的注意事项。
钟虹做了好几样的汤圆,谈渊觉得芝麻味的最好吃。
云溪的元宵节过得很热闹,沿岸的景区放了次烟花,各家各户都欢声笑语,谈渊站在窗台前,和周亦薇打了很久的电话。
他转身的时候,江陵就站在旁边。
他语气不太好的问:“聊完了?”
谈渊看了一眼,越过他。
江陵在身后喊:“聊完了就去吃药,天天要人盯着是怎么回事!”
钟虹在阳台打电话,嗓音有些哽咽,谈渊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听见她对电话那边说:“小映你也帮我打听打听,我不想他也变成阿程那样,我真得会受不了,受不了的……”
他收回视线,回到房间。
钟虹口里的阿程,是谈渊的父亲,谈程。
谈渊脑海里出现那年冬天谈程走之前的模样,人瘦得不成样子,两颊深凹,就那样躺在床上,输着营养液吊命。
新年的第二天,谈程的病房响起了一片哭喊声,他被带进去的时候,谈程脸上已经被盖上了白布,没有见到谈程死时的模样。
他想,应该和他那个时候看见的差不多。
房间里被白炽灯照的很亮,谈渊站在书桌前,去拿上面放着的药瓶。
他就着水吞了药,口腔里满是药味。
那个晚上,他站在窗前,看了一晚的月亮。
……
27号那天一群人回学校,周亦薇和谈渊一起买的票,两人的座位挨在一起。
路程中,火车行驶时发出的轰鸣声成了她的催眠曲,靠在谈渊肩头一直睡到终点。
周亦扬在前面几个位置,起身拿行李箱的时候正好看见,忍不住在旁边和荆楚楚嘀咕起来。
谈渊轻轻推醒她。
她朦胧睁开眼时,会下意识的抬手去擦嘴角,却碰歪了口罩,谈渊看见笑了声,等她意识清醒了才站起来去拿行李箱。
“谈渊,到站了啊?”周亦薇愣愣地问了句。
谈渊把行李箱放在座位旁边,把拉杆拉出来,“对,到肃城了。”
周亦薇“哦”了声,手握住行李箱的拉杆,嘀咕了句“到的真快”。
火车站外是各种拉客的司机,周亦薇裹紧衣服,和谈渊站在旁边等周亦扬和荆楚楚。
两个人卡在队伍的后面在刷身份证,等他们出来的时候周亦薇已经被冷风吹的打了好几个哆嗦。
她忍不住的吐槽,“你们俩好慢啊。”
周亦扬说:“是是是,我当然慢了,哪有你快。”
荆楚楚说:“亦扬是为了等我。”
周亦薇没再说话,又拉着行李箱过去挽住荆楚楚,对谈渊说:“我们打车吧,做公交还要等十分钟,我快冷死啦。”
谈渊点头,“好,我去问辆车。”
回学校的车很好找,谈渊谈好了价格,这才去几个人过去坐车。
周亦扬帮荆楚楚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转身说:“你们到了宿舍给我发个消息。”
周亦薇点点头,“知道了,你也打个车回校区吧。”
周亦扬所在的临床专业大三搬去了分校区,和周亦薇他们不在一个方向。
荆楚楚补了一句:“亦扬,你也是啊,记得发个消息。”
“行,会发的。”周亦扬回她。
四个人在车站分别,周亦扬是等他们的车子开走之后才去叫的车。
肃大校内是不允许外界车辆进入的,车子停稳在校门口,谈渊扫码付完钱才去后备箱拿东西。
疫情期间出入校园需要扫码登记,三个人花了几分钟时间走完流程,顺利的进入学校。
周亦薇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下午四点。
她说:“我们先回宿舍整理东西,打扫下卫生,六点的时候到二食堂吃饭吧。”
谈渊点头,“好。”他又说:“我送你们回宿舍吧。”
周亦薇摇摇头,看着他,“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不在一个方向,你就别送了,回宿舍收拾完再休息一下,我们六点二食堂见。”
谈渊没再坚持,看着她们两个手挽着手离开。
宿舍已经来了好几个人,看见谈渊拉着箱子进来还热情地打了招呼。
“嗨,谈大神也今天来学校啊。”
谈渊朝纪飞宇点了下头,“对。”
纪飞宇低头敲了行字,去问谈渊,“谈大神,赵澄这姑娘又在群里艾特你,说是要你去参加部门聚餐,你去吗?”
谈渊把床擦了一遍,又去铺被子,“我不去了,下午我有约。”
纪飞宇很了然地点头,“我知道,和女朋友一起吃饭嘛,我懂得。”他笑得一脸八卦,又问:“你女朋友也是大三的吗?”
“她大一。”谈渊说。
纪飞宇咻的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一脸的震惊,“谈大神,你居然去泡小学妹!”
谈渊手一顿,没说话,继续把床单褶皱扯平整。
床上的纪飞宇哀怨的叹了一声:“我长得也不差啊,怎么就没有学妹来找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