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和杰西卡的孽缘,也是他自己一手结下的。
黎云赫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朝小区里走去,想再看一看这个承载着他和母亲最多记忆的地方。旁边那个几个老人中有人一直看着他,见他往里走,笑呵呵地对他搭话,“来找人的?”
闻言,黎云赫顿了一下,然后回过头看向那个老人,在看清对方的脸后目光一怔。
他认识这个老人。
这是方伯,和他小时候住在同一栋楼。他妈因为是单身母亲,每天要上班,下班了还要去兼职就为了给他赚学钢琴的学费,忙得厉害,根本没空在家做饭,就让他去方伯家蹭饭吃。
方伯和方婶都是非常和善的人,他们的孩子在那时住寄宿学校,所以平时都只有两口子在家还怪寂寞的,看到他来就热情招待,还说要认他当干儿子。
他还记得有一次他和母亲吵架,他哭着说再也不要练琴了,方伯听说后拉着他,好声好气地和他说他妈妈很辛苦,他要理解妈妈,不要让妈妈伤心难过,就算有再多的苦,他们母子也是心连心,他痛一分,他妈妈就也痛一分。
时隔多年,黎云赫却一直记得方伯说的心连心这句话,他觉得这个形容非常贴切。在他母亲去世后的头几年,他每回在音乐厅弹琴,都仿佛仍旧和母亲心连心,他相信他的琴声她是能听到的,用另一种方式。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台上想的就不再是母亲,不再是年少时那些纯粹的情感,对这个世界和音乐的诸多热爱和神伤,而变成了他要怎么把一段华彩的乐章弹得更华丽,更让人惊艳,才能无愧于他的大师之名。
心态的改变让他的琴声也发生了变化,不懂古典音乐的大众可能听不出来,但他自己能听得出来,真正懂音乐的人也能听得出来。他不知道这样下去,越来越沉溺于名与利的自己,会走到哪一步,他对音乐的那颗心已经不纯粹了,他已经堕落了。
面对童年时对自己和母亲颇为照顾的老人,看着对方那双温和的笑眼,黎云赫心念一动,摘下脸上的墨镜,轻唤一声:
“方伯。”
方伯看到他的脸,先是愣住,然后惊喜地站起来,上前道,“是你,云赫!”
其他几个老人听到云赫这两个字,在愣怔过后也都回过神,都围了过来。
黎云赫笑着对方伯点头,“是我。”
其实刚才方伯看到他站在那里时,就觉得他的穿着打扮还有身上的气质就不像是他们这一片的人,所以才肯定他是来找人的,结果没想到他竟然就是黎云赫。
方伯上下打量他,笑着说,“你和小时候真是一点也不一样了,现在又高又帅,看着就像变了一个人。”
闻言,黎云赫心中有些黯然。
对他来说变了一个人可不是什么赞美的话,他想回到过去都回不去。
“方伯,我去你家坐坐吧。”
黎云赫轻声道。
方伯听了之后立刻点头答应,他当然是没有不乐意的,黎云赫这样的国际知名钢琴家要去他家坐一坐,那他家也可以说是蓬荜生辉了。其他几个老人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方伯,方伯知道他们也想让黎云赫去自己家里坐一坐,但谁让黎云赫只说了去他家呢。
“云赫,咱们也有许多年没见了,方伯和你婶子在电视上看到你弹钢琴的视频,我们都不敢认你。我们想不到,当年那个会因为练琴闹脾气的小男孩,竟然弹得这么好,这么出色了。哎呀,只是可惜你婶子她出去买菜了,现在还没回来,不然她看到你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云赫,你要是没有安排的话,就留在我们这儿吃午饭吧?”
带着黎云赫往家走的路上,方伯一直兴奋地念叨着,黎云赫面带笑意地听着,听到方伯说要留他吃午饭,他想了想,然后点头答应,“那就麻烦你们二老了。”
方伯听到他真要留下来,高兴的不得了,闻言连忙道,“好好好,我这就给你婶子打电话,让她买点肉回来。云赫,你还爱吃红烧肉吗?”
黎云赫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这是方伯你最拿手的菜,我一直记着这个味道呢。”
“好,那就让她买肉。我就和她说云赫来了,让她多买点,再买条鱼,做鱼汤给你喝。她这人,平时可小气了,也就你能让她大方起来。”
到了方伯家里,黎云赫看到这个和记忆中并无太大变化的温馨干净的小屋,顿了顿道,“你们二老一直住在这里?”
方伯笑着点头,“其实十多年前我儿子就在城南的开发新区那里买了房子,一百来平很宽敞的呢。他一直说要接我们过去住,但我们老两口啊还是更喜欢住在熟悉的地方,就没搬过去。别看这房子有这么多年了,但我们住在这里很舒服。”
“但是卫生间太小,洗澡是不是不方便?”黎云赫问。
方伯摆了摆手说:
“我和你婶子都不是矜贵的人嘛,住在这里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其实我儿子也说要给我们在他家附近再买一套设施更好的,但沪城的房价这么贵,想再买一套就要把这套给卖了,还要交税,挂牌子卖也不一定能卖得出去,谁花大价钱来买这么破的房子,肯定要大降价的,我和你婶子都觉得不划算。现在想想幸好当时没卖,现在这房子要拆迁了,要给很多钱呢,比直接卖划算。”
黎云赫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没回到这里来,没再来看一看当年照顾过他和妈妈的方伯和方婶,是有些不念情分了。当年他们母子最困难时,方伯和方婶帮了他们那么多,他在成功后却没想到也来帮一帮方伯和方婶,这不应该。
他想了想决定给方伯和方婶留一笔钱,或者怎么样。
半小时后,一个头发烫成大波浪卷的矮个老太太回来了,一看到他就叫道,“云赫,真的是你哇!”
黎云赫被方婶热情的笑容感染,上前拥抱了她一下。
方婶笑得一双小眼睛都眯成了缝,对方伯道,“云赫现在这通身的气派我都不敢认了。”
方伯笑着说,“你别吓到人家,云赫还是和以前一样内向呢。”
黎云赫听到他们这种聊家常般的口吻,觉得特别亲切,方婶把买回来的菜递给方伯,方伯就拿着去厨房收拾了。方婶去洗了手,然后回来就拉着黎云赫问:
“云赫啊,我多嘴问一句,你成家了没有啊?”
成家这个问题也是黎云赫的心头刺,他总不能告诉方婶,他原来是要成家了,但现在他不想成了。他只能对方婶笑道,“还没有呢。”
中老年妇女最爱关心的就是别人的婚配问题,方婶听到他还没成家,眼睛瞪得溜圆,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想不开的人,压低声音问道,“为什么呢?”
在她看来黎云赫什么都有,这条件简直是千万里挑一,怎么可能找不到合适的女朋友?他都这个岁数了不结婚,她真的想不通原因。
黎云赫正要解释,方伯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对方婶道:
“你又不是婚介所的,问这个干什么啦?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那么早结婚的。”
方婶说,“可云赫也不年轻了呀。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孩子都多大了。”
方伯怕她的话让黎云赫讨厌,对她道,“你也说了我们是我们,人家云赫那是什么人呀,那不一样的。”
方婶不甘示弱,“怎么就不一样?云赫条件比我们普通人优秀得多,那就更应该好好考虑成家的事呀。现在这个年纪再不成家,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方伯摇头说,“你这人嘴就是碎,总是管别人的事。唉,云赫这么聪明的,用你操心?人家肯定有原因的。”
方婶撇嘴道,“所以我就问他是什么原因嘛。”
“哎呀,跟你这种人根本就没法沟通。”方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又缩回去了。
方婶也哼道,“跟你就好沟通啦?我还不乐意和你说话呢。”
黎云赫在旁边听得又尴尬又好笑,目光变得更加柔和了几分。这么多年过去,这对夫妇还是没有变。他小时候他们就是这样时不时就要斗嘴,但他们却是他见过这么多人中,夫妻感情最好的一对。
他又忽然想到,如果将来他也到了这个年纪,有个人能陪在他身边,他就和她像方伯方婶这样说话拌嘴,那时的生活一定不会寂寞吧?
“云赫,不要听你方伯瞎说啦,你现在确实是到了成家的年纪了,再不考虑那就晚了,以后会后悔的。你有没有相中的女孩子呢?”方婶又看着黎云赫问,“你身边的女孩都很优秀吧?”
黎云赫并不反感方婶的问话,笑道:
“是的。”
方婶兴致勃勃,“那有没有你看好的人呢?”
黎云赫顿了一下说,“曾经有过,但是她已经要结婚了。”
“和别人结婚啊?怎么会这样。”
方婶觉得那个她从没见过面的姑娘可能有些傻,黎云赫这样的不要,去找别的男人,但黎云赫却心知肚明,傻的不是她,而是他。“既然她已经要是别人的老婆了,那你就不要想她了,还有好姑娘的。”方婶劝道。
黎云赫笑了笑说,“我的职业没有定性,而且要把大量精力都投入在练琴和上台演奏上,整天世界各地到处飞,好姑娘不一定愿意和我交往的。”
方婶想了想,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
如果这男女不常在一起啊,感情确实是容易出问题。像黎云赫这样的,他能看上的肯定也都是顶优秀的姑娘,可人家姑娘条件也好的话,那就不会迁就他太多,没有时间陪伴那就不在考虑范围内,除非他能找到一个甘愿跟着他到处跑,全身心支持他事业的太太。
但问题是现在时代变了,小姑娘们自己都是有主见有事业的,让她们放弃自己的事业去支持另一半,那可能不太现实。
“云赫啊,这样你就要适当地放低条件了。”方婶忧心忡忡地说,“其实找老婆就是找一个伴,最重要的是找跟自己合适的,只要姑娘对你真心实意,别的都不那么重要的。就像我和你方伯,当初他家条件比我条件好很多,我还是外地来的,那会儿的沪城人都一定要找本地的呢,但你方伯就说我们合得来,那我们就一起过,不管别人怎么说。你看,我们现在和和美美的,多好。”
如果搁在几年前,黎云赫听到这番话还会嗤之以鼻,觉得以他的条件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但现在他知道,方婶说得很有道理。比如说他因为杰西卡的惊人美貌而坠入爱河,但他现在得到了什么?
从外貌上看,杰西卡似乎要比方卉出众得多,但方卉的可贵之处不是杰西卡能比得了的。
而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方卉。
方婶在这边和黎云赫说着话,厨房里方伯打开油烟机炒菜。黎云赫听到这久违的声音,笑道,“方伯的手艺好得很。”
说到这个,方婶也很骄傲,“是呀,他的手艺确实不错啦。这老头子,平时脾气又硬又倔的,也就做的几道菜还勉强拿得出手啦。云赫,我今天买了肉和鲫鱼,让他给你做红烧肉。但鲫鱼汤要提前敖的,现在来不及了,我让他给你做一条清蒸鲫鱼,一样好吃的。”
黎云赫点头,被这样亲切的款待他心里很温暖。
方婶和他又说了几句话,就也进厨房帮忙了。然后黎云赫就听到厨房里传来方伯的声音,“你进来做什么,去陪客人呀。厨房我自己来做就行了,你平时也不做饭的,这时候进来帮我打下手,反倒害的我手忙脚乱的。”
方婶嘟囔道,“哎呀,来帮你你还不愿意了,那我出去。”
出来后,她解开围裙又对黎云赫抱怨,“看到没,他还嫌弃我的厨艺呢,一直都不让我进厨房做饭。”
黎云赫笑道:
“方伯是好老公,退休了之后在家什么家务都做,又做饭又刷碗,格外贤惠,也没有不良嗜好,大家都羡慕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