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助理闻言,立刻开始翻找随身携带的公文包。
我在后座看着左愈越来越痛苦的神情,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滚落,让我心惊。
左愈的忍耐力远超常人,他绝不轻易喊痛,他就是那种就算打碎了牙也要往肚里咽的强者。这个铁血的男人只有痛到不能忍受时,才会发出一两声经过克制的低喘。
所以,当我听到从他的喉咙中发出的压抑的痛呼时,说不担心是假的。
即使这个男人曾那么残忍地对我,看到他痛,我也下意识地皱眉。下一刻,当我意识到自己在为他皱眉时,我狠狠地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告诉自己,温潇,别那么下贱。
“总裁,这是药,这是矿泉水。需要我为您打电话给您的私人医生让他立刻赶过来吗?”
毕竟也是跟随了左愈几年的精英,宋助理在自己的boss忍痛低喘时也能控制住自己不手忙脚乱,干脆利落地拿出左愈需要的东西,拧开矿泉水瓶的瓶盖,回过身把东西递给他。
“先不用。”
简短地说完这三个字,左愈伸出手接过药和水瓶,神色不变,可我分明看到,他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
哗啦一声,矿泉水瓶从他手里落下,无色无味的水洒了一地,左愈的右手也无力地垂下。
在我的注视下,左愈还没来得及吃药,就倒在了车后座上。
没有任何的言语,没有过多的动作,左愈就当着我的面倒下了,闭着眼睛,悄无声息又让人猝不及防。
看到他倒下的那一刻,我浑身冰冷,好像在瞬间就失去了全身的温度。
“总裁!”
宋助理叫了一声,立刻掏出手机,一边拨电话,一边打开车门下车,随即坐到后车座上。
他伸出左手焦急地摇晃着左愈的身体,对电话那头的医生报出地名,让对方立刻动身用最快的速度朝这里赶来,然后又开始询问左愈现在的情况该进行怎么样的急救。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倒在车座上的左愈,看着他俊美的容颜像是陷入了沉睡,那么安静。看着他,我只感觉时间好像凝固,心里不再有恨,也不再有悲伤,只希望他能无恙地醒来。
“总裁的呼吸正常,心脏跳动——不好,他的心脏跳得太快!这是急性心脏病发作的症状?”
宋助理急切的声音将我拖回了现实。
左愈他的心脏出了毛病?
我不敢相信,心脏病这样的字眼居然和左愈这么完美强硬的存在扯上了关系。
这会不会是一场表演,目的是要捉弄我,看我紧张关切的神情?
开玩笑,完美强大到没有弱点的左愈怎么会毫无防备地晕倒,就像一个脆弱的普通人一样?
我慌张无措地看向四周,焦急地盼望能看到摄像镜头,能很快就看到左愈醒来,哪怕是再次看到他无情嘲弄着我的神情,也比看他昏迷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要好。
“阿司匹林,车上的急救箱里有,我立刻去取。”
宋助理急着去取急救箱,而我一直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敢做,甚至无法伸出手,轻轻地碰触一下左愈的脸。
如果温霏在这里,会怎么做呢?
如果是温霏,就有资格也有立场,可以毫无顾忌地对左愈表现出担心了吧?如果是她,那一切就再正当不过了,毕竟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放在心尖上呵护的人。
而我在左家眼里,只是一个备受折磨报复的罪人。
为什么要担心左愈?他屡次把我逼到绝境时,是否像我关心他这样关心过我?
我真恨我自己,拥有一颗控制不住的心。
想到这一切,我原本已经伸出的手,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之中,动弹不得。
“没有阿司匹林,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备好的啊。”
宋助理在后备箱里迅速地翻找,把所有的东西都掉出来,一件件地查看,可就是没有阿司匹林。
看到左愈的呼吸从一开始的急促变成现在的微弱,而宋助理却找不到阿司匹林,我终于彻底的慌乱起来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什么也顾不得,打开车门,只是心急地问,“不能用别的药代替阿司匹林?”
“不能!”在这种紧急时刻,一向待人恭谨有礼貌的宋助理也大吼大叫起来,“医生说了,只有阿司匹林可以在突发状况下救命!其他的药性质不明,乱吃会出问题!”
我在一瞬间慌了神,又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吐字清晰地问:
“医生什么时候能来?”
宋助理几乎把头摇成拨浪鼓了:
“从左氏医院赶到这儿最起码有十五分钟的车程,这还不算夜晚*时期的堵车!”
此刻,平时一直沉稳的宋助理终于露出了年轻人的慌张和经验不足。我忽然想起,宋助理也是一个大学毕业没几年的普通男孩,遇到这种从未发生的状况怎能不心乱?
十五分钟过去,黄瓜菜都要凉了,左愈也肯定凉透了。再去找药店,肯定也来不及了。这是沪城最繁华地带的商业区,根本就没有开在街边的小药店,就算有药店,也都开在繁复的高级商场里。
而左愈的状况经不起一点耽误。
我没有再说一句话,把脚上的高跟鞋脱掉扔在地上,光着脚,开始狂奔。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习惯穿高跟鞋,仅有极少数的几次,才穿过高跟鞋去出席重要的场合。
穿着高跟鞋跑步,我跑不快。
未经太多思考,甚至来不及想值不值得,我就选择了光着脚跑,只为了能更多地为那个男人争取到求生的时间。
那些围在左愈座驾旁的保镖看到我冲出去,都没有阻拦我。毕竟比起我这个被视为玩物的卑微女人,左氏当家人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深秋的柏油马路平坦又冰冷,人来车往,上面不知有多少脏污,可是往前狂奔的我却顾不上这一切。
弄脏了脚又怎么样?踩到了碎渣硬物又怎么样?就算把这双脚跑废了,又如何?
反正在监狱里的那三年,我曾经历过数次全身硬件差一点就报废的痛到极致的绝境。比起那些,现在所经历的又算什么——
我要让左愈活着,让他好好活着,活到时间尽头。我要让他一直睁着那双冰冷的眼,一直当着全沪城人又敬又怕的左先生。
我祈祷左愈长命百岁,活到我死后,在我死后的日子里也一直活着,也诅咒他有朝一日会发现真相,发现谁是恶毒之人,谁又曾为了他情深不寿,让他知道逝者不可追,让他明白他再也找不到像曾经的我那样飞蛾扑火般爱着他的人了,让他意识到他亲手打碎抹灭的究竟是怎样珍贵的东西——
我会让他好好活下去,以便他将来能抱憾终身。
左愈没有资格死,他辜负亏欠了我太多,这笔债他连利息都还没还,他凭什么死?
此时,我一心只想着让那个冷酷的男人再睁开眼睛。
左愈派人将我扛出去的那家会所灯火通明,大厅里聚满了风闻热闹赶来看戏的人。
这些人还不知道左愈在车上突然晕倒的事,仍旧沉浸在沪城的两大豪门才俊为了一个卑贱女人争了个你死我活的丑闻中,看到像发疯了一样的我往大厅里跑,对着我指指点点。
“就这顾不上仪态的女人,左愈会为了她和楚少干架?”
“这女人不就是那个栽赃妹妹的烂人吗?她怎么能配得上左先生的垂青?”
“看她那副做作的样子,她不过是一个刚出狱的下贱女人,装什么装?明明是一个为了爬床什么下作手段都用得上的女表,现在倒装起贞洁来了,这是玩得哪一手欲擒故纵?”
这些嘈杂纷乱的议论声,对我来说已经是空气一样的存在,再也引不起我的注意。
这家会所的经理是一个有些秃顶的男人,他一见到我去而复返,脸都白了,生怕发起怒来比冷面阎罗更可怕的左愈再次出现,为了我在会所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汗,堆起讪笑说:
“您是左先生的人,请不要为难我们——”
我打断了他,急促地粗喘几声,挣扎着将含在嗓子眼里的那句话喊出:
“阿司匹林,给我阿司匹林!”
经理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站在这里干什么?去拿阿司匹林,有多少拿多少!”我对着他大喊大叫,毫无体面,就像一头负伤的野兽,眼眶发红,声嘶力竭,“快去!拿阿司匹林!你聋了吗?”
我吼着,歇斯底里,仿佛将这几年来受的所有委屈都发泄在此刻。
经理被我仿佛能将房顶都掀翻的怒吼震慑住了,很快就反应过来我说了什么,他一句话都没问,立刻匆匆地离开大厅。
这是我刚才在车上忽然想到的,像这样纵情声色的高级会所为了防止客人在店里发生意外,肯定都要预备好防护措施,像阿司匹林这种能救急的常见药,他们应该都是备着的。
“温潇,你回来了。”
就在我焦急地等待经理回来时,一个人对我说话,拽住了我的胳膊。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楚湛充满笑意的脸。
他似乎很高兴,他大概觉得我一定是挣脱了左愈,回来找他的吧?
“对不起。”
可我再见到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对于楚湛来说,真的很不公平。我乞求他庇护我,他帮了我,我也答应了他作为必要条件的交易,可现在——我却要爽约了。
楚湛的脸上现出一丝我没看清的疑惑,他似乎还想对我说什么,但这时会所经理小跑着回来了。
“您要的阿司匹林,就这一盒了。”
经理把药盒递给我,我迅速地接过,又对楚湛飞快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挣脱开了他的手。
“你真的想好了,要和左愈走?”
楚湛不快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
我却来不及跟楚湛解释,只是握紧手里的阿司匹林,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往回奔去。
左愈,你对我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却连一个交代都没有,你现在还不配去死。
左愈,你刚才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张狂地叫嚣着,要带我回左家,一辈子都不让我见楚湛吗?怎么,你想在人前逞足了威风,就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管了?
你做梦!
“小心!”
我在往会所外奔去时,有一个苍老的清洁工在我身后喊,可是她喊得慢了一拍,我已经踩中了地面上的碎玻璃。
那一块碎玻璃锋利的边角,在我毫无保护的脚底划出了一道又长又粗的血痕,钻心的刺痛,让我的意识都剧烈地颤抖。
可是,我却不能慢下来。
如此坚持,如此忍痛,为的不止是他左愈的命,也是我自己的人生。
如果我对他曾经的深爱,注定是笑话,我也要亲手为这个笑话画上一个残忍的结局。
因为脚心的伤痕,我真正像一个瘸了的小丑一样,用最难看狼狈的姿势奔跑着,朝着左愈的那辆黑色豪车跑去,形容怪异,疯癫荒诞。
“宋助理,阿司匹林!”
我在街上喊着,却没见到宋助理的身影,就连那辆黑色的豪车,也不见了,路上只留下被我丢掉的那双红色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