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子乱糟糟的,之前自己说的话全部想了起来:喝酒误事!居然暴露了颜控的事实!
“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葛霖一边套衣服,一边茫然地望向伊罗卡。
“你喜欢看美人的习惯,什么时候开始的?按照你的性格,应该不是只看外表的人。”
不不,颜控就是这么肤浅,葛霖在心里说。
他勉强扯动嘴角,尴尬地解释:“在我们那里,有许多人都像我这样的……”
对上那双碧蓝色的眼睛,葛霖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他只能闭上了嘴。
一阵沉默。
“喜欢美好的事物,是人类的天性,跟性格没有关系。大部分人是这样的,但如果是我的话,确实……有一些原因。”
阴郁重新爬上了眼角,葛霖艰难地说:“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做噩梦,那些人的面孔总是扭曲着,重复在我眼前回荡,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真正的模样,只觉得他们都是戴了面具的恶鬼。”
虽然被解救,葛霖却对所有人都抱有浓厚的敌意。
他不相信医生,也不相信警察,因为他们是“成年人”,是对他的求助视而不见,放任他继续留在地狱之中的成年人。哪怕这些人根本不是之前那批人,在孩子眼里也是一样的。
因为小孩的想法就是这么极端,他们的世界固执地分为自己人跟别人。
只有同龄人才是自己人。
在葛霖这里,情况还要更复杂一些,同龄人是没有威胁的人,成年人意味着危险。那些身高远远超过他,站在他面前的成年人,哪怕什么都不做,投下的阴影也会给葛霖带来巨大的压力。
所有被解救的儿童都有心灵创伤,葛霖的情况最为特殊,受到了特别照顾,案件侦破期间,还有专门的人来陪孩子说话做游戏什么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就喜欢上了看电影画报……哦,一种跟舞台剧差不多的东西。”
早年的电影都是这么一回事,主角英俊潇洒,反派凶恶丑陋,主角三拳两脚就解决了长得很对不起观众的反派。
“长得好看的不一定是好人,我也不关心他们是谁,没事喜欢看一看,看到美丽的面孔就会遗忘噩梦。后来不怎么做梦了,但是养成了习惯,再也没有改掉。”葛霖神情郁闷,其实早年根本没有颜控这个说法。
追求美好事物是人的天性,他也就是比别人更加喜欢美好的东西而已。
第76章 绯雀花
“你还没有继承这座庄园!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科维尔的父亲愤怒大喊,然后就被驻守庄园的骑士“礼貌”地送出了城堡大门。
葛霖站在东塔楼的窗口看热闹,对于这个把十万金币甩给伊罗卡,要求战神离开自己儿子的家伙,葛霖觉得他特别有勇气。
海神殿的祭司已经离开了,没了依仗的老科维尔,只能不停地痛骂儿子。
庄园总管一脸的为难。
这时葛霖看见赤裸着上身的科维尔,一拳砸在他父亲身边的灯柱上,刹那间白色的冰霜就把灯柱以及城堡门口的地面封住了。
众人猝不及防,纷纷扶住身边的东西,老科维尔脚下一滑直接摔了一个跟头。
“啧。”葛霖心想,冰霜骑士真是难以对付的职业。
别的不说,场地瞬间变成溜冰场,简直防不胜防。
“他很有天赋。”
伊罗卡也走到窗边,凝视着下方的人群。
科维尔眉毛上挂着一层淡淡的白霜,指尖有清晰可见的冻气,远看就像一座冰雕,这种形象显然给了他父亲巨大的冲击,竟然不敢再说什么,爬起来匆忙离开了。
“你知道冰霜骑士晋级最困难的地方是什么吗?”
“……不能把自己冻死?”
葛霖随便给了一个猜测,听见伊罗卡称赞别人,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尤其科维尔只学了一天,就拿到了肯定。
“水系魔法元素非常多变,有时很容易驾驭,有时连碰触都会受伤,它狂暴的方式也有很多种,冰系魔法是里面最特殊的。”
伊罗卡对葛霖解释说,“比起冰系魔法师,直接使用魔法元素淬炼身体的冰霜骑士面临的危险更多,因为魔法师只在元素失控会遭遇危险,冰霜骑士只要使用力量,就要面对这种风险。越强的力量,对自身的伤害越大。”
——原来科维尔真的有可能把自己冻死。
葛霖心情复杂地问:“如果身体里的魔法元素失衡,他就会变成冰雕?”
“会变成碎片。”
“……”
冻结之后,摔得四分五裂吗?
葛霖喉咙发干,大约是醉酒的后遗症。
“冰霜骑士需要用漫长的时间,让身体逐渐适应并且对抗这些残酷的水系元素,他这样年轻已经是八级武者,说明很有天赋,也很努力。”
可是这世上,就算有了天赋跟努力也不一定成功。
葛霖很明白这个道理,他想起伊罗卡说可以在短期内令科维尔晋级为九级武者,看来还是有捷径的?
伊罗卡否定了葛霖的这个想法。
“许多武者都会长期停留在八级,一辈子也无法越过,科维尔如果要尝试晋级,首先他要战胜的就是自己,强大的灵魂与信念,是唯一能够让他在极度的寒冷里保持清醒的窍门。我只能告诉他方法,一切未来都由他自己创造。”
伊罗卡说完,伸手揉了下葛霖的头顶,然后离开了房间。
“我教你的武技,也是一样。”
“……”
葛霖没有意识到伊罗卡是在安慰他,灵魂强大的人无所畏惧。
葛霖只感到自己又一次被身高差伤害了,他在心里悄悄地怀疑,伊罗卡在成为战神之前,在故乡大概也是这种待遇。
联想到西格罗人的普遍身高,对比一下某神,葛霖觉得这个猜测很有根据。
嗯,不能说出来。
海神殿的人应该还会再来,乔安那边要继续套话——葛霖想到乔安,胃部就一阵不适,如果巴雷还没死,他宁愿伪装成满脑子女人的废物,每天去跟巴雷打交道,也不想对上乔安那幅卑躬屈膝还得意洋洋的面孔。
葛霖疲惫地躺在床上,他侧头看见床边的圆桌上有一瓶跟客厅里差不多的酒,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酒这种东西,喝醉了也只能逃避现实,解决不了问题。
那些陈年旧事就像一潭死寂的池水,所有腐烂肮脏都沉在下面,看起来无波无澜,现在它们找到一个宣泄口,不断翻涌着,仿佛要冲破堤岸。
摆脱那段噩梦般的经历之后,迎接葛霖的并不是幸福美好的生活。
在寻找亲人的这件事上,他一次次失望。
最早是拐卖案发的时候,许多孩子跟女人被救了出来,葛霖不知道他们回到原本的家庭有什么故事,他看到的是那些跟他一起来到福利院的小孩。
有的孩子哭闹着要回到买他们的那个家,父母一夜之间就不是父母了,小孩单纯的思维转不过来,想不明白这些复杂的事。
还有一些像葛霖这样受到虐待的孩子,每天都期盼着,他们从福利院的护工与幼师那里听说了真正的家是什么模样,有多么温馨,心里充满了向往。
运气好的孩子,被哭泣的父母抱在怀里接走了。
运气不好的就像葛霖,每天等到的只有失望。
虽然涉及拐卖环节的大部分人都落网了,但是许多人贩子都是临时起意,把孩子抱了就走,这种事情做得太多,在卖掉的过程中孩子又转手很多次,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每个孩子的来历,不记得孩子的长相,只能把自己曾经流窜作案的地点交代一遍。
当时寻亲是根据当地报案记录,逐一通知丢失孩子的人,如果有人的联系方式变更,搬了家,又放弃了寻找,没有再去派出所提供新的联系方式,这时候就通知不上。
像葛霖这样在火车站汽车站丢失的孩子,又特别多。
很多眼里含着期待的男人女人来看过葛霖,可那些都不是他的父母。
后来还发生了一件令葛霖感到恐惧的事。
在乞讨时,葛霖见过一些有残疾的小孩,那些孩子讨到的钱总是特别多,这让那个男人一度也想把他的手脚打断。
幸好乞讨者有势力划分,葛霖跟那个男人属于外来者,总是被乞丐们驱赶,有时候还要挨打,如果真的废了就跑不快了,那个男人才没有动手。
福利院里就有一个这样残疾的小孩,右腿被扭成了奇怪的形状,根本站不起来。
他的父母看到孩子的时候立刻摇头说这不是他们的孩子,转身就走了。
孩子的模样长得跟他的父亲很像,他看着那对男女离开的眼神,用这世间所有语言都无法形容。
——给残疾的孩子治病需要很多钱,而且很难治好,长大了也还是残疾,这对夫妻宁愿再生一个。
无论怎样劝说,怎样举证,那对夫妻都咬死了说这不是自己的孩子。
最终这个孩子还是留在了福利院。
等到葛霖成年之后,才知道证据确凿的话,其实可以用遗弃罪起诉孩子的父母,告诉他们这是犯法,威胁这对夫妻把孩子带回去。然而当年解救葛霖这群孩子的人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们知道,把孩子留在福利院,孩子只是没有父母,把孩子送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残疾的孩子本来身体就虚弱,如果几顿不吃,再挨冷受冻,发个烧转成肺炎家长故意不送医院,基本活不了。
不想要这个孩子的父母,会想尽办法地“不要”。
没人能天天盯着他们家的情况,而疏于照顾孩子导致亲生子女死亡,又不会被判刑。
这件事吓得所有小孩都遮掩伤口,恨不得在院子里跑几圈证明自己的健康。同时他们也明白了,并不是“父母”就一定会把自己接回去。
给予了希望,又遭遇现实的绝望,很多孩子都得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葛霖是在这样的失望里逐渐长大的,他不再每天等待“父母”的出现,开始有自己的生活跟目标,比如毕业后自己想办法寻亲。
高中时,市里一家电视台忽然通知学校,说葛霖的家人找来了,请他上节目认亲。
葛霖虽然高兴,但是并没有激动地马上过去。
十年来毫无消息的父母,当初警察都找不到,怎么忽然就出现了呢?
事实证明他的谨慎是对的,多问了几句也是对的。
那并不是他的父母,而是一群对他恨之入骨,想要从他身上榨出一笔钱的“熟人”,曾经的“妈妈”与“弟弟”。
那个男人早早死了,这么多年,家里的欠债也没能还清。
这一家人越想越不甘心,算了算葛霖已经是能工作的年纪(如果不上高中),看到一些电视寻亲节目的时候就有了个主意,他们想要找到葛霖,讨要七年的抚养费。
他们理直气壮地觉得家里的债都是为了买葛霖欠下的,理所当然应该是他还。
这种激烈冲突,两方当场拉扯的节目播出去,非常容易获得收视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