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初来到这个世界便是在棺材当中,他告别这个世界亦是在棺材当中。
素和熙一早便令侄儿准备了一口双人棺材,是以,他身侧便是素和熙。
他拥着素和熙,听着外头的哭泣声与诵经声,唤醒了脑中的系统001:劳烦你送我去下个世界。
离开前,他望了一眼素和熙与自己的侄儿、侄女以及侄孙、侄外孙。
他与子熙将这些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见到这些孩子哭泣,当然甚为不舍。
然而,他不得不离开了。
下一瞬,他面前陡生白光,刺眼得连双目都睁不开了。
良久,他终是能睁开双目了,第一眼便看见了活生生的素和熙。
这素和熙瞧来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被人押着跪于地上,浑身是伤。
裴玉质屏退左右,正欲将素和熙扶起,竟听得素和熙似笑非笑地道:相爷这般屈尊降贵不怕沾了奴才这阉人的晦气么?
阉人?原来自己并未料中,这个世界的子熙并非聋子,并非哑巴,双手亦健全,而是被阉割了。
他深觉自责,毫不犹豫地将素和熙扶了起来,温言道:我可否看一看你的伤势?
素和熙讥讽道:奴才哪里有选择的余地,自是相爷要看便看。
裴玉质解下了素和熙的衣衫,一寸又一寸地检查着素和熙的皮肉。
他的指尖碰触到了素和熙的心口,底下的心脏正尽职尽责地跳动着。
与此同时,系统001将这个世界他所应该知晓的信息输入了他脑中。
这个世界的素和熙出身贫寒,为了年幼的弟弟妹妹自愿净身入宫。
因素和熙善于察言观色,且颇有手腕,短短十年便凌驾于一众内侍之上,登上了东厂督主之位。
手握权力之后,素和熙便想将所有曾经看不起他的人踩于脚下,竟然产生了谋朝篡位的念头。
不过素和熙未能成功地改朝换代,反是沦为了阶下囚。
系统001掩盖了素和熙的罪证,救了素和熙的性命,将其送到了自己这儿。
眼前的素和熙阴鸷狠毒,裴玉质所要做的便是让素和熙改过自新。
很疼吧?裴玉质安慰道,会好起来的。
素和熙甚少与裴玉质打交道,只知裴玉质满腹经纶,生性淡泊。
据闻是裴玉质将他救出来的,这裴玉质究竟意欲何为?
待自己好起来后,裴玉质会对自己做什么?
素和熙所有的伤皆是皮肉伤,并未伤及筋骨。
裴玉质稍稍松了口气,为素和熙披上了外衫,才命候于门外的小厮取伤药来。
未多久,小厮便奉上了伤药。
裴玉质一手拿着伤药,一手牵着素和熙的手进了卧房。
原来如此。素和熙乖顺地躺下身去,并张开了双足。
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他若想活命,便得听凭裴玉质吩咐。
裴玉质以指尖沾了伤药,堪堪触及素和熙的肌肤,却见素和熙浑身打颤。
弄疼你了么?抱歉。他并未得到素和熙的回答,好一会儿,他才发觉素和熙误会了。
是以,他当即向素和熙申明道:我并未将你视作娈宠,我绝不会不顾你的意愿,强/暴你。
素和熙抬目望向裴玉质,确认道:相爷此言当真?
裴玉质颔首道:自然当真,莫怕。
素和熙劫后余生,面色不改,淡淡地道:奴才谢过相爷。
裴玉质认为自己该当循序渐进,遂由着素和熙自称为奴才,遂并未要求素和熙改口。
他仔细地为素和熙上药,手指抵达腿根之际,素和熙的皮肉肉眼可见的紧绷了。
他顾虑着素和熙的感受,并未剥净其下裳,然而,他仍是教其不适了。
若是换作他,被阉割了,又被一不相熟之人上药,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快手为素和熙上好药,并为素和熙穿上了干净的衣衫,才道:可否容我为你起表字?
素和熙不明所以,亦不拒绝。
裴玉质望住了素和熙的双目,郑重地道:子熙,你的表字为子熙,从今往后,我将唤你子熙。
第73章 东厂督主(一)
一般而言, 男子该当于及冠后,由父母或是其他德高望重的长辈起表字。
素和熙净身进宫之时年不过一十三,如今过去足足十载, 他业已及冠了, 但在此之前,无人为他起表字,阉人本也不需要表字, 不过是供人驱使的下等人而已。
他本想逆天改命,一朝落败后,被下了狱。
谋逆乃是大罪, 他已做好了被斩首的准备,却不知为何被送到了裴玉质府中。
裴玉质待他温言软语,为他上药, 又为他起表字,究竟有何企图?
裴玉质见素和熙沉默不语,毫不介意地道:你若是不喜欢子熙这表字, 便罢了。
素和熙决定蛰伏,佯作温顺地道:无妨, 奴才遵从相爷所言。
裴玉质好言好语地道:不必勉强自己, 你若是心有不悦, 直言便可。
素和熙摇首道:奴才并无不悦, 感谢相爷赐表字予奴才。
子熙。裴玉质唤了一声,笑着道,子熙应当饿了吧?
素和熙在狱中煎熬了整整三日,受了刑罚,几乎是滴水未沾,早已饥肠辘辘。
反正他已是鱼肉, 任凭裴玉质处置,自然不会与自己的身体作对。
于是,他颔了颔首:奴才谢过相爷。
裴玉质命人备膳,而后向素和熙伸过手去:你这右足伤得厉害,由我扶你可好?
素和熙右足的伤口看起来并不严重,但应是行走间牵扯了伤口的缘故,每走一步俱会发疼。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已然被裴玉质识破了。
不必了。他婉拒了裴玉质后,自己站起了身来。
可他不知饭厅位于何处,不得不望向裴玉质。
裴玉质并不强迫素和熙,走在了前头。
俩人到了饭厅后,裴玉质令人沏了君山银针。
在上个世界,素和熙过世前,所饮的最后一盏茶便是君山银针。
素和熙自有了些权力后,便开始享受,品茗自然是少不得的,最合他口味的茗茶便是君山银针。
他盯着眼前热气腾腾的君山银针,思忖道:这裴玉质知晓我的喜好,亦或仅仅是凑巧?
裴玉质亲手将君山银针端给了素和熙,才轻呷了一口自己的那一盏。
他清楚于素和熙而言,自己较生人好不了多少,遂兀自饮着君山银针,不再出声,免得让素和熙不自在。
不一会儿,梅干菜扣肉、韭黄鸡胗羹、鲫鱼豆腐汤、白蟹炒年糕以及凉拌龙须菜陆陆续续地呈上来了。
这些菜肴全数是第二个世界的素和熙亲手为裴玉质做过的,裴玉质将所有菜肴都尝了一遍后,认为厨子的手艺根本及不上素和熙。
不过眼前的素和熙不会愿意为他下厨吧?
他暗暗地叹了口气,见素和熙还站着,且不动竹箸,奇道:你不是饿了么?
素和熙放下茶盏,倏然跪下身去,磕首道:奴才乃是一下等人,怎能与相爷同桌用膳?
裴玉质肃然道:起来,我命你与我一道用膳。
使不得。素和熙跪着,不肯起来。
裴玉质猜测素和熙是在卧薪尝胆,并非当真认为自己是下等人,毕竟素和熙三日前曾试图改朝换代,登基称帝。
他并不戳破素和熙,顺势道:我从未将子熙当作下等人看待,子熙何必如此?
见素和熙不言不动,他亲自将素和熙扶了起来,按着素和熙的双肩让其坐下,并将竹箸塞入了其手中。
多谢相爷,子熙却之不恭。素和熙已饿过头了,吃了两口,便吃不下了。
由于裴玉质劝自己多用些,他不得不又往自己口中塞了不少膳食,顿觉反胃。
裴玉质见素和熙吃得痛苦,心疼地道:算了,毋庸勉强自己。
素和熙放下竹箸,恭声道:多谢相爷。
裴玉质命人带素和熙下去擦身、歇息,自己则继续用午膳。
用罢午膳后,他忽闻今上传召,当即进宫去了。
今上的生母乃是他的姑母,他与今上沾亲带故,自是较寻常君臣亲近些。
今上一见得他,便朝他招了招手:玉质,过来,与朕共饮。
他行至今上面前,作揖道:微臣见过陛下。
今上叹息道:朕与玉质从小一处长大,玉质却待朕愈来愈生分了。
陛下贵为天子,已不是那个与微臣追跑打闹的皇子了,微臣这是敬爱陛下,才不是生分。裴玉质为今上添了些秋露白,陡然闻得今上道:玉质,那素和熙虽然不是主谋,但按照本朝律法,不可轻饶,你将其救走后,打算如何处置?
他面色如常,将酒壶放下后,半真半假地道:那素和熙颇合微臣的眼缘,他不过是被蛊惑了而已,本身绝无反叛之心,微臣会好生教导他,他绝不会再行差踏错。
今上饮了一口秋露白,喉结滚动,望住了裴玉质,告诫道:玉质,他如若当真被蛊惑了,朕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他如若心存谋逆,朕劝你腻味后,早些将他杀了,以免多生事端,祸惹祸上身。
裴玉质正色道:微臣多谢今上教诲。
今上遗憾地道:朕本来十分器重素和熙,让他做了东厂督主,甚至还打算提拔他做大内总管,却未想朕对他很是失望。
是素和熙不知好歹,辜负了陛下。微臣既然收了他做家奴,便该当代他向陛下赔罪。裴玉质为自己倒了一盏秋露白,一口饮尽。
今上失笑道:玉质不善酒,这罪赔得恐要教那阉奴折寿。
裴玉质不喜今上诋毁素和熙为阉奴,眉尖微蹙,但他知晓今上从未亏待过素和熙,素和熙是真的教今上失望了。
我确不善酒,但区区一盏秋露白,如何醉得倒我?他冲着今上笑道,陛下不是要与微臣共饮么?为何连酒盏都未动过?
玉质难得劝酒,朕自得一饮而尽。今上饮下后,朝裴玉质亮了亮酒盏底,你可瞧仔细了,一滴未剩。
裴玉质又为今上斟满后,才低声道:今上打算如何处置皇后?
当今皇后意欲谋反,拉拢了素和熙,命其监视今上,而素和熙以为自己是黄雀,却与皇后等人一道被早有防备的今上一网打尽了。
朕与梓童乃是结发夫妻,梓童对朕不起,朕却舍不得赐死梓童,将她打入冷宫,此事便了结了。今上之所以传召裴玉质入宫,乃是因为心中苦闷,欲与裴玉质共饮,至于素和熙,不过是顺口一提罢了,他并不认为在裴玉质府中,素和熙能激起什么风浪来。
陛下慈悯。由系统001提供的消息可知,今上甚是勤勉,虽然称不上千古一帝,也绝不是昏庸的君主,裴玉质自认为自己当皇帝的时候及不上今上。
今上自斟自饮,饮罢一壶,才提议道:我们来行酒令吧。
裴玉质颔首,与今上行酒令,但因他已微醺,输了也只是用唇瓣碰一碰酒液,不曾再饮,今上睁只眼闭只眼,并未劝酒。
行罢酒令,他又与今上闲话家常了半个时辰,方才告辞离开。
他环顾着这巍峨宏大的九阙,又觉熟悉,又觉陌生。
第一个世界,他便被困于九阙之中,尽管最后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帝,他却觉得不如第二个世界快活。
而且倘使倘使他并非皇帝,素和熙便不必出征了吧?他可日日陪伴着素和熙,定能教素和熙了解他的真心。
他抚摸着肚子,踏着绚烂的夕阳,行至宫门,上了马车后,回了丞相府。
距离午膳已过去一个半时辰了,素和熙想必已睡醒了吧?
他走到素和熙房门前,叩了叩门:子熙,你可醒了?
素和熙确实已醒了,下了床榻,打开房门:子熙见过相爷。
从素和熙的衣衫可知,素和熙乃是和衣而眠,是因为害怕自己言而无信,强行与其欢/好吧?
裴玉质凝视着素和熙的双目,半晌才道:我们对弈可好?
上个世界的素和熙双目失明,但他们常常对弈,由素和熙口述,他落子。
即便如此,他有时候还是会输给素和熙。
素和熙坦白地道:奴才棋艺不精,没有资格与相爷对弈。
对弈于他而言,乃是附庸风雅的爱好,他忙于争权夺利,无暇学习,只懂皮毛。
无妨。裴玉质进得素和熙的房间,着人取了棋盘与棋瓮来。
他自己坐下身后,又对素和熙道:坐吧。
待素和熙坐下后,裴玉质道:由你执黑子吧,我让你十子。
执黑子者具有天然的优势。
素和熙将黑子落于中央,窥望着裴玉质,奇怪着这裴玉质为何眼尾生红。
裴玉质左手托腮,右手执白子,外衫下滑,露出了里头的中衣。
一盏茶后,俩人已分出胜负了,裴玉质只需再落下一子,便能终结棋局。
素和熙见裴玉质迟迟不落子,抬首望去,却见裴玉质眼波含情,妩媚无双。
他以为自己瞧错了,定了定神,竟见裴玉质倒在了棋盘上。
他吃了一惊:相爷,你怎地了?
裴玉质突然抬手,覆上了他的双目。
他拨开裴玉质的手,继而到了裴玉质身侧,欲要将裴玉质扶起,一股子隐约的酒香蓦地钻入了他的鼻腔。
原来这裴玉质醉了。
相爷,奴才扶你去歇息吧。他堪堪将裴玉质扶起,侧颈不慎被裴玉质的唇瓣擦过,肌肤霎时间灼热得好似要燃烧起来了。
第74章 东厂督主(二)
他凝了凝神, 方才扶着裴玉质走出自己的房间,竟猝然被一侍卫以剑尖抵上了咽喉,紧接着被质问道:你对大人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