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了守将的脸色,颜神佑的命令并没有停止。下令继续查,她是绝不相信没人煽动便会闹出这样场面的。这样的场面,煽动的人必不会即时撤出,敢煽动,就不至于这么胆小,也不会这样停,他们得混在人群里掌握局面。
这样大的场面,除非是经营日久,否则的话,人既多,心便不会很齐。迟早有人会攀咬,她只须要引导一下……比如,唆使的人现在没事,你们出头了,是不是认罚?
果然揪出数人来,被一致指认了。
守将的脸色更差了,他自然是知道的,他早有所觉只是不指出而已。万万没想到,除了他觉得“心中有数”的几个人,别还有他没有察觉出来的人。他原想着,就看着这几个人闹一闹,如果新来的上司有本事,压住了,他能拿这几个人当替罪羊。压不住,他正好弹压一下,也算是给新上司一个下马威。蒋刺史提拔的他,他也有些想还人情。
没想到,事情居然不在他的控制之中。
颜神佑一点也不客气,在征得了颜渊之的同意之后,当场就把扬州守军给拆了。整军,依旧是按照旧制,有父子、兄弟俱在军中的,必命一人归家,为家中独子的,可以回家。百姓重授田。
有军官不想留的,照此办理,并且,更加条件更加宽松——不愿意干的,就可以走,不拘于是否有兄弟父子同在军中服役。你敢退伍,我就敢给你授田,并且,根本级别的高低,分别有比士卒更多的田。
守将都要傻了,这tm是什么事儿啊?眼瞅着兵就要散了一半儿了呀!韩斗没把他的兵给折腾完,这小娘子一来,折腾下去一半?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他强撑着,问颜神佑:“我亦受朝廷之封,乃是本地守将,你奈何散我军士?”
颜神佑很冷静地告诉他道:“你现在不是了。”
守将:“……”
颜神佑对颜渊之道:“正好,上阵父子兵。”
守将大悟,将要叫嚷起来,却被颜神佑一个眼色下去,玄衣将人扣住。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吐,已经被堵了嘴使一条麻绳捆了。
颜神佑亲往扬州兵驻地去,再宣将令,分营,将可归家务农的,另立一营,留守的,再立一营。以颜希礼为将,与他五百玄衣护卫,驻扎进来,开始练兵。
守将则被她一本参到虞堃跟前,以纵容哗变、不识大体、不堪大用为由,强行发到了昂州去看管。守将自是不服,颜神佑却也不理,只说:“大敌当前,无能是罪、内哄是罪。”却许他携带亲信士卒同往,倒也消弥了许多反对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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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事毕,已至深夜。
回城路上,颜神佑向颜渊之解释了情由。颜渊之自嘲道:“我原还在愁,要如何弄来这许多粮草,现在一看,倒是省心了。”
颜神佑道:“并非为了这个,这个人,本来就有些不妥。单说今日这事,他有本事,自然能约束得住。纵有疏忽,也不至于这里已经打完了,那里他还在看热闹。”
颜渊之沉思道:“这倒也是。布告已经贴出去了,文书交割完毕,我正在看籍薄,年后便要重新授田呢。如今,正好再说一回。只是有一样,我还是不明白,从来只有天下太平了,才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你怎么现在就……”
颜神佑道:“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养不了那么多兵了。天下一乱这么些年,原来的底子都耗得差不多了罢?战乱之地,供养兵马太多,总有一天要被拖垮的。不如趁此机会,就颁授田之令,愿走便走,愿留且留。走的,发给口粮,明春支给种子、农具等,令种田。余者严加整训,使成精兵。”
颜渊之想了想家底子,也有些泄气。昂州已经到了要发动妇女的地步了,扬州这里,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默默点头,又问要将韩斗如何。
颜神佑道:“我原也不打算让他在扬州常驻的,只是现在还要用到他而已。收拾对岸那些人,我的人马还不大够。”
颜渊之惊道:“你待如何?”
颜神佑道:“先试试水吧!”
颜渊之没有想到的是,颜神佑说试水,那就是真的试水。她命韩斗整军,年后与她一同往河岸赶去,先在岸边扎营,再观察河流的情况。韩斗有些踌躇,决心倒是下得很快,向颜神佑请求,他的兵,也按着扬州兵的待遇来办。
颜神佑笑道:“你却是躲不了清闲的,你的兵,可精简,你本人还是留下来罢。你又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减人、加饷,依昂州兵例。无论去留,都不会亏待他们的,放心。”
回得城内,颜希礼居然有几分模样,将城内约束得一片安静。颜神佑回来,便即开了坊门,道是已太平无事。颜渊之重宣授田之事,颜神佑向颜渊之建议,紧盯城内之士族。
颜希礼听闻要让他领兵,欢喜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到城外去。颜神佑道:“他们原先可是有主的,让你去,你可得能降得住,不能犯浑!”
颜希礼道:“阿姐放心,我省得。我与他们同吃同住,老实人,我也待他们好,不老实的,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颜神佑道:“我与你五百玄衣,你小心着用。这几日,先随阿胡学一学。”
颜希礼欢快地答应了。颜神佑又将她暗中记下的原守将心腹的样貌、名字,都告诉颜希礼,颜希礼记这个倒是很快,拍胸脯说:“阿姐放心,我自会看好他们。”
颜神佑却又要去应付南郡守一行人等,颜渊之见状,对她道:“你且去忙,我亦有事。”他还得去整理出授田的具体事宜来,不止是条例,还须安排能用的人手。这件事,最好是跟剿匪同步才好。一面推进,一面巩固,这样才好。这事儿,他跟儿子就能商量了。
颜神佑这里,轻描淡写一句:“已经没事儿了。”就招呼大家吃饭,完全不像是解除了六千人的武装,搞翻了一个守将之后应有的态度。
南郡守等也不敢多问,既然无事,他们便吃吃喝喝,休息完了,赶回去过年。南郡守倒是关切地问了颜神佑一句:“使君新年,可以动身往陪都朝见?”
颜神佑道:“不啦,对岸还有一群人等着我去弄死呢。”
南郡守:“……”=囗=!好可怕!喝菜喝菜,吃汤吃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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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郡守等人走后,颜神佑却着手整顿韩斗军。不几日,已裁汰完毕。因有韩斗配合,反比扬州兵那里顺利得多。韩斗的部队,比扬州兵留下的居然更多些,扬州兵只剩下七千余人,韩斗军却好有九千来号人。
颜神佑道:“我表兄现是吴郡守,这些人,他自会妥善安置,只是你……在吴郡得罪了不少人,以后还是跟着我回昂州吧。”
韩斗原是走投无路的,现在也是两眼一抹黑,有人牵着他走,便跟着走了。听颜神佑有安排,自然是点头答应了。昂州兵与玄衣的战力,他算是领教到了,光看收拾扬州兵时的狠劲儿,韩斗一掂量,就觉得自己不是对手。不如依附之。
颜神佑道:“年后,我们便往北面去。”
韩斗迟疑地道:“只怕,那里不太好啃。”
颜神佑笑道:“我从来不是拿自己人的命去填沟的人。”
韩斗道:“如此,末将便遵将令就是。”
因整顿了韩斗军,颜神佑的计划便随之一变,离开春还早,她要去折腾折腾河对岸。折腾完了,再回来一路剿匪,一路授田,正好扫荡一遍扬州,一路南下,她也好回家了。打了这么大的地盘,怎么着也得巩固巩固,对吧?连年用兵,有点吃不消啊。
叶琛听了她的计划,便问:“可是因为韩斗?”
颜神佑笑道:“正是。昂州兵见血不算太多,玄衣拼杀时更是不曾陷入僵局苦战。韩斗却不一样,有这样的九千人领着,可以省不少事了。”
叶琛抚掌大笑,继而问颜神佑要怎么搞对岸。
颜神佑便说了她的计划,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一直戳一直戳,骚扰,骚扰得对方吃也吃不香、睡肯定也睡不好,在最松懈的时候,突击过去,一棍子打晕。
叶琛失笑,这还是使诈。
颜神佑将脸一板:“这是智取。”
叶琛道:“与新君的贺表,还是要写的。”
颜神佑笑道:“长史已经递上去啦,咱们年后就走。”
大年初三,大军开拨。虽然天寒地冻,仍然守着行军的法门,一面行军,一面也是练习。先洒斥侯,大军跟进,一日行三十里,不急行军,总要保留些战力。唯恐到了岸边扎营时,体力透支,被对岸所乘。
行不两日,居然与悄悄摸过来的阮梅部将发生了遭遇战!
说起来,阮梅行军打仗,那是真的有一手的。在颜家堡吃鳖,不代表他就一定要啃这里。颜神佑还是估计错了,阮梅败退之后整军,修整完了之后,自己坐镇京城,却派得力部将常恢率军三万,往袭扬州城。
阮梅曾言:“伪朝(朝廷)之人,互不相能,颜强而蒋弱,蒋必不服!防颜胜于防我!”这样的事情,他在横北方的时候,实在是见得太多了,“必调兵往西防,西面又有韩斗,他们捏不到一处去!这是大好的机会!”反正,他是立意暂时避开颜神佑,再琢磨那个炸得他满脸花的东西是个什么玩艺儿了!
颜神佑根本没想到阮梅会跟扬州过不去,还以为他会中二病发跟自己死磕呢。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颜神佑抹了一把冷汗,对叶琛道:“这是老天在帮我。”她要是优哉游哉地在扬州城过新年,放松了警戒,这是被人一勺烩了的节奏啊!
这下好了,又遇上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开打吧!
常恢自以得计,乃是神兵突降的奇袭,没想到半路被人撞上了。颜神佑还特别搞笑,让人拿着大喇叭喊:“快投降吧,你们被包围了!我们将军已经知道你们的图谋了!”
常恢乃是少数几个知道阮梅有多惨的人之一,一看玄衣,就知道事情不妙。他也光棍,掉头就跑!硬拼,他也怕被不知名武器搞死。一面跑,一面想:跑出去就行了,幸亏粮草辎重还在岸边没过来。
他行军倒是很快,辎重累赘落在了后面,倒是保住了。
颜神佑哭笑不得,她带兵来,是要正面拼一拼的,对手一打照面就跑,这又算是个什么事儿?
下令去追,又命不可冒进。压住了,把常恢往河里赶。常恢是搭的浮桥,自己过河之后,便命放火。颜神佑只得暂时望河兴叹,恨恨地道:“看我弄不死你们!”
叶琛抹了一把冷汗,对她道:“还是扎下营盘罢。”因指地势颇佳,又离河床较远之处,以防河水暴涨。
颜神佑道:“好。”又命报捷,这一仗,因为常恢跑得快,斩获并不丰,只有千余级。颜神佑很没兴趣,把功劳给阿胡、韩斗等人分了。命用空粮车将尸骸运往扬州,又堆起一座京观来。
她自己,却开始了日-常-骚-扰常恢的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有同学觉得写打仗太枯燥了……我也写得好卡啊……但是又不能不写。我要直接写“n年之后,她一捅天下”,会收砖头的吧?会吧?
唔,意见收到,我会尽量在保证文章完整的前提下略缩减一点这方面的内容。我知道这样的情节很多人不太喜欢看,我尽量写得有趣一点、穿插进一些其他的内容。基本上,她回昂州之后,我会减少对战争的正面描写。但是“n年后一捅天下”这样的句子,实在是不敢放上来。这一段不会写太长的,老是卡我也痛苦啊……
顶锅盖下。
☆、224·阮梅的发现
常恢很苦恼。
他是阮梅的得力干将。
自从跟着阮梅起,就一路顺风顺水。老板的节操并不重要,能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就行了。虽然天下乱七八糟,但是常恢同学跟着阮中二一路高升,两人脾气甚合,居然合作愉快。阮梅信他,他也信阮梅,阮梅这次对他委以重任,他也知道,这是给他捞油水的机会。
领兵的人,不打仗无以暴富,吃空饷只是末等。行军而不劫掠的队伍,少之又少,稀有得可以写进教科书、奉上神坛。哪怕是郁陶这样的厚道之人,也不能阻止手下发财,自己,也难免沾手一二,以免过于与众不同。只是郁陶不扰民,习惯于约束部下,缴了对方的府库、自己扣下来一些,然后按等级、人头发放。这已经算是相当严明的军纪了。
阮梅、常恢则不同,他们的军纪严明在令行禁止,却不在不扰民上。普通百姓的东西,或许看不上,豪强士绅的家产,不知道被他们塞了多少进腰包。休要说是他们,昔年本朝高祖等人,也是不能免俗的——区别只是在于做得好看不好看而已。
常恢素服阮梅,跟着阮梅一起坑了颖川王,又打下偌大的地盘。阮梅给他分析好了形势,让他带兵,他自是感激,拍胸脯保证:“必拿下扬州城!”要不是不识字,他都要亲笔写个保证书给阮梅了。
一路行来,常恢也是斗志昂扬的。阮梅占领了京城,补给的档次也提升上去了,给他拨了不少粮草辎重,士卒、战马,也都得到了很好的休整——京城,根本不是打下来的。
渡河的时候,他还十分紧张,生怕过到一半被人再给推河里。已是残冬,河面虽结了冰,却不堪大队人马踩踏,须先破冰,再设法过河。常恢倒是有几分本领,征了许多船只来。船不够,便以木筏,总算搭起一座浮桥来。上了岸,他便精神了。果然,岸边并不曾设防,阮梅说对了!
常恢的心情,真是紧张又期盼!扬州原本就是比较富庶的地方,尤其是扬州北部,更是鱼米之乡,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呢!
一路前行,倒也没有忘记先派出探马,派得并不多,恐探马太多,惊动了扬州方面,打草惊蛇,反而不美。又不可不派,否则两眼一抹黑,那就要糟。亏得派了探马,与颜神佑这里的斥侯总有碰上的时候。
常恢听说有扬州兵过来的时候,不由扼腕:“竟不能突袭了么?”仔细想上一想,这也没什么,反正离昂州城已经不远了,不是么?现在突、一天以后突,也差不太多了哩。命后队止步,前队准备冲锋,往前赶路,迎头就撞上了颜字大旗。
常恢后脊一凉!本能觉得要坏,这种本能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在第一次临阵时便被激活了的被动技能。曾无数次帮助常恢死里逃生、反败为胜。常恢想都没想,就下了止步的命令,命令下完,部下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这是谁来了。
这仗不能打了!
常恢带着这样的念头,丢了千把人,一气跑到河对岸,这念头还没有散。并且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个念头像紧箍咒一样地缠着他,让他不得安生。
不但心理上不得安宁,生理上也是!颜神佑坏得冒烟儿,她的兵轮番休息,每天都要派一队人马骚扰常恢军。哪怕隔着河,也要使使损招。什么跳楼大甩卖的大喇叭啦、午夜惊魂的惊悚鬼故事啦、半夜携火把飞至的踏弩啦……还按时按点的来。特别有规律,把常恢军都快训出巴甫洛夫反应来了。
隔岸天天唱大戏,昼夜不止,连白天补眠的时间都给常恢留。
常恢熬了两天,脸色灰败,强打起精神道:“都不要松懈,这是他们的计谋。要搅得我们不得安宁之时,再从中渔利!”
没错,颜神佑就是这么想的,可是你有什么招儿吗?常恢怕地雷,人对于未知事物总是恐惧的。何况阮梅还被搞残了,常恢更不敢掉以轻心了。
部下小校道:“莫如退兵三十里扎营?时时遣探马来查看,防其渡河,也便成了。”
常恢怒道:“我是来防守的么?”
小校:“……=囗=!”对哦,是来偷袭的,现在被人给堵了……小校默默地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讪讪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