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个宋宪,说实话并不足为虑。
虽说他是大名鼎鼎的八健将,可八健将也有高低优劣之分。至少在曹朋看来,魏续、侯成、宋宪之流,和张辽差了一大截子。坐在海陵县城外兵营的大帐之中,曹朋在一瞬间想到许多事情。这一战一旦开启,他和吕布之间,就再也没有回旋余地……可惜了貂蝉的苦心。
“吕布派了宋宪为主将,以宋广为先锋,率六千悍卒,攻伐海西。”
说到这里,曹朋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过。
连夜赶来的郝昭,明显露出了尴尬之色。他似乎有些坐立不安,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我与海西的关系,大家想必都很清楚。
虽然内兄尚未派人求援,但我绝不会坐视不理。我非好战之人,却绝不允许有人毁掉我的心血。吕布,虓虎也!食人尚可,育人却非所长。若海西落入吕布手中,此前一载辛苦,都将付之东流。最可怕的是,海西百姓又将流离失所,到时候我海陵,也必会受到波及。
王旭,你以为然否?”
王旭沉默片刻,用力点点头。
他曾亲眼见过流民四起的危害,更知道,海西一旦混乱,淮南也难幸免。
海陵县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昔曰袍泽好不容易有了安稳生活。如果被破坏,他断不答应。
“大人,末将愿率一支兵马,驰援海西。”
王旭起身,插手请命。
他这样做,也算是向曹朋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既然如此,那我等即刻出兵,准备与吕布交锋。
不过,海陵县才稳定下来,还需有人驻守……王买何在?”
“末将在。”
“着令你率一百精卒,屯守海陵县。与你便宜从事之权,若有意外发生,可立即向广陵求援。”
“喏!”
“郝昭。”
郝昭一怔,旋即露出黯然之色。
他慢慢起身,拱手道:“末将在。”
“着你领一百精卒,屯守东陵亭,加强江防守护。”
“喏。”
果然如此……郝昭的心里,其实很复杂。
一方面,与吕布交锋,非他所愿。不管怎么说,他是吕布的老乡,同出于并州。而且,吕布曾经是郝昭心目中的偶像,哪怕后来被吕布送与曹朋,内心之中,依旧对吕布非常仰慕。但是,曹朋待他也不算太薄,至少一直以来,并没有主从的姿态待他,更似是朋友和兄弟。
想当初,曹朋立下宏大誓愿,也让郝昭佩服不已。
特别是在海西,可以说是曹朋一手打出今曰海西的局面。期间种种手段,使得郝昭格外敬重曹朋。他不愿意和吕布交锋,却更不愿意被曹朋抛弃一旁。留守吗?已说明了曹朋的不信任。连曹朋都不信任他了,他若是继续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可不留下,他又能去哪儿?
郝昭的年纪比曹朋大,但由于一直生活在兵营之中,所以心思很单纯。
他的忧心忡忡,都表现在了脸上,曹朋也看在眼里。只是曹朋并未赘言,也没有开解他,继续分派任务。以步骘为海陵司马,阚泽为东陵亭司马,负责协助王买和郝昭继续留守原地。
待一系列任务分派完毕之后,曹朋到了一句‘散了吧’,众人纷纷起身。
“伯道!”
曹朋唤住了郝昭。
本有些迷蒙的郝昭停下脚步,扭头看了过去。
“公子……”
“陪我走走。”
曹朋笑呵呵的走上前,拍了拍郝昭的肩膀。
郝昭的个头比曹朋高很多,体格也显得健壮许多。可不知为什么,郝昭却没有感觉到不自然。
两人走出军帐,步出大营,一路上并没有交谈。
“公子……”
“伯道,你先听我说。”曹朋停下脚步,看着郝昭,沉声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可能不太痛快,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之所以让你留守东陵亭,并非我不信你,而是为了你考虑。”
“为我考虑?”
“你是并州人,对不对?”
“正是。”
“你麾下部曲,尽出于下邳,对不对?”
“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在疆场上,遇到昔曰袍泽,该如何面对呢?”
“这个……”
“很明显,你并没有想好。”曹朋轻声道:“在我看来,你一直在疑虑,是应该临阵倒戈?还是一同杀敌?你这种犹豫,并不适合上疆场,那样会害了你,也会害了那些跟随你的部曲。大丈夫马革裹尸还,道理是没错。可这马革裹尸,也要视情况而定。我不想你因为犹豫,而坏了姓命。你有才华,更有本领,将来应该做大事业,而非是因犹豫而战死疆场。”
“可是,我……”
郝昭话说出一半,又咽了回去。
曹朋笑道:“你看,你自己都不敢肯定。”
他说着,翻身跨坐上马。
“伯道,你知道你现在缺乏什么吗?”
“什么?”
郝昭满眼迷茫。
“一颗坚定的心!”
曹朋在马上,握拳做出一个坚定的动作,“你自己都不坚定,如何能让你的部曲,随你坚定?
宋宪,跳梁小丑而已,不足为虑。
但我不希望你在面对吕布的时候,仍在犹豫……回东陵亭吧,为我看护好家园。海陵是我的根基,单凭博声一人,很难坚固两边。什么时候,你认为自己不会再犹豫,我就让你出战。不仅仅是面对吕布,还包括你自己……好了,我要回城里,你也赶回东陵亭,想明白之后,再告诉我。”
说完,曹朋拨转马头,扬鞭而去。
营门外,郝昭看着曹朋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坚定的心?
他有些想不明白,但心里面,却似乎没有了之前的抑郁和迷茫。至少,公子他还相信我!
深吸一口气,郝昭抬起头,看着黑漆漆夜空。
公子说的不错,我至今仍在犹豫……————————————————————海西,塔楼。
邓稷把身上的袍子,用力紧了紧,站在窗口,鸟瞰夜幕中的海西县城。
西校场的灯火星星点点,从校场传来的刁斗声,梆梆梆,已过了三更时分。整个海西县,都显得很寂静。隐隐约约,能听到从塔楼下走过一队巡兵,整齐的步伐,透出一股威武之气。
整个海西县,共八百兵马。
其中,包括了二百巡兵,一百执法队,三百屯田兵,以及二百水军。
由于海西县封锁了东海私盐通路,以至于私盐贩子们,只能另寻其他途径。这也包括了从海上通路,就是从朐山装船,沿海路运送。东汉末年的海船还算不得太强大,只能沿近海航行。从郁洲山截获下来的八艘海船,足以封锁海上通路。周仓以郁洲山海岛为基地,将朐山至海西的海路,完全封锁起来。两艘海船一队,轮流出击,如今已渐渐有了几分水军气象。
不过,这二百水军,并不为人知……这也是曹朋离开海西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结果。
甚至包括郁洲山海岛,也是秘密占领。那里现在是一片荒岛,甚至连东海郡都不清楚状况。
“老爷,很晚了!”
胡班从楼下走上来,在邓稷身后站定。
“夫人派人催促,说是请老爷早点回去。”
邓稷蓦地警醒,扭头问道:“信使,可曾派出?”
“濮阳先生已派人前往海陵,估计这个时候,应该已抵达射阳,最迟天亮时分,公子便可收到消息。”
“阿福临行之前,曾与我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当时我还不是很在意,可现在看来……海西县吞下三万海民,其声势已经骇人。今年秋收,我不应该大肆宣扬。百万斛存粮,虽说令海西粮价跌至每升三十钱,却招来了他人眼红。”
“可是,海西百姓对老爷却是感激万分。”
邓稷苦涩一笑,轻声道:“我打压粮价,他们固然感激;可我若为他们找来战事,他们还会感激吗?六千兵马……吕温侯此次对海西,看样子是势在必得。一场恶战,怕在所难免。”
胡班没有接话。
事实上,秋季丰收,也怪不得邓稷张扬。
百万斛的存粮,不仅仅是让邓稷有些忘乎所以,甚至包括濮阳闿在内的许多人,也为之兴奋。
唯有一人,当时曾阻止邓稷打压粮价。
理由很简单:海西县粮价每升七十钱,看似很高,实际上相比其他地方,已经算是很低了!诸如同样丰收的许都,如今粮价也是在每升一百一十钱,而下邳等地,粮价高达三百钱。
以七十钱的价格,稳定海西,目前刚好合适。
如果再压低粮价的话,势必会造成他人对海西县的窥视……只可惜,这样一个建议,在当时被许多人所忽视。为此,主簿戴乾甚至与那人激烈的争吵。而邓稷当时虽然没有发言,可是从态度上来看,无疑是站在戴乾一边,最终还是打压了粮价。
也许,那个人可以为老爷解忧?
“老爷,其实您也不必忧虑。”
“呃?”
“潘文珪有万夫不挡之勇,周县尉同样是身经百战。
咱海西县,也不是任人欺凌之地。老爷在海西威望甚高,只需要振臂一呼,哪个敢不相从?
至于吕布的六千兵马,何不向人请教?”
“谁?”
胡班不禁笑了,“老爷的同族兄弟,可不是等闲之辈。
还记得当初来海西的时候,公子曾多次打听他的情况,显然是对他非常看重。当初他曾谏言阻止打压粮价,足以说明他有先见之明。何不向他请教一下,说不定能有应对的办法。”
邓稷眼睛一亮,“你是说,伯苗?”
精神在刹那间,顿时振奋许多。
“不错,咱们这就去伯苗家中求教。”
“可天色已晚……”
“没关系,我想伯苗此时,断然还没休息。”
邓稷匆匆走下塔楼,早有随从牵马过来,胡班搀扶着邓稷翻身上马,而后才跨坐马背之上。
一行人,在漆黑的夜色中,沿着湿涔涔的街道急行。
在快到北集市的时候,拐进一条小巷,在一处宅院门口停下。胡班先下马,搀扶着邓稷从马上下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便跳上门阶,伸手抓住门环,蓬蓬蓬叩击三下。从门内,传来脚步声。
“邓先?”
门打开了,从院子里走出一名四旬老者,手里还拎着一支灯笼。
邓稷有些呆愣。
只因这老者衣衫整齐,看不出是匆忙起身的迹象。
他刚要开口,就见老者一躬身,轻声道:“大公子,我家公子在书房,已恭候多时。”
“这么晚了,伯苗还没有歇息?”
“公子说,大公子一定会来,所以一直在书房里等待。”
邓稷闻听,心中不禁一震,连忙迈步走上台阶,跨入宅院。
胡班和那老家人邓先,则在偏房里歇息。看到偏房床榻上已收拾好的行李,胡班心头一咯噔。
“老邓,你们这是……”
“少爷说了,如果大公子今天不来,天亮之后,他就会告辞离开。”
胡班激灵灵打了个寒蝉,“老邓,你们要去哪儿?”
“回老家……其实在来海西之前,我家公子听说巴西太守庞羲好士,已有意前往巴西投奔。只是大公子来信,邀请公子来海西共谋富贵,公子才改了主意,带着我来这边……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大公子在海西很顺利,公子感觉大公子有些张狂,所以不是太满意。
如果大公子今天不过来的话,那公子就不会再留下来,帮助大公子了。”
好家伙,险些误了大事!
胡班不由得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想到了这位,否则的话……不过听邓先的话,这一位邓公子,莫非已有了破敌之策?心里的一块大石,顿时放回肚中。
若如此,海西无忧矣!
与此同时,邓稷迈步走进了书房。
书房中,点着两根大蜡,十公分长的火苗子噗噗直跳。
在书房正中央,悬挂着一副地图。地图前面,一个身着大红色锦袍的青年,正负手而立。
他背对着房门,长发披散于肩头。
听到脚步声,青年转过身来。只见他肌肤白皙,面如敷粉,剑眉朗目,透着一股子英朗之气。
看是邓稷进来,青年也出了一口气。
“大兄,你总算来了。”
邓稷看着青年,半晌后上前一揖,“悔不听伯苗之劝阻,以至于海西有今曰之祸。我知道我之前有些张扬,可是还望伯苗你能看在昔曰情分上,助我一臂之力,保海西一个清明……”
青年连忙上前,“大兄,你这又何必?”
他微微一笑,“若吕布亲来,或是张辽统兵,我说不得会劝大兄你让出海西,退往东海郡。不过,区区一个宋宪,即便是有六千兵马,在我眼中,也不过土鸡瓦狗耳,大兄何虑之?”
邓稷眼睛一亮,“伯苗,计将安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