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在学院里物色了七八个具有语言天赋的人,尤其是那些官话说得流利,自己家方言以及邻近的方言,甚至连同僚、邻居的方言都说得溜的。这里面有三个人四书五经不行、数理化也不行,做手工也没多少力气和天赋,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绝缘,经商也只是赔钱货,看起来是没有前途的。家里人都犯愁他们就会浪费粮食,他们自己也郁闷经商不会,糊口都困难。
林重阳却将他们招揽进了清华书院,让他们先通过拼音启蒙学认字,只要求认字、读书,甚至不要求他们自己做文章,作也是最基本的。
很多人还寻思林重阳怎么糊涂了。
现在他将这些人招进四夷馆,跟着通译官们学少民语言,他们的天赋就显现出来,那简直是开了挂的,人家几年学一门不一定学好,他们可以同时学几门!
而且成绩一等一的好,连张译官这样最老资历的通译官都觉得不可思议。
“林大人,好眼光!真乃伯乐!”
林重阳笑道:“伯乐不敢当,我只是知道你们真千里马也。”
众人对他更是感激万分,没有不好好上进的。
除了四夷馆的通译官们直接当先生教译字生们语言,另外林重阳还通过陶元杰、荆老板等跑商朋友以及户部辖下的市舶司、皇商等让他们举荐各地有语言天赋的人才,尤其是一些愿意留在京城的外商,那些具有一定文化水平的更好。
周围各番邦、国有不少来明朝游历的外国学者,他们文化水平不错,尤其崇拜天朝文化,留在这里学习。
所以林重阳就要将他们招徕进四夷馆,让他们一边学习汉族文化,一边传授他们的本土文化,大家进行文化交流。
林重阳还在四夷馆开设了笔译、口译、同声翻译等课程。
同声翻译很有必要,因为番邦外国使者来朝贡的时候,皇帝率众大臣接见,那些使臣们叽里咕噜的,是必须要当场翻译的,否则皇帝就会烦闷。
现在的同声翻译工作很差,只能在使臣说了话以后,变相翻译一下,甚至会曲解,直接改成奉承之语,以免惹龙颜大怒。
所以林重阳想锻炼他们的水平,以后让他们可以跟那些番邦吵架,吵得赢就可以加分,龙颜大悦,四夷馆就能挺起腰杆来。
要考核之前,四夷馆的官生们也没少动脑筋,有的要给林重阳送礼,有的走陆延和赵文藻的路子,甚至还有人打探到林大秀以及孟掌柜的头上,气得林重阳直接在堂上声明“有些人治学翻译的本领没有多少,蝇营狗苟的本事通天,既然有这样的能力,哪里还有做不好的事情?”
他也给那些人留了体面的,没有点名,也没有开除他们,反而人尽其用,暂时让他们负责四夷馆与各部衙门打交道的差事。只要将他们管理好了,以后让他们和那些番邦、外国人打交道,必然也是人精的,扬长避短即可。
当然,也要提防他们有的人品太差,会通敌叛国,对外出卖消息。
这个就要靠平日里的细致观察,以及拜托沈君澜帮忙暗中考察一下,堪用的重用,不堪用的早日找理由踢出去。
有时候一个内奸顶十万大军!
将近俩月时间,四夷馆的基本措施就确定下来,大家有章可循、有法可依,按规矩办事即可。
初九这日,林重阳生辰,王柳芽和林大秀说晚上要给他庆祝,让他带着朋友们家去。
其实林重阳现在对过生日根本不热衷,不过儿的生日娘的苦日,纪念一下也是应该的。晌午匆忙吃两口饭,就换了便服独自骑车去灯市那里给王柳芽买礼物。
灯市平日里是初五、初十、二十开的,不过那里有一座成寿寺,附近也有一些坐地商铺,还有一些摆摊的商贩,十分热闹。
反正现在家里东西也不缺的,他要给王柳芽买礼物,也不是要求多好,只是为了一份心意,见着合适的好玩的都可以。
如今秋高气爽,不冷不热的时节,灯市这里不少女人孩子在逛,还有一些纨绔子弟来这里逛街,然后等晚一些时候附近的勾栏院开门就去那里寻欢作乐。
灯市到崇文门里街,往北拐一点路,就是一条勾栏胡同,这里全是一些青楼妓院,再往北一条胡同就是本司胡同和演乐胡同,住着很多都是教坊司的歌姬和伶人。
所以这里伶伎、娼/妓很多,如同城西城隍庙那里的红/灯区一样有名,每日都吸引大批的纨绔、商贾、文人们流连忘返。
林重阳花了三个钱将脚踏车寄存在一户人家那里,等回头再去取,为了避免麻烦,他是亮明了身份的,免得有那贪心的又要将他脚踏车偷去卖掉,虽然上面錾刻着他的名字可以找回来,却也麻烦。
有时候费时间、麻烦,就让人望而却步,不想沾惹。
他顺着灯市一路过去,很快就引起一阵躁动,那些伙计们都争相吆喝着让公子去店里看看,有香茶细点伺候等等,还有那些来逛街的勾栏院女子们,更是媚眼飞得交织如网,火辣辣的让人受不住。
若是之前那段时间林重阳是断然不敢来这样的肉山肉阵的,生怕心不动身先动,出丑丢人,不过现在他已经可以克制自己,且把那些女子当做这古城的一道风景线,就如同那些画楼、商铺一样,一点都不会情/欲来。
所以在那些女子各出奇招,有些小伙计、纨绔子弟和庄稼汉们看得痴痴呆呆的时候,他却从容自若,信步前行,一点都不会被她们影响脚步和情绪。
“这位公子有礼。”一女子纨扇半遮面,羞羞答答地拦住他的去路。
林重阳看了她一眼,“对不住,在下赶时间,姑娘让一下。”
那女子咬着朱唇,幽怨地望着他,怎么这样不解风情,真是书呆子,空有一副好皮囊。
她正寻思着要不要假装脚崴了倒在他怀里,犹豫了一下,旁边一个妇人叫起来,“哎呀,我认出来了,这是林状元,林状元!跨马游街的时候我还去扔花了呢!”
她这么一喊,周围的人呼啦就围上来,有人喊林状元,有人喊林大人,还有人喊“冤枉,我要告状!”
林重阳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这样的影响力,离游街那么久了,他们居然还这样热情。
一时间他被人围住,几乎寸步难行。
更有那些勾栏院的女子围上来,莺莺燕燕,很是娇软,“林状元,给我们倚翠楼填个词呗!”
“林状元给奴家写副字呗!”
就在林重阳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时候,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停下来,里面的女子撩起车帘看了一眼,轻哼一声。
跟车的粗壮丫头也看到了,低声道:“大家,是林重阳那小子。”
洪倾城睨了她一眼,“林大人也是你能直呼其名的?”
那丫头赶紧低头认错,“是林大人。”
洪倾城摆摆手,车辆继续往前行。
林重阳被那些人缠着,寻思看来以后不能随便逛街了,他也没想到是自己逛街太少,日常很少出门,这些人见了他自然跟国宝一样稀罕。
最后他感觉有人居然摸他的腿和手!!!
“本官要务在身,闲杂人等让开,不得干扰本官公干!”林重阳一着急就摆起官架子,拿起官腔。
再被他们给纠缠下去,自己别想走了。
见林大人是官务在身,有些自以为了解行情的就道:“林大人肯定是来视察灯市街的。”
有人嘀咕,“林大人是翰林院清贵的官,怎么会管这样粗鄙的事情,不可能。”
“大人的事儿你懂?不懂不要瞎说。”
林重阳趁机闪进了一家首饰铺子,挑了一套当下流行却又不是很贵重打眼的首饰送给王柳芽,一共三两银子,最后商家求着给写副字就送他。
林重阳笑道:“实在不好意思,一是赶时间,二是送给极重要的人,不能投机取巧。”
那老板一听急了,“林大人,不投机不取巧,您的字值这个,值这个啊!”
林重阳却不想无缘无故给人写字,尤其有了名气更要爱惜羽毛,免得满京城的铺子里都挂他的字,那可就惹同行笑话了。
他到底是没写,付了银子拎着首饰匣子就往外走,去取了车然后骑车原路返回。
他顺着灯市往西去,穿过王府大街,对面就是奶/子府胡同,官营的正规奶妈集中地,奶/子府隶属于锦衣卫,所以能看到许多穿着红色和青金色曳撒的锦衣卫出入此地。
他从王府大街往南拐,走一段路就是东安门大街,西边尽头就是四夷馆。
就在东安门大街和王府大街交叉口的地方,他的车被人拦住,那是一辆华贵的马车,纱顶、珠帘,车身上还镶嵌着各色的饰品,车厢前面两角各自挂着一盏琉璃马灯,灯座下垂着宝石流苏,被风一吹,叮叮咚咚煞是好听。
因林重阳是拐弯的时候被挡住的,所以颇有些进退不得。
他只得下车,寻思这样华贵的马车定然是有身份人家的,这个地段肯定哪个勋贵之家,公侯伯爵少不了的。
京城三品大员都要夹着尾巴,更别说他这么个小官儿了,自然只有让道的份儿。
谁知道那车却也停下不走,就将他堵在那里。
林重阳有点纳闷,下了车推着自行车想往后倒,这时候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掀起来,露出一张细白高冷的脸来。
虽然他以为对洪倾城没什么印象记不得她的模样,不过这样一照面他就认出她来。
不过他面色从容,并没有什么波澜,洪倾城看了他一眼心里也暗自惊讶,这小子气势大变样,原本的青涩稚嫩就好像一夜间褪去一样。
他越是这样,她反而有些不服气,朝着他一挑眉梢,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林大人,真巧。”
林重阳一副微微惊讶却又不动声色的样子,“在下认识姑娘?”
虽然演戏,却做了个十成十,洪倾城居然没看破,真以为他那夜喝醉酒没记住自己的样子,顿时有些恼怒。
她冷笑一声,“以后有的是机会认识。”说着挥手启程,借着挥手的时候,将一物朝着林重阳掷过去。
距离太近,林重阳来不及躲只得伸手抓住,虽然抓住那物,却被里面的液体淋了一身,顿时一股甜香弥漫开来,居然是一瓶昂贵的香露。
那瓶子小巧精致,描金点翠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种香露若是外商带进来的一瓶起码要二十两银子,就算沈君瑶的铺子自制的,也要十两。
真可谓价比黄金。
别看他不缺钱,可他一个月的禄米也不过是八石而已。
他感觉有些肉疼,又看着瓶子也不错,拿去也能换二两银子,索性丢进腰间的挎包里。
结果他回到四夷馆的时候,那些人彼此交换了一个惊讶又了然的眼神,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在他们看来,林大人出去一趟,身上这样香,很明显是初尝云雨滋味憋不住,趁着大中午的去勾栏院赶个场子嘛。。。
林重阳只觉得他们眼神有些怪,并没有想到这上面去,下午照旧做事。
下衙时间到了,他也不加班,就跟同僚们告辞要骑车回家。
已经升为教授的张译官忍不住了,他不忍心林重阳堕落,亦不忍心林重阳被人诋毁,就道:“林大人这是打翻了香露啊,这般香气冲天。”
林重阳自己被那瓶香露撒个正着,被香气包围着其实已经闻不到多少味道,但是别人却不一样,这上等的香露两滴可以香透一间屋子,足足香上几天,他这般被淋了个正着,就算洗都洗不掉的。
林重阳听张教授问,寻思你们可下问了,不问我都不好意思说,他笑道:“确实,今日去灯市街给家堂买礼品,结果不小心把香露给撒了。”说着他掏出那只小瓶子晃了晃,也不让人看清楚,免得他们觉得他太奢侈。
邵译官忙道:“林大人可别浪费了,若是这样再去店里拿瓶子换一瓶,就说他们盖子没拧紧才这样的,才刚儿买的,他们是肯赔的。”
有人跟着附和道:“就是,咱们一起去,他们若是不赔要他们好看。”一般情况商家都会认亏的。
林重阳忙拱手道:“多谢诸位相助,事出有因,不好去要求别人,本官还有事先走一步,明日休沐大家好好歇息,后日一早前来注籍签到,不要迟到。”
说着告辞骑车离去。
他一走,那张教授咳嗽一声,道:“诸位可不要出去乱说,林大人的确是买了香露弄洒的,并非你们想的那样。”
余人忙道:“张教授,咱们什么也没想,林大人可是咱们的主心骨,谁敢出去诋毁大人,那可是跟我们过不去,是要跟他拼命的。”
说笑一阵,大家也都散去了。
有皇城挡在中间,林重阳也只能从外面绕,还得从翰林院那里经过,就和赵文藻、陆延等人会合,一起往家去。
昨儿他在清华学院的时候,师生们也合伙给他庆祝过,蒋奎带着学生们研究了一种新式烟花,昨夜是第一次放。不过林重阳让他以后还是少放,甚至少研究这个东西免得费脑子,以后有机会多往火药枪械方面研究。京城里一座王恭厂,皇城里有火药局,锦衣卫南镇抚司还有武器厂火药库,以后有的是机会。
路上几人说些有趣儿的事儿,同行也不寂寞,现在他们最好奇四夷馆。
林重阳就捡有趣的说给他们听,尤其是学习语言的过程中那些趣事,几人听得非常有趣,都说有时间要去四夷馆体验一下。
林重阳笑道:“你们只要发现有语言天分的,一定要告诉我,我把他挖到四夷馆去。”
现在只有八馆,以后他还想加上暹罗馆以及欧洲馆、东洋馆,扩大规模。
毕竟欧洲和东瀛才是他最忌惮的地方,要多学习了解他们的情况收集他们的情报才行。
等林重阳几个到了状元胡同,刚进去就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给他吓了一跳,对两人道:“不过年不过节的,这谁家还放上鞭炮了。”
赵文藻笑道:“兴许谁家成亲啊过寿什么的。”
林重阳寻思自己有日子没回家,说不定街坊们办喜事呢。
结果走了一段路发现竟然是自己家。
陆延就哈哈笑起来,
林重阳自嘲道:“要说为我过个生日还放鞭炮,会让我觉得自己七老八十了,估计是有别的事儿呢。”
他们下了车,他让赵文藻和陆延先走,他在后面。
结果他走着走着,只觉得眼前人影一花,就看着好几个小子朝着自己冲过来,嘻嘻哈哈地就把他给扛了起来,自行车也被人抢走。
“喂喂喂,放下我!”他可受不了中二少年们的热情,跟神经病一样,有毒。
“哈哈,重阳,重阳,你想不想我们啊!”欢快的声音此起彼伏。
林重阳就看到了林承润和韩兴,还有王铁和李苗以及林维民、林承恩等族人。
他脑子有点懵,原本以为也就是来四五个中二少年呢,这么一看大大小小起码十来个啊!
不怕不怕,有的是地方安顿,自己这里的确需要大量可信可靠的人手。
他也高兴得很,朝着他们拱手一个个亲切地招呼着,最后对林承润和韩兴道:“二哥,我听说你定亲啦。”说完也不管林承润一副“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丧脸,又对韩兴笑道:“兴哥儿,你那把洪亮的嗓子呢,现在怎么跟旱鸭子似的,哈哈哈哈哈!”
让你们吓唬人,互相伤害啊,来啊!
韩兴变声期声音变得有些厉害,不但变声还有青春痘,自己要多郁闷有多郁闷,现在见林重阳居然取笑他,嗷一声小狼狗一样就冲上来,“你们快放下他,我要跟林状元好好比试比试,看看他功夫是不是都撂下了。”
林重阳一把扯过林承润躲在后面,朝着韩兴飞快地转眼珠子,这是他们小时候玩的。
韩兴见他居然还如小时候那般,顿时又鼻子酸酸的,一把扑上去把他给抱住,声音有些哽咽,“小九,我们可想你啦。”
林重阳赶紧拍拍他的肩膀,“我也想你们啊,哎呀,咳咳咳,你要勒死我了,我说兴哥儿你力气越来越大了。”
林承润笑道:“现在他力气比我可大,都快要拉开一石弓了。”
“哇”林重阳羡慕坏了,捏捏韩兴结实的肱二头肌又擂擂铁板似的胸膛,再摸摸八块腹肌的肚子,夸道:“兴哥儿,你行的!”
韩兴非常自豪,也捏了捏林重阳,感觉他虽然没有那么硬邦邦的,但是也结实精瘦,很有力量,不是那些文弱书生能比的,“小九,你也不赖,功夫没扔下。”
几人一边往家里走,林重阳道:“打拳我比不过你们,可射箭的准头我未必输给你们呢。”
那边李苗就喊着一会儿比试一下。
林重阳就跟那几个小子们招呼一下,李苗是李增仁的儿子,王铁是他舅舅家表弟,现在也都是小少年,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尤其是李苗,简直不像李增仁的儿子,跟屁股上安了弹簧一样闲不住,而王铁依然那样安静稳重,却不再那样自卑,也结实了很多,如今王家也是他顶门立户,有林家罩着,自然比从前更好。
林毓隽也和几个同乡一起过来,庄继法和蓝琇早就来了,正帮着林大秀招待客人呢。
林重阳把礼物送给王柳芽,惹得众人赞叹不已,纷纷道:“看看人家重阳,自己过生日呢,还给娘亲送贺礼。”
林蓉和林蔚姐妹笑道:“按说咱们都该给婶娘送贺礼,恭贺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有这样的儿子,比什么都强。”
文魁楼黄老板亲自带人来送酒席,他自然也要留下做客,众人少不得要热闹到二更。
当天夜里,林家的客房塞得满满的,林重阳、林承润、韩兴三个挤在一起,嘀嘀咕咕到窗纸发白才打着哈欠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