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带着上霜和思乡,一左一右服侍殷勤。
应当是还记着仇,她在王总管分配马车时沉着脸拒绝和金枝同坐一车。
金枝乐得不看她,最后与司仪欲行一车。
司仪打起帘子瞥见明月的骄纵模样,皱眉:
“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还要手下小宫女左右服侍。”
“就是!人家是来做宫女的,又不是来给她做丫鬟的。”
虹霓来了共鸣。
金枝笑:“这丫头,不知道的还当我压榨你了呢。”
一边瞧瞧给她使眼色。
有些话掌管礼仪的司仪可以说,虹霓这样无依无靠的小宫女却不能说。
欲行却混不在意:“虹霓说得对!”
看来也是个直脾气的。
金枝原来与这位司仪大人只是点头之交的同僚,
这回同车对她的了解加深。
原来她脾气耿直,虽重规矩却不是死板教条之人。
只不过有时还是有她自己的小坚持:
譬如喝茶的茶杯一定不能拿来喝水,焚香时一定要正襟危坐。
金枝忽得想起朔绛。
啊不,是许多年前的金条。
他也是这般古板严肃,不愿变通。
可再怎么举止拘谨古板,心底总还是纯真善良的。
只不过,如今的他,早就不是金条了。
金枝总觉得他隔了一层薄冰一样。
唉,或许是家破人亡,逼得他迅速长大。
这过程中不得已褪去过去的天真。
就像她从前也是锦衣玉食的官宦千金。
为了生活不得已在市井中操刀杀猪。
活在红尘,谁又能一直洁净如莲呢?
虹霓好奇:“司工大人在想什么?”
金枝忙打岔:“困了打盹。”
她将那一丝遗憾赶出脑海外。
人家如今是富有天下的帝王,又岂要她来可怜?
车马萧萧,很快就走到了天黑。
金枝下车时还以为到了。
谁知触目所及一片河谷。
欲行瞧见她的呆样,好心解释:“行宫要走两天呢,明日晚上才能到。”
啊原来这么远?
欲行解释:“走得远才能与汴京气候迥异啊,不然一样热如何避暑?”
啊,原来是这样。
金枝恍然大悟。
她那副没见过市面的样惹得欲行捂嘴吃吃笑。
小宫女踏歌在旁纳闷:“我家司仪大人是个严肃方正的,怎的每每见到金娘子都要发笑?”
虹霓得意挺胸:“谁不喜欢我家司工大人呢?!”
谁不喜欢金枝呢?
她漂亮爽朗,热心随和。
一会帮这位内侍梳理一团乱麻的帐篷绳索,
一会帮崴了脚的宫娥提来洗脸水。
谁都喜欢她,什么都要问她。
朔绛坐在卷起帐门的帐篷里。
神情晦暗不明。
不知为何,看到她跟别人在一起有说有笑,
他心里不可遏制升起了一股酸涩。
那种酸涩不好描述。
是想将她关起来吗?
是想让她只冲着他一人笑吗?
都不是。
却搅动得他心里如四月漫天飞絮,纷乱无章。
**
帐篷睡了一夜,第二天天亮便又上车赶路。
自有专门的羽林卫在后头收拾帐篷。
沿途有属地官员献上各色美食美女贡物,以示忠心。
车队停了下来。
金枝也从帘子里透过去瞧热闹:“啧啧啧不错啊,各个都是大美女。”
明月也偷瞄见了,心里很是不安。
不知官家会如何选?
朔绛淡淡扫了一眼马车外的莺莺燕燕。
眼皮子抬都没抬:“撤下吧。”
他又问:“治下今年可兴修水利?秋汛将至,辖下农田当如何?”
那位官吏没想到官家居然直接问起了政事,不由得泪盈于眶。
他是个清廉爱民的好官,
奈何前朝狗皇帝当政期间昏聩不已,朝堂上下腐烂一片。
他也不得升迁,只得在这县城待了好几年。
心里渐渐磐石一般。
这次还是幕僚们和本地乡绅们竭力奉上美食美女贡物,他才勉强一试。
心里却有些自嘲:想你堂堂读书人,居然也沦落到溜须拍马。
谁知官家居然对这些都毫不在意。
反而问起了治下水利和农桑之事!!!
转瞬间许多念头流转。
他忙将泪花压下去。
认认真真说起自己的治理之道:“本郡共有水田……”
朔绛听得津津有味,不住点头。
让身边的刀笔吏记下重要的事项。
还问:“此地多山,民众贫困,你可有什么难处?”
居然有人问他还有什么难处???
这么多年了,县令从踌躇满志到困守僻壤。
过往的官员都是来搜刮他的。
从没有人问他有什么难处。
从没有。
而第一个问他这话的人,居然是当朝圣上。
县令心里的坚冰忽然融化了。
又为自己曾经逐渐走向迷茫动摇感到羞愧。
他拼命摇头:“臣无难处。愿以此身骨血换黎民欢颜。”
一言一语,发自肺腑。
他想,皇天在上,某今后要继续以苍生为顾念,克己奉公下去。
又想:遇到这样的官家,死而后已又如何?
朔绛点点头,并不笑话他冠冕堂皇。
县令抬头直视官家,
那一刻,他看到了官家诚恳认真的眼神。
他忽得确定,官家的点头,不是敷衍,是真的相信了他这个小县令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