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节使横矛西出师,鸣弓抔甲羽林儿。台上霜威凌草木,军中杀气傍旌旗。
预知汉使宣威日,正是胡尘欲灭时。为报使君多泛菊,更将弦管醉东篱。
还将卫使西征讽,引起秦王讨薛词!
话表唐秦王、李靖,领人马下陇西,征讨薛仁杲。六军似离山虎豹,万马如出水蛟龙。大军正行,哨马报:“陇西界口,地名高墌到了!”秦王传令,就在高墌安营。
兵屯八面,旗列五方。弓弩上弦,防备敌兵劫寨;钢刀出鞘,时巡寇盗偷营。千千队长枪大斧,万万层利剑挠钩。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屯下人马不题。且说西秦探马飞报薛仁杲:“今有唐朝秦王,统兵十余万,在高墌屯营!”薛仁杲连忙升殿,聚下文武,宣宗罗睺为正先锋,韩简为副先锋,梁师成、郑庆为合后,许贵为左监军,许华为右监军。薛仁杲自为主帅,率精兵五万,拥出陇西城边,离唐营五里之地,分三寨屯下。唐营哨马报知秦王,秦王问李靖:“今日着谁迎敌?”李靖说:“打发殷开山领兵!”秦王分付殷开山:“用心出战!”开山得令,辞了秦王,全装披挂,果是威风!
盔甲牢拴胆气雄,蘸金斧举跨青骢。
今朝奋勇兴王日,异日官封郧国公。
领一支人马,相近秦营,布成阵势,鸣锣擂鼓,应声搦战。仁杲在营,正与众将商议军情,哨马来报:“有唐将骂阵!”仁杲问:“谁领兵?”闪过宗罗睺、韩简、梁师成、郑庆、许贵、许华六将,说:“某等今日领兵出阵,试看唐兵虚实!”仁杲分付:“各宜仔细!”众将怎生打扮?
陇右罗睺迈等伦,全凭英勇定西秦;
盔磨四缝明如雪,甲砌鱼鳞亮似银;
鞘内剑,玉壶冰,袋悬弓箭紧随身;
檠刀跨马翻江兽,好似丧门降世尘!
豪气凌霄万丈高,刀搏彪虎熟兵韬;
英雄韩简真无敌,惯使蛇头丈八矛。
凛凛彪躯气概雄,师成威武有谁同;
长枪宛似穿山蟒,烈马浑如出海龙。
青衿绛袄束金绦,画戟垂缨似火飘;
插箭弯弓骑烈马,西秦许贵是英豪。
马欺奔岭虎,鞭赛战潮鳅;郑庆多英勇,将军第一流。
力举千钧鼎,能抡三股叉;壮志扶秦国,威名羡许华。
六员猛将,领了人马,暂离辕门,排开军队。宗罗睺领一支人马,抡着三尖两刃刀,拥奔阵前。唐阵上殷开山举着蘸金斧,大喝一声:“通名来!”“吾乃西秦驾下,正先锋宗罗睺就是!你通名来!”“吾乃〔唐〕秦王麾下,前部殷开山!”二将蹬开战马施三略,斗逞高低按六韬。二将战有三十余合,宗罗睺力怯,把刀架隔,遮拦不住。有韩简、梁师成、郑庆、许贵、许华,各挺兵刃,喊震一声,纵马一齐拥奔阵前助战。好殷开山,全无惧色,抖擞神威,独战六将!
六军鼓勇,七将争雄。一似鹰鹯雕鸮逐云鹏,却如虎豹彪狼冲獬豸。干戈乱舞,漫空骤雨打梨花;兵刃相持,满地狂风飘柳絮。蛇蟠枪举,如横丈八春冰;月样叉轮,似落三潭秋月。密匝匝征人怒吼撼天关,雾惨烟愁;乱纷纷战马群嘶摇地轴,神号鬼啸。粃剥声迎枪着剑,叮当响亮斧迎刀。烟尘荡荡笼征甲,汗雨津津湿战袍!
众将大战,从巳杀至申时,不分胜败,两下里鸣金收军。且说殷开山收军回营,旗牌官报进中军,参见秦王。秦王问:“胜败若何?”殷开山说:“托主洪福!臣与秦邦六将交战,从巳至申,不分胜败,两下里收兵回营,来日定夺!”秦王大喜,说:“将军辛苦了!且请安歇!”再说宗罗睺等六将回营,见了薛仁杲。仁杲问:“出军如何?”宗罗睺说:“仗大王之威,臣等与唐将大战一日,两不相下,来日共决雌雄!”仁杲赏劳众将,各散寝帐不题。
碧落银河皓月明,案间灯焰篆烟清。
金凤玉露更阑后,又听边城画角鸣。
次日早晨,秦王升中军帐,众将参见已毕。秦王问李靖:“吾兵到此日久,粮草不多,难以久住。如今用何计策,可破秦兵?”李靖说:“今日不可发兵,待臣定下了计,埋伏人马,这回交战,要取胜回朝!”即传将令,着刘弘基领一支兵,埋伏在周山下圩西北。殷开山领一支人马,暗藏火炮、火铳、神枪,从山僻小路,抄过秦兵寨后埋伏。“明日只听我山顶上放起号炮,就发兵分头掩杀,一面放火烧其营垒!”令段志玄、长孙顺德领一支人马,伏于大周山谷口,以截秦之救兵。调遣已毕,众将受了计策,各人全装披挂,点齐军马。到四更时分,埋锅造饭,领兵出了营门,分头埋伏去了。李靖又调马三保、长孙无忌、高士廉、唐俭、武士护众将,领二万人马,保主公亲自出战。其余总管,带领军士镇守辕营。李靖向秦王附耳低言,如此如此,秦王说:“我知道了!”李靖自带一支兵,上大周山顶去。看秦王怎生打扮?
三山帽嵌几行金线,淡红袍织云汉飞龙。玉带束牢拴金锁甲,凤尖靴斜踏紫花骢。手执定唐刀,腰悬昆吾剑。袋弯宝雕弓,壶插金镵箭。军前现出君王像,马上威严帝主容。五色祥云和瑞雾,谨随五爪紫金龙。
秦王带领众总管出管,鸣锣擂鼓,把人马排成阵势。有秦邦哨马飞报薛仁杲:“今有唐太子领兵,亲自挑战!”仁杲分付:“备马来!我亲与秦王比试,较一胜负,定夺江山!”令宗罗睺、韩简、梁师成保驾,令郑庆、许贵为策应,许华为游击。分拨已定,众将全装披挂,结束威风。看仁杲怎生打扮?
明耀耀紫金盔,亮煌煌金星甲。火焰焰绛绒袍,光灿灿宝妆带。黑沉沉乌屖靴,雪皎皎青萍剑。曲弯弯丝弦弓,直挺挺雕翎箭。手持丈二蘸金枪,身骑千里追风马!仁杲带领雄兵猛将,出逼唐营,扎住人马,排开军阵。画鼓三通响,门旗两阵开。唐秦王催马擎刀,拥出阵门,大喝一声:“天兵压境,何不下马早降!”仁杲大恼:“天下非一人之天下,焉敢妄出大言?赢得我受降,赢不得休走!”抡动蘸金枪,望秦王罩心刺来。秦王举定唐刀,劈顶就砍!
虎啸深山万里风,龙吟大海浪千重。
欲知两国兴亡事,尽在今朝一战中。
仁杲抡枪来得紧,秦王骤马把刀迎。
枪抡北海蛇龙尾,刀砍瑶空闪电纹。
好似双龙腾渤海,浑如二虎斗山林。
刀抡枪架生寒焰,枪刺刀迎长火云。
混世魔逢拨乱主,毒龙早撞玉麒麟。
交锋战却无多会,诈败金枝玉叶人。
战有十余合,秦王心生巧计,诈败佯输,拨转马,落荒而走。薛仁杲不知是计,催促军士,纵马随后追赶。秦王且战且走,把仁杲诱入周山汙泥涧。李靖在山顶见秦兵追入涧来,连放三声号炮,唐朝伏兵齐起。秦王众将复身回来,三面山崩浪滚,杀得秦兵大败亏输。但见:
秦兵失势威风散,唐将添雄杀气高。
急转彪躯忙举斧,轻舒猿臂紧抡刀。
马来马去狻猊走,人撞人冲虎豹跑。
额角着鞭连眼丧,颏尖遇简齿牙凋。
刀钐额顶人头落,枪刺心窝血水滔。
利剑砍开金锁甲,钩镰扯住五花袍!
冈前流血盈溪间,马死人亡卧满郊!
大战一场。殷开山斧劈了梁师成,众将心忙。宗罗睺奋勇杀条去路,指望要跳过涧去,不意连人带马,陷落汙泥涧内,被唐兵把挠钩搭上岸来,索绑缠拴。韩简身被数十枪,拼命迎敌,救护仁杲,杀透重围,径来陇西城逃窜去了。有郑庆、许贵、许华急领人马接应,又被长孙顺德、段志玄伏兵挡住。秦王带领着马三保、高士廉、唐俭、长孙无忌,人马过来冲杀。两军相撞,各逞英雄。混战草头君,怎比真天子?战不十合,长孙无忌一刀砍死郑庆,段志玄箭射许贵,高士廉刀砍许华。砍倒帅旗,把秦兵杀得罄尽。又刘文会、白显道,放火烧了秦营,合兵一处。秦王传令:“众将不要卸甲!破竹之势,不可错过!”催促人马前去,围了陇西城。众总管大势人马,保驾直至城下,合兵遣将。人如翻铁鹞,马似混江龙。重重叠叠,围困城池。秦王同李靖、长孙无忌、高士廉另扎营寨,安顿人马。李靖令军士装起云梯炮石,昼夜攻打。
秦邦守城军,见唐朝大势人马围城,尽皆失色,三三两两聚说:“唐兵甚是骁勇,我等难与争锋。朝中文武平昔少恩,不相和睦,又非唐将对手。倘若城陷,你我死无葬身之地,不如投顺秦王,免受刀割之苦!”众军计较已定,到了夜静之时,守城军士纷纷抛戈弃甲,坠城而降。有巡城头目急忙擂鼓,报入朝中。薛仁杲见报,吓得魂飞云汉,魄散九霄。思想一会,长叹数声:“将士离心,大事去矣,吾何独免!”到了次日早晨,仁杲聚下将佐,开了陇西城,舆榇面缚,诣唐营纳降。秦王入城安抚军民,农不辍耕,市不易肆,留白士让镇守城池,将薛仁杲解赴长安,请旨发落。
秦王传令:“众将士!如今已有粮草接应,乘着得胜之兵,以近就近,下河西征伐梁王李轨。攻其无备,决胜必矣!”下令已毕,把军马趱离陇西城。有日兵至河西,旗开取胜,将到成功。旬日之间,发兵五阵,擒杀梁将楚英、王伟、鲁雄。梁王李轨,亲自出军,被唐将安贵兴斩之,河南皆平。秦王入城,安抚地方,秋毫无犯,民皆悦服。毁了宫殿旗帜,令刘正会镇守河西,传令起军回朝。
鞭敲金镫,人唱凯歌。征人面上长欢纹,战士腮边添喜色。铜锣款击,似丹山彩凤鸣;画鼓轻敲,如江海灵虬吼。列千重杂彩旌旗,摆万队凝霜剑戟。功成将士,行行郊野射鹰鹯;战胜征人,队队山林搏麂鹿。笑折路傍花,戏扳堤畔柳。昂昂虎豹关中将,赳赳麒麟阁上臣!
秦王兵至潼关,有守将盛彦古出关迎接。秦王进了关,帅府坐下。盛彦古朝拜讫,秦王分付:“盛彦古!多余粮草,不必带回长安,暂且屯放关内。我见过父王,进上功劳簿,略停数日,还要起兵下河南,征剿王世充去!”盛彦古一面齐备筵宴,管待秦王。酒间问道:“主公班师回朝,曾闻得朝中一桩事么?”秦王说:“什么事?”盛彦古说:“就是金墉李密的事。”秦王说:“不要提起!有日拿住这贼,碎尸万段,决不姑容!”盛彦古说:“如今报不得仇了!李密因伐王世充失利,四十万人马,败于翠屏川。将士尽皆散去,城池宫殿,又被单雄信与河南通谋,焚烧劫毁,寸草不留。无处存身,与将王伯当、贾闰甫、柳周臣,四马投降圣上。”秦王问:“我父王留他么?”盛彦古说:“圣上纳降了,把他官封邢国公,赐七间宝殿居住,月请俸粮百石,拨半千虎贲军跟随。又将独孤公主娘娘,配与成亲。皇姑分上也难报仇了!”秦王说:“我父王好没主张!当日把我监禁在金墉城一百日,倒不记仇,反着他受如此富贵!毕竟养虎自患!”
秦王问李靖:“我到父王驾前,如见李密这贼,不由人不恼!又恐有失朝仪,如何是好?”李靖说:“臣有一计!如今主公先差一员总管,归朝见圣上去,奏主公征讨陇西薛仁杲,又讨河南梁王李轨,全师得胜回朝。于路风霜辛苦,鞍马劳困,除了四位皇叔,并东、齐二府殿下,在朝公卿极品的,要一员出城远接殿下。如差李密来迎接,把他责侮一番。外面见过了,省得御前失礼,如此也够了。”秦王准奏,唤过唐俭,一一分付明白:“快归朝启奏父王去!”唐俭领了令旨,出得帅府,一骑马离了潼关,进了长安城,径到朝前下马。
高祖正坐朝,门上官奏:“有二殿下差唐俭候旨!”叫:“宣来!”宣至金銮殿,朝拜高祖已毕,唐俭奏说:“臣随二殿下征伐西秦,又领胜兵收了河西,奏凯回朝,今过潼关屯军。因于路风霜,鞍马劳困,身体欠安,先差臣来启奏万岁,除皇叔四位,东、齐二府外,公卿内选一员极品之官,出城迎接二殿下。”高祖说:“不要皇叔、东齐二府,再有谁人?”言未绝,班部中闪出台官袁天罡、李淳风启奏:“思二殿下知道李密来投顺我主,如今到御前相见,心中宿怨,何由得解?以此要李密迎接。在外面见过了,省得朝中失礼!”唐俭见说,心中道:“好阴阳!内外符合,善测人意!”高祖传旨:“着近侍宣李密来!”
不多时,李密宣至驾前。高祖说:“御弟!寡人宣你,别无话说。吾儿世民,征伐西秦、河西,班师奏凯,驻军潼关,命你出城迎接回朝。”李密说:“臣该万死!失志含羞,有何面目,迎接殿下?臣怎么敢去?”高祖说:“不妨!寡人与你旨意一道,带领王驾出去。你若不接秦王,就有抗违之罪;吾儿若不遵旨意,就有慢朕之罪!”李密推辞不过,只得领了旨意。两度山呼辞帝主,三声万岁出金门。唐俭辞朝,先到潼关去了。二十四番金谷宴,千三百里锦帆游。人间有此荣华乐,无此荣华无此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