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窟地牢,阿芙进来的时候,便见梅馥奄奄一息地被悬挂在高空。
他们显然已对她动了私刑,不过,真是没用,这种程度竟然都撑不住。
阿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瞟眼看向那已是苍白一片的明艳脸盘,饶是不是第一次看见,再次凝视时还是抑制不住心底的震撼。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她有些好奇地走过去,顺着眉梢眼角一路往下,直直看了五遍。
若非亲自看到,她都不敢想象,世间竟有如此和自己相像的人。然而——
一想到她凭着这张脸进出莲池幽径,而方才无忧脸上欲言又止的求情颜色,阿芙就怒从心起。
从小到大,她最痛恨别人觊觎自己的东西,况且还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无忧公子!
鞭子擦着梅馥的小腿而过,只一瞬间,裤脚便炸开,而梅馥光洁的皮肤上已是爬出一道狰狞的鞭痕。
梅馥吃痛发出一声惊呼,身体弓起,猛然醒转。她艰难地转了转手腕,才发现自己已被悬空吊起,而唯一固定身体的便是周身缠绕的铁链与绳索。
“说,是谁派你来的!”
阿芙猛地扬鞭,那鞭子便如蛇一般招呼到梅馥的手上。尽管只用了一分力道,但对于无任何武功根基的梅馥来说,已是疼得冷汗直下。
看到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现出痛色,阿芙心中莫名一紧,这种感觉很诡异,明明不是自己,但……她烦躁地扬了扬鞭子,就算恨极梅馥,也知道她已然耐不住,那鞭子方向一偏,便砸到了地上,扬得尘土四散。
“本少主再问你一次,是谁派你来的!”见梅馥咳嗽不已,她把鞭子丢下,上前猛地钳制住她的下巴,对上那双倔强的眼神,胸中的怒火烧得更加欢快,不知不觉便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说,你冒充本少主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
梅馥冷笑一声,直视那不善的面容。
“那敢问少主,无忧公子是你从哪里捡到的?”
她声音虚弱至极,然话中的从容与坚定不禁让阿芙心中一凛。一瞬间,她竟有些心虚,只因与其说是“捡”到无忧,不如说是“偷”到的……
那一年,阿芙下山执行任务,无意中看到了在层层竹影后独自抚琴的他……天底下竟然会有如此出尘脱世的男子……
只一瞬,她便知道自己沦陷了。
风动,影乱。终于她抑制不住澎湃的内心分开竹影闪身到他跟前,见他面上闪过迷茫之色且准确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阿芙的心已是抑制不住疯狂跳动,若非他那个凶恶家仆突然出现,只怕那时候她就有了要拐带他的冲动。
第二次,她偷偷跑去前看,却见他已浑身冰冷意识不清,想也没想,阿芙便打算趁恶仆不备把他偷出来,谁知那恶仆竟也是个谨慎的主,接连三天,竟都没找到下手机会,终于,阿芙灵机一动,以一个易容过的尸体偷梁换柱。
回到落云山,她不敢告诉父母真相,只谎称自己一时心软,想救下这位公子。还好父亲并未深究,在自己的撒娇恳求下,终于答应救他一命。而后,整整一年的等待,直到那一天他睁开双目,再次恍然又温柔地叫出自己的名字……
思及此,阿芙脸上已是不自觉浮出了一个微笑。
兴许,老天就是注定让他们在一起的,不然,如何会让他失去记忆。
不过——
阿芙的注意力再次转移到眼前面色酌定的女子身上,似乎捕捉到她目中的一丝嘲弄,阿芙不由气恼,与此同时,心底一个恐惧的想法突然窜上心口,无限放大,撑得她竟有些害怕,终于,她屏退众人,有些迟疑又焦躁地开口。
“说,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梅馥苦笑。
“阿馥,梅花馥郁的馥。阿芙少主,我的名字和你相差一个调,事到如今,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了吧?”
眼见眼前的女子面色大变,梅馥无奈摇头。尽管内心对这位蛮狠骄纵的少主实在没有好感,但不得不说,若非是她,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夏雪篱。不管目的如何,说到底还是她救了夏雪篱一命,自己是欠她的。况且,这姑娘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脾气,梅馥也不打算与她针尖对麦芒,以免遭遇不必要的皮肉之苦。
于是她诚挚道。
“阿芙少主,谢谢你救了我的夫君。三年了,我到处找他,没想到——为此,我愿献上黄金万两以表谢意。”
一句黄金万两,让阿芙蓦然回神,她神色莫测地从地上捡起鞭子,恼羞成怒。
“好大的口气。你这个故事编得很动听,不过,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梅馥如何不懂。
从殷破的描述便知道这位少主是个偏执的姑娘,投喂了两年的恋人突然有主认领自然不甘。结合以往戚烟与段莹然的经验,梅馥心中暗恼。
夏雪篱,你究竟要给我惹多少情@债?
“阿芙少主,这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无忧虽然记忆全失,但心中若非无我,也不会在察觉我并非少主时再三手下留情。恳请少主成全我们夫妻一家……”
“你闭嘴!”
阿芙不耐地打断梅馥的话,浑身颤抖着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失望,震惊,不信,不愿……重重复杂情绪从面上闪过,搅得她方寸大乱。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些都不是真的!!!
她大口喘息着。
终于,阿芙重重挥鞭,厉声呵道。
“凭什么,就算无忧对你有好颜色,也是因为你长了一张酷似我的脸!”
这句话,与其说是说给梅馥,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这一鞭子,她足足用了十分的力道。只听一声惨叫,梅馥已经昏死过去。
荆棘窟门口,殷破负手而立,阴沉的面色上看不出表情。他已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梅馥被阿芙擒住的消息传来时,他面色一变。不是担忧那女人出卖自己,却是因为——
殷破眸光一紧,怎么那么巧的事情偏生就被他撞到。今日那女人不听劝阻坚持去莲池幽径时,殷破终于忍不住,派洪海去查明她的身份。这一查,更是让他心底一沉。
梅馥,当朝富贾。先后与当朝顾相、夏氏国舅、京城白氏有过婚姻,而其在家破假死之后,不但成功复仇,还凭己之力独自夺回了梅家家业。而联想到那女人口中失踪了三年的夫君,不用说自就是那不时处于云口浪尖的夏雪篱了……
这些都不是重点,关键是——
殷破隐约记得三年前,逍遥楼曾插手淮王李宸绍叛乱,协助其弄翻了梅家的商船;而后再次与阜宁长公主合作,在疫区之行中从夏雪篱身边弄走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的名字正是梅馥。当时的执行人是楼中一名姓沈的中阶弟子,得知其对梅馥下了杀手,楼主夫人大怒,逼楼主对其下了斩杀令;此后,全楼上下便开始流传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任何任务,必须绕过梅家,更不能取梅家人性命……
再想到那女人与阿芙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殷破神色莫测,这梅馥究竟与逍遥楼有什么关系?
正想着,身后荆棘窟已是飞出一个红色丽影,殷破想也没想纵身跟上。月色皎洁,两人在无数的光影中灵活穿梭,殷破轻功比阿芙略胜一筹,此刻竟跟不上她。终于,阿芙停在了莲池幽径的峡谷入口,芒草索索,也不知是不是景色所致,被四周苍茫笼罩,殷破第一次觉得一向骄傲蛮横的少主阿芙竟笼罩了一层悲伤。
“阿芙——”
“阿破,她找来了。”
声音中的哭腔让殷破心中一震,片刻之后又不是滋味,她竟然哭了,而且是为另一个男人而哭。殷破握了握拳,终于缓缓走过去与她并排。峡谷下面,莲池幽径一片黑暗,就连往常呢微弱的灯光也不见踪迹。
到底还是他命好。
殷破暗叹一声,在两个女人为他流泪的夜,竟也似平素一般,真不知是天生凉薄还是失忆后的意外冷血?
良久,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芙,你放手吧。”
“为什么?!”阿芙闻言转过头来,眸中的泪水还在眼眶中打转。
“难道连你也要嘲笑我吗?做了别人两年的替身,怪不得每次和无忧说起婚事的时候,他都断然拒绝,说什么不想耽误我,不是耽误,恐怕只是觉得……”
她说不下去,猛地扑到殷破怀里失声痛哭。
殷破身体一僵,那些酝酿好的狠话明白话,在她靠过来的那一瞬顷刻烟消云散。可一想到那两人的真实身份,他皱了皱眉。
“纸终究包不住火,你打算怎么办?”
阿芙呆了呆,猛地与殷破拉开了距离,冷声。
“我看上的人,我是不会放弃的!”
“你可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见她还冥顽不灵,殷破也抬高了嗓音。
似乎被他的严肃吓到,阿芙一时竟有些慌乱,可下一秒,刁蛮任性的牛脾气又上来了。
“管他是谁,反正他既然入了我逍遥楼,就是无忧,别的我一概不知!”
是,她从未探过无忧的真实身份,不是不想,是不敢。这么优秀的一个男子,定然不会孑然一身,她已经深深地迷恋上他,万万不想别人把他从她身边夺走!
如今梅馥来了,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也该到头了!
见殷破欲言又止,阿芙又道。
“你不会出卖我吧,那女人我自会处置,其他的一切,你只做不知即可!”
说完,不等殷破反应,已是纵身下谷,飞身往莲池幽径而去。
殷破看着那道决绝的身影,破天荒地竟没有追上去,他在原地站了站,正思索着明日要不要禀告师傅,忽见莲池幽径一片光亮,与此同时,空中一串橙色烟花已然绽放。
“怎么回事?”
殷破纵身下去,却见阿芙瘫坐在无忧的房中,脸上尽是茫然与无措,好半天才怔怔开口。
“无忧,无忧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