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外,为何他会去往温善晋所在的雅间?
两人之间私下见面, 究竟是为了何事?
种种疑窦如绵密的缠丝一般, 紧紧地绕绞于诸身, 众人的容色俱是有些凝沉,温廷安的心神亦是有一丝异动,复徐缓地抬起了眸,望着三楼那一座天字号雅间。
众所周知, 崇国公府,也就是温家,以温老太爷温青松为首, 乃则东宫太子的忠实拥趸, 并且赵珩之与赵瓒之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在此节骨眼儿上, 先不提赵瓒之为何能擅自出宫,先论温善晋与他私下晤面, 光是这一事,就足够教人起疑,若是让台谏官知晓了,指不定还会在朝中狠狠参上一本, 给这两人治上一个谋逆之罪!
可凭温廷安对温善晋的了解, 她不愿信父亲会临阵倒戈于媵王的麾下,他当初默允她进入鸢舍,便是让她为太子赵珩之效劳, 东宫日后若能得登大宝,她必将仕途一片顺遂, 既是如此,父亲为何要密会媵王?
还是说,温善晋身上有什么把柄,拿捏在赵瓒之的手中?故此,温善晋不得不选择与赵瓒之结为同盟?
温廷安心神不宁,温善晋在崇国公府里一直是称疾不出,常年待在药坊里,具体在坊间里做些什么事,冶炼些什么药,她其实并不知情,亦是从未过问,温善晋身边没有侍卫或是傔从陪护左右,饶是要细细追查,也压根儿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忽然之间,一些细碎的线索自深处潜浮了上来——放倒看押梁庚尧的护卫,用的麻骨散;还有,淬了九肠愁之毒的箭簇,温善晋居然能在前夜提前给她服下解药;以及,有一夜她从崔府回来后,要将阮渊陵赏赐给她的百两银票上交,温善晋却命她不要吱声,说长贵在药坊之外窃听。
一个念头悄然划过了温廷安的眼帘,她原本是未曾留意到的,但今次,过往的种种线索贯织在了一起,她骤然有了一种豁然之感。
温善晋染了肺疾,称疾后领了一份翰林院里的闲差,回府后亦是久居于药坊,所有人认为他在自甘沉堕,一心炼制长生丹丸,殊不知,那极可能是他遮障敌党、混淆视听的一个幌子罢了。
坐落于崇国公府后院的那一座药坊,大抵便是阮渊陵暗设在洛阳内的一处据点,专门用来炼制毒物与解药,麻骨散、九肠愁的解药,以及其他林林总总的药物毒物,想必俱是出自温善晋之手。
温善晋暗中帮阮渊陵做事,难免让老太爷温青松起了疑心,遂让长贵暗中多番凝察,温善晋是以不欲同温廷安多说。
此外,士子寻衅、流民闹乱的前一夜,温善晋给她强灌了一碗药汤,说是九肠愁的解药,解药是阮渊陵供给的。若是温廷安当时能细思一会儿,很快便能觉察出破绽,为何下毒之事尚未发生,阮渊陵便清楚毒物一定是九肠愁,并且精谙解药的冶炼之道?
除非,制造毒物与冶炼解药的,俱是同一人。
温善晋给媵王提供了一瓶九肠愁,借殿前司之手刺杀她,但温善晋明显不欲让她死,刺杀前夜便为她服用了解药,虽说在刺杀时,温廷舜替她挨了一箭。
诸多疑点与细节俱是对契上了,纵然只是猜想与揣度,但温廷安的思绪,一时之间还是重重恍惚了一下,连温廷舜低声唤她亦是未曾听到。
温善晋到底是效劳于赵珩之,还是效忠于赵瓒之?他既是帮扶阮渊陵做事,让她加入鸢舍,看上去是站队于东宫这边,讵料这私底下,却与媵王晤面,为媵王提供百般毒物,温善晋的立场在太子与七皇子之间来回摇摆,温廷安窥察不出清楚他的真实目的。
“凭媵王的昭彰野心,估计是想策反你的父亲,”魏耷是个根本闲不住的,手掌稳稳地摁压在了青纹刀柄,拇指揩了揩鼻梁,“要不,我上去伏听一二,且看看两人在鬼鬼祟祟地磋商甚么,回头便给你们通风报信。”语罢便要往梁上掠去。
温廷安忙让庞礼臣截住了他,且凝声道:“父亲估摸着是在办重要差事,你这般去伏听,可能会打草惊蛇。”
庞礼臣亦是难得审慎地道:“媵王非同小可,行事多疑机敏,你一个靠近,不论有没有收敛内功,他很快便能觉知到,若是他当你是刺客,那咱们今儿就都得横着出去了。”
庞礼臣此话不虚,温廷安回溯了一回原书,这位媵王确乎是位心狠手辣的角儿,极为多疑,据闻夜半有一宫娥替其掖衾被,媵王惊寤,深疑其持有贰心,遽命内侍杖杀了宫娥,此举一出,举殿上下,诸人噤若寒蝉,不敢多言,亦是不敢轻举妄动。
温廷安决意不去擅自寻温善晋,她深信父亲是效忠于太子殿下的,至于他所做的种种,应当是出于某种隐衷,才没有对她一一道来,或许,父亲是假意投诚于媵王也不一定,她只是被假象给蒙蔽罢了。
茶楼之内恢复了一片喧和沸腾的市声,温廷安没再在茶楼里多待,携同众人沿着街衢一路探去,只见瓦肆酒库之上,技人点燃灯球,鼓吹箫鼓,日盛的灯火将长夜烧出了一道雪光。
洛阳的官府每逢元夕这个时辰,会着官服补子出巡,在东西两坊的御街之上,拜会市人,遣吏魁给市井小民点发钱酒油烛,温廷安领到了一盏花灯、一盘贡梨以及数片雪藕,贡梨和雪藕太多了,她一个人吃不完,给每人都分发了一些,一边吃,一边思绪飘摇,她又忍不住思及了方才温善晋与赵瓒之的事情。
“可是在思忖父亲与流民动乱、伪诏一案有无牵连?”温廷舜的低沉嗓音响在了耳畔,温廷安蓦地偏过头,细微的灯火投了下来,像极了颗粒分明的光尘,熨帖地罩在了他的面容之上,衬得他的眉目温和如裁,不知何时,她才后知后觉,两人成了肩并肩双双行走的状态,周遭俱是出双入对的公子闺闱,公子士子竞争缠头,贵女闺秀绮罗如云,彼此肩儿厮挨,手指相牵,无所忌惮。
沈云升、崔元昭、吕祖迁、魏耷、苏子衿、庞礼臣、杨淳俱是没了踪影,走着逛着,也不知游赏到了何处,九斋就这般被人群冲淡了。
洛阳一片笙箫,琉璃光射,垂云卷尽,温廷安纳罕地四下张望:“他们人呢?”
些许碎金般的光点,俨似金粉蛾子一般,静静地垂落在了她的鬓边,琼脂般的鼻尖之上,亦是蘸染了纷纷鎏金,生动了她的眉眸,温廷舜垂眸端视了她片刻,嗓音倦懒低哑:“方才金水桥上有猜灯谜大会,他们皆是猜灯谜去了。”
温廷安循着温廷舜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真如此,那金水桥上铸有一座临江的绣幄小楼,一片铮铮宝瑟声中,两岸繁灯通明,香雾横江,都人士女往来于桥楼之间,驻留于花灯光海之间,氛围好不热闹。
温廷安敛回了神思,也并未多想,因是顾虑着旁的事儿,也就没问温廷舜为何会跟着她来了,她对温廷舜点了点头,道:“不知有一桩事体,你知不知道,士子动乱前夜,父亲给我吃了一碗汤药,说是翌日我极可能会中箭伤,箭簇上并掺有九肠愁此一剧毒,我当时没有怀疑,可如今,回溯此过往的种种,蓦觉细思极恐。”
温廷安未道明她所怀疑之事,但温廷舜已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凝声道:“你觉得父亲可能有贰心,既效忠于东宫,又倒戈于媵王?”
温廷安缓而慢地点了点头,“但这亦不过是揣测罢了。阮掌舍怀疑媵王与金人暗中勾结,并且伪诏一案幕后的元凶,应与金人脱不了干系。若是父亲投诚于媵王,极可能是为了掌握媵王通敌的物证,寻觅到金谍藏身的据点,这亦是有可能的。”
一直以来,温廷安只觉得温家纯粹是拥护东宫太子的世家,但委实没料着父亲的身份和机心,远比她所想象的要复杂难测。
指不定阮渊陵将要下派的第一个任务,温善晋便与之有所纠葛,这可当如何是好?
假令阮渊陵让温廷安查常娘与媵王、大金谍者有无牵连,顺着线索追根溯源,若是牵扯出了温善晋,又当如何?她该如何做出选择?
似是洞察出了温廷安的心之所忧,温廷舜对她道:“既然选择相信父亲,那么便该坚信他是清白的,倘若此刻看起来他真与这几桩公案有所牵扯,日后真相水落石出,阮掌舍也一定会给他讨回一个公道。”
少年嗓音沉哑低醇,平素有些凉冽锋利,此际却是天然有温和人心的力量,温廷安静缓地听着,面色稍霁,温廷舜说得确乎在理,既然她了解温善晋,并坚持相信温善晋,那么,便不应当再在这一桩事体之上有所纠结,她相信终有一日,温善晋一定会寻个机会,给她释清疑窦,温善晋之所以现在秘而不宣,与媵王暗度陈仓,想必是有自己的筹谋在的,温善晋的出发点一定是为了崇国公府好。
并且,媵王手中掌饬有数十万的禁兵,恩祐帝这几年一直都无法彻底收回他的兵权,正好需要有个契机能够掣肘住他,避免重蹈畴昔藩王率兵围京争夺龙椅之覆辙,恩祐属意于太子,媵王纵然软禁于璇玑殿,势必也不会真正坐以待毙,许是东宫看中了这一点,便让温善晋假意投诚于七皇子。
此些情状皆是有可能的,温廷安不欲想最坏的情状,下意识往最好的情状作想。
甫思及此,温廷安心中一块悬石,悄然稳稳地落了地,她微微偏过了螓首,说道:“谢谢你,温廷舜,我眼下真的安心了许多。”
在现实的生活里,她极少直唤他的名讳,一般均以二弟作称,此际她低低地念着他的名讳,嗓音裹缠着几丝绵长悱恻,又似是附着于春夜雨色里软趴趴的雾珠,不轻不重地,往温廷舜的胸口沁染出了一片温烫的暖意。
温廷舜怔神一瞬,喉结紧了一紧,牵动了心中一根丝弦,薄唇翕动微启,唇齿之间酝酿着一些话辞,行将欲言,孰料在下一瞬,有一辆马车破空疾然驶了过来。
“当心。”倏然间,一只劲韧温实的手隔着一层薄袖,牢牢摁住了温廷安的骨腕,将她往自己的方向一带。
温廷安后撤数步,适时止了声息,发现一辆装饰金煌的马车打自己前头戛然驶过,待驶出了数丈开外,那握紧马缰的车把式,且回首冲她来了一句低斥,态度极为嚣张跋扈:“啧,是哪家的泼皮,眼睛都长在了头顶上么?”
温廷安悉心注意马车去的方向,竟是去往曲殇巷子的,那拱券车檐之下悬吊着一只风灯,灯壁之上,以椽头朱笔,摹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宋』字。
温廷安眼睫轻轻地颤着,放眼洛阳,姓宋的高门显贵并不多,她便知晓其中一家。
“方才马车里坐着的,应当是殿前都虞侯宋震的嫡次孙,宋仁训。”温廷舜适时松开了温廷安的骨腕,左手拇指蘸染着她肌肤的烫意,细细摩挲着右手的指腹,他半垂着眸心,凝声说道,“据闻此人垂青于常氏酒坊的常娘,常娘在这曲殇巷开了多少日的酒铺,宋仁训便是买下了多少回武陵玉露。”
“宋仁训?”温廷安听罢,倒是逐渐有些印象了,她之前跟殿前司三帅之一陆执打过两次照面,而这殿前都虞侯宋震是陆执的上峰之一,宋震手中握兵三千,号曰骁龙骑,其中崔元昭的长兄崔元乾,便是管辖着骁龙骑之中百位兵卒,宋仁训乃是宋震的嫡孙,自当位高娇贵,宋震平素便会吩咐崔元乾,从骁龙骑所在的城郊军营之中调出几些兵卒,护卫宋仁训出行,骁龙骑比寻常的侍卫要矜贵,那赶马的车把式自当也会盛气凌人一些。
温廷安替这位宋纨绔算了一笔账,一坛武陵玉露计值百两,常娘驻扎在曲殇巷约莫也有小半月的光景了,拢共十来日,就算他光顾十日好了,一日挥霍百银,连续十日便是一千银两,这个宋家小爷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散财童子,为博美娇娘展颜一笑,不惜散尽千金不复来。
但宋府的家资,真的能禁得起他这般折腾吗?
常娘把武陵玉露卖得这般昂价,她拿了这些银两,当如何处置,作些甚么用处?
她在曲殇巷里经营一座酒坊,铺面根本不足两爿,制酒曲的酒工不足五位,且只卖一种武陵酒,林林总总的花销盘算下来,每月仅消二三两银子,便能过活得颇有余裕,这笔账常娘不可能不知晓,难不成,她蓄意将武陵玉露哄抬得这般昂价,这一笔丰沛钱财其实要另作他用?
会不会与媵王蓄养私兵有所纠葛?
媵王兵权在握,虽说用兵一时,养兵可是要千日,弥足耗财,若手头没半分存蓄,他赵瓒之又何能养得起数十万的精锐?
那些沽酒剩下的钱财,流入媵王的手上,未尝不是没有可能。
温廷安本欲上前去一探究竟,但思及夜色渐沉,快到鸢舍宵禁的光景,沉默了几番,她决意按兵不动,先与九斋中人会合。
临走前,她思及了什么,回望了温廷舜一眼,眉眸柔和了些:“方才多谢你了。”
温廷舜淡淡地摇了摇头,道:“长兄接下来可有什么筹谋?”
这是问她下一步的计策了。
温廷安遂道:“我方才本欲跟上去一探究竟,但若是打草惊蛇便是不太好了,让宋仁训或是常娘认着了我们的脸,不利于往后任务的执行。”
温廷舜点了点头,待温廷安往回走,走远了些许,一道墨影如水般,疾然游弋至了身前,此人不是旁的,正是郁清。
“少主容禀,温善晋与赵瓒之所议之事,卑职探听到了一二,赵瓒之生性多疑,也不敢与温善晋多说,话辞极为隐晦,卑职不敢在茶楼久留。”
“但说无妨。”
郁清拱首道:“赵瓒之怀疑阮渊陵一直遣人查他,昨夜他密遣内侍给常娘递送文书之时,杀了常氏酒坊的两位杂役,赵瓒之怀疑这两人是阮渊陵的暗桩,今儿便来温善晋商议酒坊人员调动之事。卑职以为,常氏酒坊背后手持重资的东家,不是赵瓒之,而是温善晋。”
照此看来,温善晋在私自敛财,为赵瓒之蓄养兵锐?
温廷舜微微蹙着眉心,“所以,可查清楚了这两位杂役的底细?”
郁清语词也添了霜意:“确乎是阮渊陵布下的暗探,蛰伏于酒坊半个月余,前十日干得好好的,亦是颇得常娘信任,但昨日不知怎的,宫里派来的内侍直接将两人给杀了。”
温廷舜目光一顿,薄唇掀起了一抹哂意,看来是有人泄了密。
静默了片晌,温廷舜问道:“赵瓒之是要寻温善晋献策,那么,温善晋是如何献策的?”
郁清顿了一会儿,才道:“温善晋原话是,接下来几日,阮渊陵势必还会派遣暗探入内,建议赵瓒之守株待兔即可。”
温廷舜没了声音。
郁清尝试性地问道:“少主容禀,温善晋已将阮渊陵的筹谋悉数告知予赵瓒之,待七日之训结束,您若是跟随九斋,潜伏于常氏酒坊,无异于自投罗网,凶险异常——”话至尾梢,郁清音色掺杂了一丝忧虑,“少主,您此番务必慎行。”
温廷舜左手指腹静缓地摩挲着右掌的虎口,须臾,一抹浅笑略过了唇角,“无碍,兹事不必声张,一切按原计划行事便可。”
郁清静默了良久,最终选择相信少主的判断,恭声告退。
须臾,他召来了甫桑,命其道:“你去常氏酒坊盯着宋仁训,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通禀。”
甫桑知晓事态严峻,也没什么玩笑的心思,赶忙应是,速速疾去。
元夕过后,九斋便又上了一日的课,长达七日的集训算是告一段落。
七日过后,九斋重新遴选斋长,黄归衷与朱常懿逐一表态,两人立场丝毫未变,前者属意于温廷舜,后者属意于温廷安。
教授堪舆、谶纬的两位司天监监正,随后也给出了各自的态度,前者觉得温廷安学思颖悟,是九位少年之中最先掌握堪舆之术的,遂投其一票。后者倾向于温廷舜,布置下的密文课业,温廷舜仅耗了半个时辰,便破译得一字不谬,可见其博闻强识。
目下观之,温廷安与温廷舜势头持平,就差阮渊陵发声了,他本就是教授刑统之义,也自当有投出一票的权利。
待两位监正离去后,隔着重重缇色的垂帘,掩映着落日晚昏,阮渊陵静缓地垂下眸,幽黯的视线落在了公牒,前日,他派遣去常氏酒坊蛰伏的两位暗探,昨日传来了一道噩耗,暗探说,软禁于璇玑殿的媵王殿下,也就是赵瓒之,此人多次派遣内侍出宫,与常娘暗通款曲,且互通文书,敛财万两,当这位暗探正欲再往下深查,却是被赵瓒之的鹰犬弑害了,剩下的线索就此中断。
阮渊陵已经料知到了一丝端倪,在此节骨眼儿上,变故突生,他不得不做出应对之策,他摊开了斋长拟选名册,上面躺着两个名字,若是这两位暗探尚未出事,他一定会毫无犹疑地做出选择,可眼下,他搦墨的手腕开始出现了动摇,神经催生了巨大的拉锯与撕扯。
踯躅之久,最终,他写下了一个名字。
长达七日的课业结束,第八日的朝暾,木铎声起,阮渊陵唤九斋重聚一堂,且先交代了选斋长之事。
他延请黄归衷、朱常懿,以及教授堪舆、谶纬的两位司天监监正,逐一表明了各自的立场和态度,听闻是温廷安与温廷舜暂先各获两票,众人脸色杂陈。
其实大家心中都有定数,温廷安与温廷舜这七日的表现,众人都是看在眼底的,两人皆在候选名单之中,是大势所趋,是民心所向。
眼下,斋长之位就要从温廷安与温廷舜二人之间当选。
温廷安本来对斋长之位没有多大的念想,但元夕那夜,见着了温善晋与赵瓒之私自晤面,她心中便是留下了一份计较,她想查清楚伪诏一案到底与父亲有无干系,而成为斋长的话,那么在执行任务之时,便都有了任何差遣的权利,那么,她便可以借此……
思忖间,却听阮渊陵道:“本官教授刑统之义,放眼七日之中,尤以温廷舜课业最佳,若是选人,本官当选温廷舜。”
此话一出,伯仲既晓,温廷安显著地怔了一会儿,其他少年亦是怔忪了一会儿,面面相觑地看向了她,这刑统之义学得最好的人,不当是温廷安么?
但阮渊陵的话已经尘埃落定:“自今日伊始,温廷舜,当选为你们的斋长。”
第59章
阮渊陵的话俨似沉金冷玉, 泠泠然地浇落在了听者心头,温廷舜款款起身,朝着阮渊陵恭谨地行了一个长揖, 阮渊陵简淡地颔首, 唤他重新落座。
众人料着温廷舜可能当选为斋长, 但委实没想着他亦有竞选斋长的心念,在他们的印象之中,温廷舜素来不争不抢,人淡如菊, 行事极为低调,近乎一副与世无争的情状,尤其是沈云升, 见着此状, 眸底闪过了一丝惊诧,想起数日前一遭值房夜谈, 他试探过温廷舜,问起有无担纲斋长的念头, 那时温廷舜神色寡淡,道了声无,说是定然不会同长兄相争。
经他这般一说,沈云升亦是便信了, 结果, 今下见温廷舜坦荡磊落地受了斋长之礼,他的心情格外杂陈,更教他不解地, 是阮渊陵的态度,他知晓阮渊陵素来器重温廷安, 在刑统之义此一学目之中,温廷安是学得最为出类拔萃的,循理而言,阮渊陵当是会选温廷安当斋长才是。
其时,不仅是沈云升蘸染有惑色,崔元昭、杨淳等人亦是着实一愣,他们畴昔都深受过温廷安的襄助,是温廷安的忠实拥趸,若是斋长之位,要在温廷安与温廷舜二人之间选的话,他们会比较倾向于选温廷安。
庞礼臣心中的恍思,亦是不必他们二人少。他见着是温廷舜成了新任斋长,颇觉自己面上无光,风头都教温廷舜给抢了去,他知晓温廷舜文武绝伦,论文心之造诣,他自当比不过温廷舜,再论武道的修习,温廷舜亦是丝毫不逊色于他,甚至还要更胜他一筹,兹事从追鹰比试之中,便能可见一斑,但庞礼臣或多或少都有些不甘心在里头,不甘心就这般被温廷舜压了一头,但又想着这是黄归衷、朱常懿、两位司天监监正和阮渊陵五人共同选出的结果,他纵然是不服气,也得必须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