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甚至不知道拥抱的含义,也不知道,这个拥抱是她来安慰他的,还是用他来安慰她的。
“确认一下,”江野语气是冷静的,但给车打火的手拧了两次车钥匙才将车子发动,缓缓从临时停车位驶向车道,他问道:“你刚才是抱了我吗?”
宋清弥脸上的红色未减半分,头是垂着的,但上下动了动,算是点头。
江野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可宋清弥全然明白他后面没说出口的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他十六岁离开平江的时候,一定是身心俱疲,所以没有见到宋清弥来送行,心里难过是有的,但更多的应该是麻木地接受现实。
他一定会想,宋清弥讨厌他,懒得理他,这些年对她的好在她看来也是满足大小姐应该做的。
宋清弥一向不知道江野的青春居然如此难过。
而她好像也无意中,当了他苦闷晦涩时光里的一环。
宋清弥心疼他。
也有些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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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冬学期在北方相对总是短暂,十二月一开始,就进入了考试月,又是一学期最严肃的时刻,全校好像在几场大雪后立即进入肃杀的氛围里,路上的行人愈发少。
冬日总是让人心里闷闷的,想哭。
宋清弥一向没心没肺,偶尔伤感了一次,明悦先是见鬼地看看她,然后赞成地点了点头,然后抬手指了指大雪过后随处可见的白色:“他妈的全世界都在为我披麻戴孝。”
顾佳佳推了推眼镜,对明悦说:“你再不复习高数真的要给你开席了。”
明悦抱着ipad再次爆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零下二十度的天气,共享单车几乎已经被排除出行工具行列,宿舍楼离图书馆有些远,就连顾佳佳都只愿意在暖气温度不错的宿舍复习。
宋清弥懒得动,江野邀请她去图书馆两次未遂后,也就放任她自己在宿舍。
周二那天连续两场考试结束,外面又阴天,乌云压的很低,北风呼啸吹过,眼看着又要下雪。
宋清弥复习的还不错,连写带懵飞快答完卷子离开考场,穿着白色羽绒服扣上帽子,又裹了一条水蓝色羊绒围巾,给半张脸都缩进围巾里,双手插在口袋里,企鹅挪步似的低头往宿舍走。
“宋清弥。”
走出教学楼,就听到有人喊自己。
她一回头,帽子太大,整张脸都回进了帽子里,眼前一黑。
有人从外面给她帽子掀下来,她眯着眼睛,就看到线条清晰的下颌,还有淡淡的薄荷香气。
冬天,但这阵薄荷香也没有显得很单薄,貌似夹杂了一些檀木香,清新里多了一份厚重。
“江野?”她发出疑问,因为认清了后面的人,因此整个人眉头皱着,一副竭尽全力忍着怒火的样子。
隔着厚重的羽绒服外套,江野拉了拉她的手臂:“找个地方再说。”
她不想动,由于是江野带来的人,也就先忍住了。
到了校内咖啡厅,暖气扑脸,宋清弥脱了厚重的羽绒服外套,露出里面紧身羊毛衫,勾勒出清晰的身体线条。
她低头搅着手里的咖啡,再戳一戳面前的提拉米苏,一直没抬头看对面的人,摆明了全然忽视的态度。
江野哪里看不明白,扬了扬下巴,对杨洛催促道:“说。”
杨洛冷笑了声,也不知是不服气还是怎么着,晃悠悠站起来,对宋清弥鞠了个躬:“宋小姐,对不起,我为当初因为你拒绝给我微信就在网络上造谣和编排你的事情道歉,希望可以取得你的原谅。”
宋清弥:“……?”
她见鬼似的扭头看江野:“我有不原谅的权利吗?”
江野沉吟了下:“恐怕不行。”
宋清弥:“……”
在预选赛时发生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两个月,但案件一直在推进,江野和奚霞都有意不让宋清弥卷进这件事里,因为都没跟她多提过。
因为起诉的原因,江野拿到了在抖音平台视频下面造谣人员的信息,有些账号是杨洛本人,有些账号是杨洛的朋友。
二审宣判江野方胜诉,杨洛方要公开道歉、并且私下对受害人进行道歉。
因为当初的事最多也只能算个在小范围传播,这两个月信息热点也不断变化,鲜少有人提起这件事,再次提起可能会引起二次传播,但不道歉容易在以后被人春秋笔法。
所以这份“公开道歉”是选择了在某报纸上的一个小版面,如今纸媒式微,能看到这份道歉并且知晓事情原委的应该并不多。
“其实我也不需要你道什么歉,”宋清弥开诚布公道,“反正你心里不会因为真的给我造成困扰而感到抱歉,你现在道歉,我想是面对法院判决或者是球队给你的压力?是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你不是真心实意。”
杨洛在对面皱起眉毛。
“你也不用太紧张,我当然也并不想揪着你不放,但你应该比我明白,体育竞技最后靠的还是自身实力,cuba一个预选赛才哪儿到哪儿,你的前程在自己手里,你心术不正,路就会难走。”
“那他呢?”杨洛用下巴指了指江野,仍就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靠得就是心术正?”
“靠得是他老子的人脉和关系吧!”
都这个年纪了,人生有什么不足仍旧是怪自己的出身和教育制度,说到底还是自卑,不肯面对自己的不足。
江野嗤的一笑,把钢叉按在提拉米苏上:“杨洛,要是万事都看关系,你当年连青训都进不去。”
平江的篮球水平和篮球运动员培养体系在国内都知名,每年全国想送小孩来平江的体校然后走平□□训体系的人多如牛毛,那些人同样出手阔绰,想捞一笔还不简单。
无非是自卑的可怜虫罢了,没有谁看不起杨洛,是他甘愿堕落。
“我爸在世的时候跟我多次提过你。”
杨洛的眼睛动了动:“说我什么,再不塞红包就要没上场机会了?”
江野看着他的眼睛:“我爸说你是个打篮球的好苗子,过两年推你上一对。”
想了想,他又补充:“那时候你才十六岁。”
能在刚成年就调入一队,参加cba联赛,可见对其的宠爱和欣赏。
不再去看他的脸色,江野起身。
宋清弥忙吃最后一口提拉米苏,然后跟着站起来,匆匆套上外套,拎着围巾跟在他后面。
一出餐厅,冷风满盈。
江野顿下脚步看她,眉头微微蹙着:“怎么这么匆忙就跑出来?”
“还不是为了跟上你。”宋清弥努努嘴,抱怨的话在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因为江野已经蹲下来,替她对好羽绒服的拉链,“嗖”的一下拉了起来,然后又从她手里接过围巾,胡乱在她脖子上缠了两圈。
“勒勒勒勒……”宋清弥拍开他的手,把围巾往外扯了两下,抱怨着,“你套马的汉子啊,这么用力。”
俩人谁也没说,但一起往宿舍楼方向走。江野回答她:“差不多就行了呗。”
宋清弥努努嘴:“这话也适合你。”
江野垂眼看她:“什么意思?”
一说话从口腔和鼻腔里呼出一片白气。
宋清弥抬头看他:“杨洛心术不正,你跟他较劲干什么?”
江野笑了声:“你担心我?”
宋清弥脸上一烫,好在天冷冻得脸蛋本就红,看不出其他色彩。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就这么理解了。”江野承下她的好意,笑着道,“你看他对我积怨已深,我就算此时不跟他较劲,以后也避免不了他对我下手。”
“他这么恨你?”
“恨我爸,”江野似乎感觉很好笑,“恨屋及屋吧。”
宋清弥听他的笑声,大概也明白他心里的荒凉,因此没出声。
“总之我不能看他欺负你。”江野最后说,声音很轻,飘散在北风里。
宋清弥抬头去看他,这次没戴帽子,顺利地将他脸瞧了个十成十。
他的轮廓在萧瑟的冬日里,愈发显得分明立体,淡淡站在北风里,就够独树一帜,像是前苏联时期的雕塑。
注意到她眼神,江野眉毛一挑:“哥哥有这么好看?”
他语气含笑,一把兜起她的羽绒服帽子要给她扣上。
宋清弥不想戴帽子,赶忙抓住他的手,又“哎呀”一声松开,不闹了。
“你生冻疮了?”
手指都是红的。
江野把手插进口袋里:“受了点小伤。”
他大伤没有,小伤不断。
作为运动员身边的人,应该习惯运动员不断突破身体极限,然后留下一身伤痕。
“注意冰敷和涂药,”宋清弥忽然“啧”一声,“伤到的是右手?你可真倒霉。”
已经是考试周,这样的手指不耽误答卷么!
“是有点触霉头,没事儿给我去佛祖面前拜一拜。”
恰好走到宿舍门口,江野抬手跟她挥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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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门通识课考试安排在元旦假期过后的第二天,宋清弥考完试,立马乘坐老爹的车子逃之夭夭。
回家之后继续过,每个假期都如出一辙的白天不醒,晚上不睡的颠倒时差的日子,又过两天,奶奶登门。
奶奶是忠实的佛教徒,初一十五要去庙里敬香吃社素斋。
正巧宋清弥在家,奚霞打发她陪奶奶去。
她本来对这个不感兴趣,但一想到某个倒霉蛋,也就磨蹭出门了。
大法寺香火不断,宋清弥学着奶奶的样子把香举过头顶,朝四方都拜拜,然后插进香炉。
奶奶进主殿拜释迦牟尼,宋清弥往功德香里瞧了瞧,奶奶拜完了朝她屁.股打了一下:“小丫头片子,眼里就是钱钱钱。”
宋清弥搂着奶奶脖子撒娇:“我是要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是本来该给我的零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