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诗音弄得那么高调,再加上荣光之前那一声,其实在座的人都知道尉赤买避孕套的事儿了。
江铭城是真的挺意外的,尉赤之前虽然谈过恋爱,但是每次提起来的时候都无欲无求的,先前他所有的精力,应该都在出任务上头了。
之前尉赤说他喜欢程娆,江铭城就挺惊讶的。
现在他又买避孕套,这种行为更是让人震惊。
虽然之前见过程娆一次,但江铭城还是很好奇。
他先前已经知道了袁潇和程娆认识,思索几秒钟后,江铭城问袁潇:“程娆是个什么样的人?”
袁潇垂眸,稍作思考后回答:“有血有肉。”
江铭城听过袁潇的形容之后,淡笑,抬起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又宠溺:“看来你很喜欢她。”
“嗯。”袁潇往后缩了缩脖子。
“那改天约出来,一起吃个饭?”江铭城若有所思,“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可以收服老大。”
袁潇:“……”
江铭城这么一提醒,袁潇才想起来,回来洛城之后,还没跟程娆联系过。
其实她还蛮想认真和程娆做朋友的,因为她从小到大,都过得比较孤独。
岳栗听说尉赤有喜欢的人之后,也挺惊讶的,尤其是刚才的避孕套事件,完全颠覆了她对尉赤的认识。
要说他们接触的时间也不短了,尉赤一直都是他们关系好的几个人里最正经的那个,这个正经,体现在方方面面。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一面。
女人都有八卦心,虽说岳栗大部分的时候都不爱管闲事,但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身边的陈荆:“大哥喜欢的女人是谁?”
陈荆:“不清楚,没见过。”
岳栗:“哦。”
然后是长达一两分钟的冷场。
没有感情的夫妻,沟通起来的时候就容易出现这种情况。
冷场过后,是陈荆先开口的:“你很好奇大哥的事儿?”
岳栗:“随口一问而已。”
陈荆微笑,“嗯,注意自己的身份。”
岳栗:“……”
**
程娆的病还没完全康复,又取了节育环,肚子疼得不行,回家之后就睡了,一直睡到了晚上九点钟才醒过来。
看了一眼时间之后,她不打算再起了。
没什么消耗,晚饭也就不需要吃。
程娆起来上了个厕所,下面还有微微的刺痛感。
上环的决定是在萧野去世之后做出来的,她自己一个人去的医院,没跟任何人说过。
她自己很清楚上环的潜在风险,但她还是去了。
程娆站在洗脸池前,掬了一掌心的冷水,朝着脸上拍了几下,然后看向了镜子里的自己。
她感觉,萧野离开的这一年多,她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上节育环,有什么用呢?
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苍白如纸的人,有些恍惚。
连黄萍都已经走出过去了,她是不是也该放下了?
萧野……
程娆嘴唇翕动,无声地重复着他的名字。
如果他还在,就好了。
黄萍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钟,是乔如章送她回来的。
她整个人憔悴得不行,脸色发黄,黑眼圈很大,完全没了平日的精致。
乔如章扶着她走进了客厅,看着她换好鞋之后,一脸担忧:“要不然,就直接找人替你管着公司,美国那边,我专家都约好了,你的身体等不了太久了……”
“我先把这件事情解决。”黄萍说,“程娆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事儿我也不想让她知道。”
乔如章沉吟片刻,然后问黄萍:“你不觉得自己对程娆的保护有些过了吗?”
黄萍抿着嘴唇没说话。过了吗?大概是的吧。
自打程洐去世之后,她就喜欢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事情,总觉得程娆还小,程家一些糟心的事儿都尽量不让她知道。
“孩子已经长大了,应该承担自己的责任,你跟她好好聊聊,她会理解的。”乔如章感叹说,“其实程娆是个好孩子,只是性格有些缺陷。”
“都怪我。”提起来这个事儿,黄萍不免有些自责。
乔如章拍了一下黄萍的后背,“不要把所有的事情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孩子现在就是太封闭了,等她开始了一段新的感情,慢慢会好的。”
说到这里,乔如章询问黄萍:“你觉得尉赤怎么样?”
黄萍回忆了一下,然后说:“挺好的,就是职业……”
说到这里,黄萍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我不太想让她找这种从事危险职业的男朋友了。”
先前萧野的事儿,对她的打击已经够大了。
“嗯,这个回头我跟他父母商量一下。”乔如章说,“其实他父母还有老爷子那边也在想办法让他转业呢,家里就剩他一个儿子了……”
“剩?”黄萍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黄萍这么一问,乔如章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给黄萍介绍过尉家的情况。
想起来尉帜之后,乔如章不免叹息。
这个孩子,实在是有些可惜。
乔如章一边回忆,一边说:“尉家本来两个儿子的,尉赤是大的,下面还有个弟弟,比他小三岁。兄弟两个人自幼感情就很好,后来俩人一块儿去了特种部队,又被选去了维和部队……年轻人,一腔热血,可惜任务的时候出了意外。”
黄萍听得心惊胆战。听完之后,又是一声叹息:“她之前那个男朋友,差不多也是这样。”
“这点你放心吧,现在尉家就他一个儿子了,转业是迟早的事儿,已经担不起这个风险了。”
乔如章这么一说,黄萍也觉得挺有道理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后来才顿悟:现在考虑这些,未免有些太早了。
现阶段,程娆是不可能再接受谁的。
………
程娆空腹吃了消炎药,临睡前胃疼得要命。
她捂着肚子,用被子蒙住头,强忍着疼痛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钟。
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刺眼的眼光照射进来,眼睛被弄得有些难受。
程娆抬起手来捂住眼睛,抬手的时候,她瞄到了手腕上的手链。
程娆盯着手链看了很久。
卧室里的空气仿佛都静止了,盯着那条手链,程娆的记忆仿佛回到了那天——
萧野家境称不上好,勉强算小康。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之后,萧野经常会为了两个人的未来担忧。
他总是说,想给她最好的。
这条手链是他们的纪念日时,他送给她的礼物。
程娆记得,那天太阳很大,她跟萧野在外头吃完午饭之后,一块儿回学校。
走在学校的林荫小道上,萧野突然停下来,将她抵在了树干上。
他逆光站立着,可程娆依然能看到他脸上的笑容,还有眼底的欲念。
“大白天的……”程娆被他弄得不好意思。
突然,萧野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再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黑色小盒子递给她。
“……什么?”程娆疑惑地接过来。
萧野凑到她耳边吻着,笑道:“打开看看。”
她打开盒子,看到的,就是这串手链。
时至今日,程娆都将那天的每个细节记得一清二楚。
她记得她收到手链之后有多高兴,也记得他们两个人是怎么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激吻的。
那天晚上,她戴着这条手链,跟萧野去了学校附近的酒店开房,两个人滚了一整夜。
她记得萧野吻着她的耳朵和她承诺一定会娶她为妻。
那个时候他们刚刚做完了一场,她浑身战栗地抱住了他,然后和他接吻……
回忆起来过去,程娆胸口憋闷,有些窒息。
她回过神来,抬起手来摸了摸眼睛,触到了湿润的液体。
她低头看了看指尖的液体,又抬头看看外面的太阳。
原来八月末的太阳,也这么烈。
**
再有三天,又到了她和萧野的纪念日了。
想到这里,程娆再次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或许,这样的日子,该结束了。
程娆在家里躺了两天,这期间,她基本都在房间里躺着,吃饭也是保姆阿姨给她送上来的。
黄萍好像一直都没回家,程娆之前从未见她这么长时间不着家。
纪念日前一天的晚饭,也是保姆阿姨送上来的。晚上吃西红柿鸡蛋面条,保姆阿姨把托盘放到旁边的书桌上,对程娆说:“面趁热吃,吃了暖胃。”
“嗯。”程娆应了一声,走到书桌前头坐下来。
她抿唇,思考了几秒钟,才问:“就我一个人吃饭?”
保姆阿姨反应很快,马上就明白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了,然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程娆问起黄萍的事儿。
虽然问得有些委婉,但是已经体现出了她对黄萍的关心。
要是黄萍知道了这件事儿,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你妈妈很快就回来了,我这就给她打电话——”保姆阿姨的声音里是难掩的兴奋。
“……不用,她爱回来不回来。”程娆拿起筷子,低头吃饭。
她虽然这么说,但是保姆阿姨脸上的笑却一直都没消失。
“你去忙吧。”程娆看到她笑,浑身都不自在。
“好好好,你待会儿吃完饭喊我,我来收拾。”
保姆阿姨知道程娆这是不好意思了,这孩子其实一直都不太善于表达,也能理解。
她走之后,程娆一边吃面,一边盯着对面的墙壁发呆。
说实话,刚才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反常。
之前黄萍偶尔一天不回家,她会觉得乐得清静。然而现在,竟然生出了担心她的念头?
这个时候,脑海中又闪过了先前尉赤说的那句话——身在福中不知福。
难道她之前真的是这样吗?程娆抿了抿嘴唇。
她自己都不知道,尉赤的几句话,竟然能有这样的效果。
明天是她和萧野的纪念日,程娆打算去寺庙。所以,吃完晚饭没多久就睡了。
**
第二天早晨,程娆起了个大早,不到七点就洗漱完毕下了楼。
下楼之后,碰上了黄萍。
几天没见,程娆发现黄萍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模样像是生病了。
看到她憔悴的样子,程娆不自觉地想起了黄萍之前的咳嗽声……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这么早看到程娆,黄萍不免有些意外。
程娆:“我有事出门。”
黄萍:“身体没好就别到处乱跑。”
程娆:“……”
若是平时,黄萍这么数落她,她肯定是会反驳的。但是今天,看着黄萍憔悴的样子,程娆动了动嘴唇,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她直接绕过黄萍,去了餐厅。
等会儿要开车,还是要吃点儿东西补充一下的。
程娆吃了三片面包,一颗水煮蛋,喝了一杯酸奶,吃饱之后,就拿起车钥匙出门了。
黄萍那边还没来得及问她到底要去干什么,她已经走了。
黄萍无奈,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摇头。
旁边的保姆阿姨看到了这一幕,对黄萍说:“其实娆娆还是关心你的,你这几天没回来,她昨天晚上还问起你了呢。”
听到保姆阿姨这么说,黄萍怔了一下,随后眼底闪过了一丝欣喜。
“……她怎么问的?”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
职场上一个女强人,也只有在面对至亲时,才会有如此动容的时候。
保姆阿姨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儿复述了一遍,“你也知道,娆娆这些年一直都挺封闭自己的,也不太会表达,但我能看出来,她还是很担心你的。到底是母女,你的好,她都念着呢。”
听到这话,黄萍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突然就觉得,自己做的这些,都是值得的。
………
去寺庙的路程要两个多小时,程娆一路上都聚精会神的。
她十六岁那年就会开车了,到现在驾龄有八年多了,但长途开车的时候,还是会比较注意。
因为是工作日,所以告诉上的车不是很多。
程娆从后视镜里看了一下,后面只有一辆黑色的SUV。
不过她的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高速路上,有车在后面跟着,太正常了。
程娆继续专心开车。两个多小时以后,车停在了寺庙附近的停车场。
程娆每次过来的时候,都会把车停在这边。
下车之后,她将车钥匙放回到包里,匆匆朝着寺庙的方向走去。
因为着急,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她的男人。
男人仍然穿着一身运动衣,在距离她两三米的地方站立着。
等她转身走后,男人跟了上去,和她一起进入了寺庙。
程娆进去寺庙之后,就先去找了无他主持。
本以为他会很忙,没想到他竟然坐在禅房里头,看到她过来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意外或者惊讶的情绪。
程娆双手贴在一起,朝着他欠了欠身,“您今天不忙?”
无他主持笑笑,“去年今日你也是这时来的,我记得。”
程娆有些讶异,惊讶过后,又称赞他:“您记性很好。”
无他主持不言,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笑道:“看来你最近状态还不错?”
程娆:“嗯?”
无他主持:“比上次来的时候好多了。”
好多了吗?其实,程娆自己完全没有这个意识。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
无他主持但笑不语,他知道,程娆找他,一定是有话说的。
果不其然,沉默过后,程娆开口道:“今天原本是我和他在一起三周年的纪念日。”
当年他们还做过约定,三周年的时候一块儿出去旅行,去海南,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总之一定要有海。
然后住海边的酒店,一块儿看日出。
现在回忆起来,这些约定好像都是很久远的事儿了……
“去上柱香?”无他主持提议。
程娆“嗯”了一声,点点头,跟着他从禅房里头走了出来。
刚一开门,程娆看到了一个黑影迅速闪过。
速度很快,快到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再想认真看的时候,禅院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程娆抬起手来揉了揉眉头,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出现幻觉了。
可能是前几天发烧的劲儿还没退下去。
程娆跟无他主持一块儿来到了萧野的牌位前。她跪下来,拿了三炷香。
磕头的时候,她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对不起,萧野。
过去实在太痛苦,从今天开始,她想学着放下了。
上完香,程娆站了起来。
无他主持问她:“找到了开始新生活的动力吗?”
程娆摇了摇头,“没有。”
她哪里有什么动力,只是有想法而已。
她从小活得太顺遂,物质方面从来没欠缺过,感情方面她又没有什么渴望。
所以这一路走来,想要的东西基本都是唾手可得,根本谈不上动力。
“慢慢来,你还年轻。”无他主持笑道,“能将执念放下,已经苦海回头了。”
“……”程娆没有说话。
其实,到底难过的。
无他主持看了一眼萧野的牌位,对程娆说:“他也会为你高兴。”
程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来世我和他还能再见吧?”
她从前从不信来世,听别人提起时也抱着不屑的态度。
可是如今,尽然开始希望真的有来世。
“来世事来世说,先过好这一生。”无他主持对她说,“还年轻,活得开心一点,不要把自己困在牢笼里。”
是啊,不要把自己困在牢笼里。
其实类似的话,黄萍和她说过,江枫也和她说过。
尤其是江枫,几乎每次见面都会苦口婆心地说,但她从没听过。
想起来这些,程娆深吸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看向主持:“您说得对。”
她得病、上节育环,包括后来做的一系列自我折磨的事情,都是因为她没有放下执念。
“他应该也不愿意看到我这样的。”程娆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链,若有所思。
“这世界上爱你的人一定有很多,最怕的就是你选择视而不见。”无他主持说,“拆掉回忆与自我封闭的城墙,睁开眼好好看看这世界,爱你的人都在城外。”
——爱你的人都在城外。
听到这句话时,程娆的心口蓦地收紧了一些。
突然间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她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然后对无他主持说:“好,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无他主持点点头,很是欣慰。
………
外面的台阶上,一身黑色运动服的男子倚门而立,他低着头,逆光,五官被阴影笼罩着。
听着里头一老一少的对话,他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最后攥成了拳头。
手背上青筋凸起,蜿蜒狰狞,像发怒的龙。
**
程娆站在这边和无他主持聊了很久,他是个豁达通透的人,年轻时也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感情,所以他说的话,程娆都能听进去。
先有身受,才能有感同。
无他主持的妻子在他三十岁那年患上癌症去世,那之后,他便遁入空门,远离了红尘纷争。
程娆是佩服他的,因为她知道,被欲望折磨有多难受。
能克服欲望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和无他主持聊过之后,程娆在寺庙里吃了一顿斋饭。
吃饭时,无他主持对她说:“从明天开始,可以不吃素了。”
听到这里,程娆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
是啊……她是为了萧野才吃素的。
既然说要放下过去,那首先应该学着改掉这个习惯。
程娆点了点头,“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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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寺庙吃过午饭后,程娆和无他主持告别,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
走到车前,程娆停下来,再次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那串手链。
既然说了要忘记,那它……应该也没必要戴着了。
程娆阖上眼睛,一只手解开了手链。
这串手链她实在是太熟悉了,就算不看着,也知道该怎么解开。
手链松开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身上的枷锁似乎也同时被解开了。
程娆睁开眼睛,看着躺在手里的手链,眼眶有些涩。
“再见了,”程娆捏住手链,苍白的嘴唇翕动着,“萧野。”
说完,她将链子收起来,放回到了挎包的隔层里。
不远处的角落里,男人清楚地看到了她这一系列的动作,也听到了她的低喃。
看到她将手链摘下来的那一刻,他抡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对面的墙上。
下一秒钟,手背上满是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