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冷战吗?
顾晓晨甚至都不知道这究竟算什么。
哪怕是生活在一个城市里,都像是隔了一整个海洋,远到让她看不见哪里是岸可以停靠。
第一天会不时地看手机,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天一天过去,她总算平静下来。回到一个人生活的日子,其实也不过就是这样,她早就应该已经习惯。每天却安排得格外充实,和部门的同事们一起聚餐,和小文外出跑交易所跑客户公司。
一大清早出门,总是要到天黑才回家。
“顾助理,你好像拼命三郎啊。”小文咋呼说道,提起了挎包,“已经下班啦,顾助理你又要加班吗?”
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顾晓晨埋头于其中,轻声说道,“反正下班回去也没什么事,我马上就好了。你先走吧。拜拜。”
“那我先走咯。拜拜。”小文挥了挥手,笑着离去。
顷刻之间,办公间内只剩下她一个人。键盘的敲打声,“啪嗒”“啪嗒”响起,更显寂静。直到天色微微暗了下来,顾晓晨这才开始收拾东西。整幢大楼惟有几个保洁员工和保安,他们已经认得她,朝她打招呼,“顾小姐,下班啦。”
“恩,下班了。你们也早点下班。”
顾晓晨在附近买了个汉堡,坐上公车前往周家探望林芬。
七点过半,周家人刚刚用过晚餐。
顾晓晨在佣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偏厅,只见几人坐在沙发上。周墨生和周城泽商讨生意场上的事情,有一句没一句的,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周雅茹依偎在林芬身边,手里拿着一本制作巧克力的专业杂志正在研究。
“晓晨,你来了。”林芬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坐下,“吃饭了吗?”
“吃过了。”顾晓晨轻声回道。
周雅茹瘪了瘪嘴,却是有些吃味。她抬头望去,却见周城泽朝她使了个眼神,她蹙起秀眉,不甘不愿地开口,“芬姨,我们去楼上聊吧。爸爸一直在抽烟,对你的身体不好,而且好难闻。”
“是,爸爸抽烟不好,你们上去聊。”周墨生笑呵呵地说道,周城泽默然不语。
三人立刻上了楼,来到林芬的房间。
而周雅茹没聊几句,就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顾晓晨终于有时间与林芬单独相处,握着林芬温暖的手,她只觉得心里很平静。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很多,说公司的事儿,说工作有多繁忙。说部门现在接手了什么项目。脸上的笑容尽量灿烂,她不想让林芬替自己担心。
林芬听她说了半晌,伸手将她落下的发丝勾向耳后,轻轻地说一句,“我的晓晨不开心。”
顾晓晨顿时一怔,心里却是微酸。
“发生什么事了吗?”林芬凝眸问道。
在眼眶泛红之前,顾晓晨投进了林芬的怀抱。她将头靠在林芬的肩头,孩子气地蹭了蹭,轻声说道,“最近公司好忙,我觉得好累。妈妈,我想和你一起出去玩几天。”
“妈妈安排时间好吗?”林芬轻抚着她,柔声说道。
顾晓晨点了点头。
……
这个盛夏已经开始,七月到来。
一日午后,阳光灿烂地洒下光芒,照耀在西郊高尔夫球场的几道身影上。球童静静地站在一边,随时准备为两位先生服务。穿戴着高尔夫球衣,polo款式t恤,一黑一白,配以长西裤,穿着皮鞋款式的钉鞋,两人伫立于草坪上。
这两人正是伍贺莲与言旭东。
言旭东打了杆球,眺望着球飞远的方向,随口说道,“昊阳好像和那位宋小姐挺熟。”
伍贺莲提起姿势打球,帅气逼人。他将球杆朝旁一抛,球童立刻机灵地接住了。两人朝着球飞去的方向信步而行,沉声说道,“我不清楚。”
“咏心说想回澳大利亚。”言旭东望着前方,徐徐说道,“我猜她解决完手上一些比较棘手的公事,就会提出辞职。”
伍贺莲并没有惊奇,“她不该回来。”
“人这一辈子总要疯一次。”言旭东眯起眼眸,沉静说道。
两人在球场上继续打着高尔夫,伍贺莲睨着前方洞口的方向,言旭东站在他的身后问道,“你和宋小姐是怎么一回事。”
“朋友。”他简短的两个字,握着球杆比了比手势,准备打球。
言旭东双手环胸,“我以为她是你从前的恋人。”
伍贺莲沉默了,不再说话。他双手一扬,就要击球,言旭东却在这个时候突然问道,“那么顾晓晨呢。”
力道一下没拿捏准,那颗球缓缓朝着洞口而去,只在洞口边缘静止。
“如果她不是谁的女朋友,我觉得我应该挺有机会。”言旭东笑着说道,伍贺莲冷逸的俊容一窒。那阳光太过刺目,掩去了眼底的隐忍,他爽朗说道,“莲,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是兄弟。”
伍贺莲握起拳头,两人碰了碰拳。
下班时间,人潮汹涌。
远处,一辆黑色兰博基尼朝前驶来。
伍贺莲的视线从副车座上放着的金鱼饲料移开,霍地抬头望去,只见那道娇小身影提着挎包坐进了前方停靠的银灰色保时捷。
那是晨晨和旭东。
……
“旭东,路上小心。”
“好。你也早点休息。那有空打我电话。”
“拜拜。”
言旭东送顾晓晨到公寓大楼前止步,两人笑着道别。
电梯一路往上,终于到了顶楼。
顾晓晨一边伸手在挎包里摸索钥匙,一边走出电梯。刚一抬头,却见楼道里站着一道高大身影。他倚着墙正对着自己,修长的腿微微弯曲,潇洒的姿势。那双黑眸格外深邃,这样紧迫地盯着她,像是黑夜里的黑猫。
顾晓晨抿着唇,什么话也没说,像是没有瞧见他一样,径自走向阁楼。
伍贺莲的目光随着她而移动,仿佛要把这几天没见的时光补回来,又仿佛是在生气,他死死地盯着她看。可她竟然无视他的存在!他突然迈开脚步,以极快的速度拦在她的身前,挡住她的去路。他低头望向她,剑眉敛着怒气。
顾晓晨神色平静,淡淡说道,“请让一让。”
伍贺莲并没有让开的意思,高大的身形像是一道墙,罩下阴影。顾晓晨对上了他那双冰冷双眸,覆着一层雾气似得。也许是灯光朦胧的关系,却怎么也瞧不清他,听见他幽幽说道,“你又和旭东出去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跟踪她?
不,这不大可能,也不像他的作风。
顾晓晨心里虽然十分狐疑,依旧还是淡然说道,“我说最后一遍,旭东是我的朋友。我和他出去,这没什么。”
“就因为是旭东,更不许。”伍贺莲硬声喝道。
“我不想和你说话。”顾晓晨轻声说道,朝旁挪了一步,就要绕过他。可他却一下伸手,有力的臂腕直接将她拽进怀里,牢牢禁锢在自己的胸膛,不让她有逃走的机会。顾晓晨挣扎不开,又不敢惊扰到邻居,只得咬牙喊道,“伍贺莲!你放手!”
伍贺莲将她的身体完全贴向自己,柔软的身体,身上淡淡的清香,沐浴露洗发露混合的香味,她特有的体香,竟会让他如此想念,“不只是旭东,我不喜欢你和任何一个男人出去。”
顾晓晨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双手奋力地推拒他,“你放手!你可以和别的女人出去,凭什么我不许!”
“呵呵。”他却笑了,当她还在懊恼烦躁的时候,他就突兀地笑了起来,那么可恶,“去看朋友的芭蕾舞剧,这也没什么。晨晨,你吃醋了。”
顾晓晨懊恼咬唇,“我没有!”
伍贺莲一手扶住她的细腰,一手捏住她的下颚抬起,“准你吃醋。”
顾晓晨瞬间哑然,他低沉醇厚的男声却十分动听,“不准你打翻醋坛子。”
“不许不准。”顾晓晨轻轻吐出这四个字,微笑着反问一句,“你是我的谁?”
“晨晨。”伍贺莲俊容微沉,已然不悦,冷不丁说道,“别闹脾气。”
原来……原来她这是在闹脾气。
顾晓晨的一颗心猛得坠进深渊,忽然就笑了。他在说什么,他是什么意思,她不是真的傻瓜,她清楚明白。用力地挥开了他的手,几个大步冲上阁楼开门,却见地上放着金鱼饲料的口袋。手都在颤抖,她开了门,“金鱼饲料,我自己会买,你不用费心。”
“顾晓晨!”他喊她的全名,怒气横生。
顾晓晨将门掩上,那份难过排山倒海,将她淹没。
没有开始,当然也没有结束,他们之间,从来都是零。
……
炎热的七月,夏蝉在树上“知了”、“知了”地叫个没完。
大学的校园却安静下来,不再那么吵闹。诺大的校园,零星而过几个学生,有些冷冷清清。只有篮球场上,男生们正在打着篮球,篮球的拍打声和不时的吆喝声响彻天际,肆意流淌而下的汗水,正在享受挥霍青春的活力美好。
阳光透过大树的树杈,洒下斑驳光芒。
苍翠幽静的小径,前方是一幢教学大楼。
爬山虎爬满了大楼的墙壁,郁郁葱葱,大楼看上去有些陈旧。
走近大楼,就可以听见钢琴声。
叮叮咚叮叮咚,能让人静心。
大楼三楼的教室里,只有几张桌子和几张椅子。
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子坐在钢琴椅上,正在弹奏钢琴。她一头长发,直直地披在身后,光洁的额头,秀挺的鼻梁,连成一条优美的弧线,那是一张明丽动人的侧脸。双手十指修长,灵活地落在琴键,那些琴键都像是有了生命力,翩翩欲飞的蝴蝶一般。
教室外的过道,忽然闪现一道高大身影。
男人伫足于回廊,静默地望着正在弹奏钢琴的女孩子。他并没有出声,抽着烟观望。
直到一曲终了,女孩子徐徐扭头,视线一转,瞧见了回廊外的他。她微微一笑,轻声喊道,“阿贺同学。”
这样的时光,竟然像是回到了从前。
那段青葱岁月,当年的他,当年的她,他们那时是几岁。他是校园王子,人气偶像,老师褒奖、学生仰慕的对象,他是完美的化身。他比她大了两岁,可她从来不会喊他“学长”,总是“阿贺同学”那样喊。当然,这也是在两人私下独处的时候,她可怕极了那些对他崇拜的女生。
竟然一眨眼,就过了那么多年。
宋方笙慢慢地站起身来,望向教室外的伍贺莲,她露出一抹笑容,淡淡说道,“我知道你会来。”
那个夏日的约定,他也有遵守。
阿贺同学,总有一天我会站在剧院的舞台上跳舞。
你一定要来看哦。
伍贺莲并没有说话,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是五米。
宋方笙默默算着这个距离,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她微微侧头,几缕发丝调皮地落在了肩头,眯起了眼眸,两双弯弯的小月亮,笑着说道,“阿贺同学,你站在教室外面做什么。天气这么热,里面凉快点。”
其实这间教室一直都是那么凉快。
这么多年来没有改变过。
这所学校是伍贺莲以及宋方笙曾经读过的香港高中。
当时的宋方笙因为舞蹈天赋出众,所以深得舞蹈老师的喜爱。
舞蹈老师就将这间音乐教室的钥匙配了一把给她,而后自然而然成了他们两人闲暇时隐匿的地方。之前他们会去教学大楼的天台顶楼,又或者找无人的教室看书听歌,可是总会有人打扰。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纷纷扰扰,他们在外人面前是陌生人,甚至连招呼都不会打。
音乐教室成了他们之后一年的欢乐场所。
她喜欢弹钢琴,他总是听歌。
后来,他不再一味地听歌,而是听她弹钢琴。
比起钢琴,她更喜欢跳芭蕾,穿上芭蕾舞服芭蕾舞鞋,她在安静的教室里独自练舞。宋方笙告诉他,跳芭蕾是妈妈的梦想。因为妈妈来不及实现梦想就走了,所以她一定要实现。她还告诉他,妈妈最喜欢的曲子是什么。
伍贺莲默然无声,依旧什么话也不说。
可是三天之后,当宋方笙提着饭盒来到音乐教室,却听见教室里传出钢琴声。她惊讶不已,想着会是谁。难道是老师吗?她推开了门,只见他坐在钢琴椅上,阳光透过玻璃窗,就这样洒下了金色光芒,他俊魅的脸庞,微抿的薄唇。
这样的他,让她一瞬失神,竟然是喜极而泣。
那首曲子是《欢乐颂》,贝多芬谱曲,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
那是妈妈最喜欢的曲子。
仅花了三天时间,就完整弹奏了《欢乐颂》,并且还弹得很好。宋方笙不得不承认,伍贺莲真的是个天才。或许,钢琴方面,他有过人的天赋。她缠着他让他继续学习钢琴,可是伍贺莲却再也没有学其他的曲子。
他只会那一首。
回忆过往,似乎都历历在目,那么清晰。
宋方笙一直在笑,瞧着他终于迈开脚步走进教室。她侧过身望向那架已经残缺不堪的钢琴,轻声问道,“阿贺,你还会弹钢琴吗。”
伍贺莲默了下,沉声说道,“很久不弹。”
他的很久,却是好几年。
除了……
宋方笙却记起了那天,在那家钢琴店里,他在弹钢琴。可是为谁而弹?似乎是想知道些什么,又想要确认些什么,她开口问道,“那不如今天弹一下?”
伍贺莲抽了口烟,漠漠说道,“手生。”
宋方笙没有想到他会拒绝,丽容一窒,只是黯然神伤。他只在那天弹过一次钢琴,隔离那么多年,她再次听见他弹钢琴,竟然是在那样的场合。这意味着什么,她清楚地明白,轻轻地握起拳头,“阿贺,我们去学校走走。”
两人漫步走在林荫小道,学校除了那幢教学大楼,其他都已经翻新过了。
即便如此,竟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你还记得那里吗?以前应该是操场吧?当时你应该是站在操场最左边的地方,我在最右边的地方。那儿是食堂,不过学校的伙食真的不怎么样,幸亏食堂的大婶大叔人好。”宋方笙指着两个方向比画,眼前依稀是从前的一幕一幕情形。
她一直在说,而且说得那么详细。
每经过一个地方,都在说从前的一切。
绕着校园走了一圈,一边说一边走,停停又走走,走走又停停,竟然也走了两个小时。直到回到那幢爬满了爬山虎的大楼,站在大楼下抬头望去,那间音乐教室的大门还敞开着。伍贺莲的烟抽了一支又一支烟,终于不再继续抽。
“阿贺,你以前不抽烟。”宋方笙侧头望向他,蹙眉说道。
伍贺莲凝望着三楼的那间教室,淡淡一句,“那是以前。”
他看似平静的一句话,却让宋方笙一下难过。她颤颤地伸出手,手指弯曲成纠结的姿势,小心翼翼地碰触向他,抓住了他的手臂。她将头靠向他,像是从前练舞练得累了,总是会那样靠着他休息。
“阿贺,现在也没变。”她呢喃说道,声音轻到不行。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伍贺莲的语气平淡,没有一丝起伏。
宋方笙一窒,咬着牙说道,“我知道你在怪我不告而别……”
“笙。”伍贺莲喊出这个称呼,那是久违的称呼。
可是时间太长了,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宋方笙不敢抬起头来,更是不敢面对,听见低沉的男声在头顶盘旋,“我没有怪你。”
“阿贺。我已经离开芭蕾舞剧团了,我再也不走了。”宋方笙霍地抬头,执着地望着他。他依旧是年少时的他,在她的世界里没有改变过。宋方笙固执地不肯松开手,那句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话语,压抑在心中。
她动了动唇,轻轻说出,“阿贺,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