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南烽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带回来了一个老同学老战友余成茂,隔壁红辉公社的。
余成茂跟季南烽都是26岁,两人是同学,也同年参军。两年前,余成茂因为妻子难产一尸两命后,就退伍回来了,也没有再娶。
季南烽为阮棠介绍后,就招呼余成茂吃饭,余成茂大口吃着,还大声夸赞:“嫂子厨艺好,真想天天来蹭饭。”
其他人见着季家来了个蹭饭的,都远远地躲开了。谁家的口粮都是定了数的,还要挖十几天的河道,天天都下死力气,可受不了饿肚子。
等没人往季家这边来了,余成茂这才放缓了吃东西的速度,小声地说出了阮家人的现状。
去年,红阳县大种油料作物,每个公社收入都不错,红辉会社也是。所以,阮家人下放到红辉公社,队里按人头分了口粮,虽然不多但也饿不死。但是想要沾点荤腥,那是绝不可能的。
而且被下放到牛棚的,没有大队怕担责任也不给开介绍信,没有介绍信想去供销社买点肉也不成。
“我去找了阮叔,他戒备心挺强的。”余成茂说到这个的时候,兴味盎然地看着季南烽,“阮叔不信我是嫂子派去的,他说……”
季南烽眉头一挑,问:“我岳父说了什么?”
余成茂贱兮兮一笑:“阮叔说,他不认识什么季南烽,他女儿也不会招呼不打一声就私定终生。说完就将我当成了骗子赶了出来。”
阮棠苦笑了一声,当初她被徐彦哄着领了证,他爸气得撂下话不认这女儿。
季南烽咬了一口萝卜包:“不要紧,等我岳父见了我自然就认我了。”
季南烽催着余成茂吃完快点滚,还装了六个萝卜包,六个饼子,六个小笼包,让余成茂带给阮家人。
“你吃了早点睡,等我回来收拾。”
季南烽送余成茂出门,“来一根?”
季南烽接过烟,抽了一口。季南烽的烟瘾不大,跟阮棠结婚后,他就没抽过烟。
余成茂看热闹不嫌事大,“你那岳父大人难搞哟,你就算是送三个六也不能收买他。你的日子难咯。”
“老子难个屁,人要是远在沪市我可能还没办法,就在隔壁公社我还会没办法?我天天磨都磨死他。”
余成茂笑了,当初季南烽刚入伍的时候,为了得到新人王的称号,天天找老人自虐。
“你牛。”
余成茂接过布包就走了。
季家做干粮的时候,也是按人头做的,往后还要多一份阮家人的,自然就不够了。
正好,季奶奶十天药水没了,阮棠载着人去县医院配药,又将医药箱的药品给补全了。
回来的路上,阮棠就上供销社买了五十个素菜包子,三十个肉包子,装了满满一箩筐。
季奶奶见了,没问一句就背上了,方便阮棠骑车。
阮棠几次张嘴想解释,季奶奶都给拦了,“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转个背跟人说漏了嘴都没不晓得,还不如不知道。有事儿你们小夫妻商量着来就成。”
阮棠哽咽着点头,只觉得暖心。
她想,哪怕不是为了给娇娇有一个完整的家,为了季奶奶,为了季小弟,为了季……南烽,她也愿意留在季家的。
阮棠将季奶奶挂上了盐水后,背着医药箱就去了岸边。
挖了七天,河道已经挖出了一条深深的沟壑。
青云大队因为赶超了其他大队许多,所以没少得到公社领导,甚至是县领导表扬。
徐父也一扫接连的晦气,整个人意气奋发。“大家再加把劲儿,领导们已经看到大家的辛苦,今年的优秀大队一定有我们的份。”
青云大队已经两年没有评过优秀大队,去年隔壁大队评到优秀大队时每个人多分了半斤肉和一两糖,可把他们羡慕坏了。
徐父为了挖得更深,为了远超其他大队,淤泥就运到了两岸上堆着,想等完成了任务后再一起拉走。
记忆中,并没有挖河道出事,但是阮棠总觉得将淤泥都堆在岸上不及时拉走太过危险。
所以,阮棠找上了徐父。
“大队长,我们大队进度已经远超其他大队,不如派一些人手先把淤泥给清一清。”
徐父嗤笑了一声,鄙夷地看向阮棠。
“阮知青,你一个外行人就不要在这指手画脚,你看看其他大队,他们都开始学我们了,我们要是一松懈就会在最后的关键时刻被淘汰。”
“你一个城里娃哪晓得干活的事,有这功夫,还不如早点回去生孩子。喔,对了,看我这记性,我都忘了你还是个赤脚医生,你还是给伤员贴大膏药吧。”
徐父大吐为快,一扫心中郁气。
其他人也让阮棠快让开被挡着他们干活。“阮知青,你可能治病救人厉害,但是干活确实比不上咱。”
果然,阮棠特意去看了其他大队,果然如徐父所说,也都开始用这种方法,并隐隐有超越青云大队的趋
天黑时,余成茂又来了,带着脏布包回来的。
阮父说什么也不肯收下东西,还把布包给丢了出来,戒备心堪称十分彪悍。
“他们的瓦罐里,就煮着几个红薯……”
这么重体力劳动不吃点好的,根本就撑不下来,没等二十天结束就要病倒。再说红薯吃多了烧心,怕是夜里都睡不好。
阮棠最终下了决心,“我得亲自去一趟。我爸可能被城里的事吓得谁也不敢信,只有见到我,他才会信。”
季南烽也知拦不住阮棠,与余成茂说了几句,就自导自演了一出戏。
季南烽照常送余成茂回去,没过一会儿,季南烽就回来了,“媳妇,拿上药箱,你跟我去一趟,余成茂刚拉肚子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参加明天的劳动。”
阮棠应了,跟上季南烽就走。
为了避嫌,村里没人愿意挨着阮家人住。
余成茂为了接近阮家人,特意勾着余家人霸占了他的草棚子和他的干粮,搬到了阮家的附近。
阮家的草棚子很好认,他们头一次挖河道,也没有油纸,只能用稻草围了一个四处漏风的草棚子。
阮棠看着四处漏风的草棚子,心里微微发酸。
“我守在外头,你长话短说,有人来了就说是认错了草棚子。”
阮棠强忍着泪,重重点头。
第19章季南烽,快跑
阮棠颤抖着手,掀开挡风的稻草。
微弱的火光下,她看到了半头白发的阮父,背影消瘦的阮母,还有大口啃着红薯的阮舟……
他们的身上穿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棉袄,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腿上盖着薄棉被。
“爸……唔……”
阮棠才喊了一声,声音就哽咽了,喉咙里的字再也说不出来,只有嘤嘤呜呜的哭声。
阮父阮从谦抬起头,手里的半块红薯因为太过紧张而被捏扁。“囡囡,你怎么来了?”
阮从谦的声音里有些颤抖,愣愣地看向突然出现的阮棠,脑子里已经想到这两天在他身边晃荡的年轻人,想起他说的话,最后所有的挂念打了嘴边汇成了一句话。
“囡囡,徐彦为什么没娶你?”
阮家出事,阮棠如果嫁到徐家就不算是阮家女,就不会受牵连。再者徐父是大队长,也能庇护阮棠。所以被下放后,阮家人就没想过要联系阮棠,就怕拖累了她。
阮母周素婉流着泪拉着阮棠的手,“他们说你嫁到了徐家的隔壁,怎么会改嫁到隔壁?”.
“姐,是不是他们欺负你?”阮舟也盯着阮棠的神色,神色阴冷。
阮棠一抹眼泪,从医药箱里取出九个包子分给三人。“我跟徐彦离婚了,改嫁给徐家隔壁的季南烽。他挺好的,在外面给我望风,你们要是不放心,我走的时候你们看一眼。”
“季南烽每天夜里都会让余成茂送吃的来,不要省着。”
阮父刚要伸手接过包子,就捏扁的红薯糊了一手,他几乎下意识地舔了干净……
阮棠低下头默默流泪,她敬爱的阮从谦大医生,从前最是讲究。
“我都挺好的,季家人口简单,都对我不错,你们别担心,等下回有空我再来看你们。”
阮棠还想交代几句,就听到季南烽的咳嗽声。
阮棠拎着医药箱就冲了出去,借着夜色季南烽握住了阮棠的手,安抚地挠挠她的手心。
“成茂,你是住这里吗?”
季南烽装作迷路的模样,匆匆路过要去茅房的男人还停下来为季南烽指了路,才跑了。
余成茂点了篝火,几人装模作样的看病走了个过场后,季南烽才带着阮棠走了。
回去,要经过阮家的草棚子。
阮家人站在门前,审视的目光落在季南烽的身上,落在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上。
阮棠挣扎地想要收回手,却被季南烽牢牢地握在手里。
季南烽轻轻地朝着阮家人颔首,脚步从容地经过了阮家人,然后走远。
等人融入了黑暗里,一直看不到了,阮家人才回了草棚子。
阮从谦轻声安慰妻子:“我看他一身正气应该是部队出身,应该能护得住囡囡。”
按照阮家商议的,等阮家能回城,他们必定是要带走阮棠的和她的孩子,至于那男人,如果对阮棠不好,那就给点钱离婚。如果对阮棠好,他们也不介意一起带回去。
当初阮家能答应阮棠同徐彦交往,也是看中了徐父这个大队长的身份,阮棠长得好,若是没有人庇护,阮家生怕阮棠在乡下被人糟蹋了。
但是谁也没有说,那季什么烽的丝毫不避讳地当众拉着阮棠的手,摆明了在宣示主权,直接跟阮家人挑明了他对阮棠的占有欲。
这以后,怕是想要带走阮棠会有些难啊。
周素婉叹了一口气,“囡囡都没说清楚,怎么就离婚了又恰好嫁到隔壁了。”
“还能为什么,我姐长得好,肯定是那人见色起意抢回来的呗。”阮舟说完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忙转移话题。“这包子,还吃吗?”
阮从谦点头,“吃,不吃怎么有力气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怎么带走囡囡。”
这一顿,是阮家下乡后吃得最饱的一次。
但是这一晚却是睡得不大安宁。
接下来的日子,余成茂再送去包子,阮家人都收了。
未免有心人翻到,阮家人一拿到包子就给吃进了肚子里。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眼瞧着到了第18天。
晚上,为了犒劳社员们,公社安排了放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