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你们别走了。”陆耀祖道:“西厢还有间空屋,炕大得很,三人足够睡。”
黎上看了一眼窝篮里睡熟的女儿,微笑道:“也不早了,那就收拾收拾休息吧。”
“好。”
次日一早用完饭,辛珊思就杀了两只大鹅,丢给陆爻。陆耀祖赶牛车陪着程余粱父子去南郊,姜程也跟着一道。风笑与尺剑去老屯长家,薛冰寕往大石集买菜。黎上抱着他闺女到后院转转。
石家屯还真就空置的房子,也在东北向,离辛珊思家只几十步远。这户人家几年前搬去了江平营生,荀家屯的院子舍不得卖,便求了娘老子帮忙看顾着点。老屯长听说黎大夫屋里来了亲戚要赁房,立时就领着风笑、尺剑去寻人。
等陆爻将两只鹅身上的毛都拔干净,风笑、尺剑也拿着契书回来了。
“这么顺利?”辛珊思坐在正房堂屋的炕榻上,正在给黎久久缝棉袄。黎上带着娃与风笑一道进门。
“就在附近…”风笑把契书放桌上,拿茶杯倒水:“院子虽然比咱们的小点,但它小在菜园地。屋子跟这一样宽敞,正房三间东西厢两门。老头老太要一百八十文一月,我们赁到明年底。”
“屋里有人住吗?”辛珊思问。
风笑回:“老头老太跟大儿家过,隔个三四天会到这院子睡个一两日,给屋子补补人气。听说咱们要赁,两老喜得跟什么似的,不等我们走就急着拿抹布打扫。”
“门前屋后种的都是菜,但长得没咱这好。”尺剑搬了小板凳坐到檐下,帮冰寜挑拣韭菜:“今天也炕锅巴吗?”
嗯了一声,薛冰寕掐去韭菜尾部的死叶。天冷了,韭菜至多还能割两茬。锅巴夹韭菜,她还没吃够。
黎上站在炕榻边看着珊思缝衣,问黎久久:“这是给谁做的新衣裳?”
“哦…”黎久久咧嘴。
小棉袄就剩一只袖子没缝好,辛珊思仰首冲小肥丫么么两声。小肥丫的小身子立时就往她娘倒去。黎上干脆把她放炕榻上。
中午,陆耀祖拖着一牛车家什回来了。尺剑领他们绕道往屋后去:“院子赁好了,咱们直接到那。”
厨房里,大锅中炖着鹅。辛珊思还发了面,准备等鹅收收汁,在上铺层花卷。闻着饭香,黎久久一步都不让她爹离厨房。
“那十一家你打算怎么收拾?”辛珊思米下锅,用锅铲将米平一平,盖上锅盖转过身看向黎大夫。
黎上凝目:“等盛冉山那除草稳步开始后,我会先去趟裕阳,然后往陇西,回来再找许家。”
“不怕打草惊蛇,坏了一剑山庄的事了?”
“一剑山庄杀不杀得了东明生,于我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要我跟你一块吗?”辛珊思手捏上她馋闺女的脸颊。
想,但黎上摇了摇首:“我带陆老爷子和尺剑一道,你在盛冉山等蒙曜。”
好吧,辛珊思尊重。
坐灶膛后烧火的薛冰寕举手:“黎大夫,戚宁恕那两个孩子,您若遇上就给绑了,千万别放过。他们出生,身上就沾满了黎家人的血,一点不无辜。”
他没想放过。黎上低头,在久久的小脑袋上轻轻一吻。
程余粱几人将家什拾掇齐整回来,正好开饭。两只大鹅十多斤重,里头搁了白菜、老豆腐,用和面的大陶盆装都冒尖儿。沾满浓郁汤汁的花卷,最得尺剑喜欢。
这顿饭吃得程余粱是热泪盈眶,听闻小少爷等武林村建成后还要组商队,那更是激动。
“老头子还能跑。”
“您留点活儿给我。”程晔夹了块鹅翅膀放他碗中。
姜程嗓子眼发堵,噎了好几回。吃着被炖得十分入味的老豆腐,他突然觉眼前亮堂了些,心里滋生了一些些期盼。武林村建成会是什么样?跟随商队远行,又会有怎样的精彩?雪覆盛冉山,应该很美吧?
他笑了:“等草除完,我就回南冯庄将温娘迁来这。”
“我一定给咱们武林村择一块灵地做墓地。”陆爻端茶杯,在姜程的碗上碰了下。
这样热热闹闹多好?辛珊思放言:“今年过年咱们买两头猪杀。”
“我用我的私房买两只羊。”薛冰寕好吃羊肉汤。
坐在黎上怀里的黎久久,一手将频婆压在怀一手摸向她爹的碗。看小家伙要够着时,辛珊思筷子出击夹住那只小肉爪,往自己嘴边拖。黎上笑开:“快,爹救。”
下午,风笑正歇着,听到小锣声,一下拗起下炕穿衣拿上碎银往外。院门一开,他就见货郎自门口过,虽然不是上回那位,但还是立马出声喊住:“有糖卖吗?”
“有,裹了芝麻的饴糖,吃着喷香。”货郎放下担子,开箱取饴糖。
风笑称了两斤饴糖,见摊上拨浪鼓是葫芦形的,做得很精巧,也拿了一个,又买了一些细细的红头绳。回了家里,他拆饴糖纸包,见到夹层里的黑线花,放下心了。取了信,往正房去。
黎上坐在炕榻上,翻着老药典。
见主上不动,风笑拆了信快阅:“苗族大祭司天晴病重,族长喜一发召回令,令苗人速归族。荀厉的断刀,花楼主找石云山山长孟明晓看过。孟明晓说,蝶王刀锋利但过刚,依断口看,两把刀八成是在打斗时被人用指夹住生生折断的。
黎家南边的田产归属已经有眉目,但拿不到证据。崇州许家跟裕阳宋家存在书信往来,只送信人很谨慎,一界楼没能在途中截到信。”
黎上抬首:“让一界楼帮我查查石耀山恶鬼营都关了些什么人。”
“是。”
“再找人买几匹马。”
“好。”
九月十六鸡鸣,风笑起身,与尺剑、陆老爷子草草吃了口早饭,便准备往盛冉山。后门一开,两人见隐在黑暗里的三位不由一愣,接着又异口同声:“你们吃过没。”
“吃过了。”程余粱还带了根一丈长的绳:“快走吧,这离盛冉山不近。”
陆耀祖把马给风笑骑,上了官道,好胜心升起,追着疾步在前的程余粱跑。程余粱察觉身后来风,沉下气,脚步加快。尺剑跟程晔、姜程也拼了起来,以致风笑骑马倒落最后抵达盛冉山。
他们是来一个工,量出一亩地。日头没出,两百亩地就已全交出去了。六人也没闲着,跟着一块除草,没多大会听到啪啪两声,不由转头去看。一小个盯着瘫地上抽搐的两只肥兔子,发着愣。
“这兔子真肥,一只得有七八斤。”风笑笑着出声:“告示上漏了一点,我在这说一声,你们除草时逮着什么都归自己。”
“好。”除草的劳力尽头更大。七八斤的兔子,两只得十几斤。不管是拿去卖,还是自家里吃,那都是白赚的。
尺剑眼红,他也想抓兔子。
头天,黎上辛珊思没去盛冉山。
晚上见几人拎了四只肥兔子回来,薛冰寕眼都笑弯了:“正好,兔子皮剥了给久久做两件夹袄。”
“怎么样?”辛珊思问:“一天一亩,他们能行吗?”
“行。”风笑回:“有好几个下午日头多高的就把草除完了,还除得很干净。”转头向程晔,“招工时跟你站一块的那个阮齐,是个机灵的。他把草全堆在一块,还将旁人不要的草也拢到自己地头。我看,他家里人明天肯定会来拖。”
陆耀祖说:“我明天也赶牛车去。那草晒一晒,冬里给牲口吃再好不过。”
盛冉山那如火如荼地除着草,城里许家一想到日后黎上就杵他们家门口上便忍不住大骂达泰无用,有心想给黎上找点麻烦,可…他们要应对玛嘞的刁难,一时间也腾不出手。
又过了一天,黎上才赶着驴车带珊思娘俩往盛冉山。两百人两天除了四百亩的草,袒露出的地块都受过尺剑检查,那真的是不见一根草根。驴车直接停在上,辛珊思出车厢看到那大块干净的空地,心旷神怡,只觉钱花得值。
有条不紊就好,黎上转身望向高耸的盛冉山,问怀里的姑娘:“久久,你喜欢这里吗?”
不在屋里头闷着,黎久久心情很美:“呀…”
“笑嘻嘻的,肯定很喜欢。”辛珊思两手叉着腰,环顾一圈,脑中勾勒着以后的繁荣,想得正得劲,肚子咕噜叫起,脚跟一转去车里拿了一小兜包子出来。
黎上吃包子,咬一口便将手里的包子送往黎久久嘴边。黎久久小嘴方碰着包子,包子就被收回。她小嘴吧吧的,就好像吃到了一样,再等着下一口。
辛珊思瞧着都心疼,掏了巾子出来给小家伙擦擦口水:“明年娘就带你吃山珍海味。”
连吃了三个包子,黎上饱了,但很明显他怀里那位还意犹未尽。辛珊思接过来,继续你一口我一口。
黎上上车倒了杯水出来,先给他家“吃”得正欢的小姑娘喂一口,接着喂她娘。伺候完母女两,他又上车倒了一杯自己喝,再出车厢便见西南边一群小黑点正往这来,凝目细看,弯唇笑起:“珊思…”
“嗯,”辛珊思仰首望向站在辕座上的人,手里还剩半个包子。
“好像是蒙人兵卫。”黎上道。
“是吗?”辛珊思转身望向西南,一个没留意,手里的包子就叫一只小爪子抓着了。她忙回眼,只见小爪子准准地抠了肉馅就往自个小嘴送,连叫:“嗳嗳…”拿包子皮的手拦住小爪子,召唤黎大夫,“快过来。”
“你让我过去做坏人是吗?”黎上跳下辕座,一手蒙上闺女的眼,张嘴吃了她抓着的肉馅,顺便拿巾子给她擦擦手。
辛珊思也赶紧把包子皮塞进嘴,嚼吧嚼吧下肚。
重见光明,黎久久盯着自己空空的小手,再看看她娘亲的,小嘴巴慢慢往下瘪,哇一声哭了出来。
那趟小黑点在快速靠近,辛珊思一边哄着伤透心的黎久久一边往官道去。黎上到车上取了藤篮,跟在她们后。
给乌莹办完丧事,蒙曜就离了蒙都,马不停蹄地入中原往魔惠林方向。虽没进崇州逗留,但他已知崇州将盛冉山一带的百顷荒地卖给了黎上阎晴。因了解那两人的脾性,故他对此事也没多在意。
打马跑近,一行原该于岔口拐道东去,可却在两抹身影走上官道后,都不用王爷示意便随着慢下了马,径直向前。
黎久久还在抽噎。黎上将藤篮交予珊思,从后抱过小人儿。辛珊思站着不动,眼看驭马走过来的蒙曜,手开了藤篮,从钱袋子里摸出一片铁牌,掷了过去。
护在蒙曜左的巴山拍马上前,一把抓住铁牌,手被打的又疼又麻,张开五指,将铁牌送予王爷过目。
蒙曜只看了一眼,复又望向那一家三口。闷在黎上怀里那小小一团,好似不太快活。
黎上轻拍着闺女,嘴套在她耳边说:“再过一两个月,你就可以吃了。”
待马走到丈内停下,辛珊思道:“你将乌莹的事处理得让我很满意。”
“所以…”蒙曜露笑:“阎夫人是准备再与本王做笔生意?”
辛珊思摇摇头:“是要寻你做买卖,但不止一笔。”又从藤篮里掏出块铜牌,丢给他,“这东西,你认识吗?”
蒙曜翻看了正反面,道:“密卫营里有个鬼门…”手指捻着铁牌上的大门,“我不确定是不是。”
附近除草的劳力,偷瞄着这方,纷纷竖着两耳细听。
“那天你们离开那个破屋后不久,一行黑衣人就寻来了。”辛珊思口气不好:“人家是来杀你的。”
“是吗?”蒙曜一脸平静:“你确定?”
“确定。”辛珊思好想朝他翻两白眼:“多少人望你死,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有数,蒙曜下马:“想你死的人也不少。”
跟这种人做买卖真是费劲,辛珊思深吸慢吐:“这里面有一块是坦州城达鲁花赤纳海的。”
“纳海是皇帝的人。”蒙曜走上前两步,手背到后,直视他这个…小师叔:“说正经买卖。”
“可以。”但说之前,她得言明一点:“正经买卖很贵。”
“多贵?”蒙曜问。
“三万金。”辛珊思竖起三根手指。
一群蒙人兵卫都傻了,三万金?蒙曜面上依旧平静:“只要值,本王就买。”
辛珊思上前一步,压着声道:“蒙玉灵的老底。”
平静中冷意升腾,蒙曜看着尺外的女子。
辛珊思补充:“她隐在外的所有势力。”
沉凝了数息,蒙曜笑了,周身的冷意与疏离瞬间消失不见:“小师叔,总是能让我格外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