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之前,也是南地大旱的第二个月,河渠引入地水,还有半个月就能通入上陵郡,解上陵干旱之危,但是文渊郡却仍旧同时遭受干旱和蝗灾。
文渊蝗灾早发且严重,如今朝廷发兵捕捉蝗虫也已经来不及了,今年的文渊颗粒无收,又遭受蝗灾,百姓们眼见如此,从半个月前就收拾了行囊,逃的逃跑的跑。
朝廷下令,让附近县郡开放城门,接纳两郡百姓,宋寿遭的最轻,且离两郡极近,所以宋寿也会开放城门。
嫪赢收拾了行囊,对着自家老头笑意昂昂的挥了个手,“老头,再见,明年我再回来!”
老郡王嗤笑了一声,“赶紧滚,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嫪赢切了一声,上马后就带着侍卫赶往临淄。
离宋寿越远,嫪赢便看见入城的人越多,下意识的问道,“怎得会来这么些人?”
“这些都是从文渊逃难来的,郡王竟不知?”侍卫们疑惑,但是转念一想,也是正常,郡王光顾着和老郡王闹着要上都,哪里顾得上这些。
嫪赢隐约记得,老头子好像说过,文渊的情况最为严重,文渊的早旱迹象比宋寿还要早好几日。
当时他还问了一句,那文渊的郡守怎么没先一步上折,老头子摇了摇头,却没说出答案。
从宋寿到临淄快马加鞭要七日左右,这还是用的是好马。
不过好马仍需好料子饲养才能跑的快。
第一日嫪赢等人找了处山腰洞穴住着。
因为缺水,树枝都泛了黄,眼看着也是要枯死的节奏。
侍卫拿出干粮和水袋,“郡王,明日起的三日咱们要通过上陵和文渊,这两日估摸着咱们是无法补给粮食和水,这一路上的干粮和水袋,咱们都得省着。”
看着燃起的星火,嫪赢蹙眉道,“上陵和文渊,蝗灾闹的厉害?”
侍卫点头,“上陵和文渊比咱们宋寿还要早几日就没了雨,上陵郡守之位空缺还未来得及补够,所以消息迟了一些。”
“那文渊呢?”嫪赢问。
侍卫笑了笑,“文渊倒是有郡守,可是大旱之事那郡守先不说敢不敢断定是大旱,再则,这样的灾害说不定对郡守而言是好事。”
“好事?”嫪赢不解。
“这天灾对于百姓来说是坏事,但是对于官员来说却是好事,因为天灾是无法阻止的,就如同小郡王你这一次猜对了天旱,下一次却不一定能猜对。而且天灾之事,是朝廷无法避免,所以必会派人赈灾,古往今来,赈灾的物资,能有一半到百姓手中,已经算是极为不错的了。”侍卫道。
“连你们也这样认为?”嫪赢蹙眉。
“非得是咱们这样认为,而是为官少有不贪,就算一开始是清官,也不能保证自己最后是清官。”侍卫回。
嫪赢从小养尊处优,还真没想过这个。
第二日随着进入文渊境内,土地越发干裂,比宋寿的要严峻不止十倍,耳边传来嗡嗡的声响。
远处一大片黑压压的,顶着烈日,如同乌云一般压过来。
“快,快找地方躲躲。”侍卫们大惊,“是飞蝗群。”
几人即刻下马,牵着马匹躲在一石头后。
很快,那嗡嗡的声响便从嫪赢头顶拂过,嫪赢便是随手一抓,都能抓住四五只。
而且随着飞蝗所过之处,原本还算有些颜色的草木,全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被飞蝗一点一点的啃噬干净。
“这,这是蝗虫?”嫪赢一时之间怔住。
“这是飞蝗,比蝗虫更为难捉,飞蝗所过之境无绿,而且它们成群结队,啃噬完了一个地方,很快就会去下一个地方,即便是捉,也很难捉到,因为谁也不知道它们下一个地方会去何处。”侍卫道,手扯着有些惊慌的马匹,防止它们逃跑。
等了小半个时辰,飞蝗群才过去。
呜呜的哭泣声传来。
“爷爷,你起来啊,你起来……”一女童的声音传入嫪赢的耳朵。
嫪赢抬眼,只见一老人家倒在地上久不能起,一衣衫褴褛的女童坐在地上,用力的想要将老人扶起来,奈何力气太小。
嫪赢看不下去,只能起身带着侍卫去帮着女童,将那老人扶起来。
“谢谢……谢谢……”老人起身,露出一张干裂的唇瓣,脚步已经虚浮,整整一日没有喝过水,又顶着烈日走了许久。
“水。”嫪赢朝着侍卫摊手。
侍卫将水取下。
那老人一看见水,眼睛里露出了渴望的眼神,但见水囊,却还是隐忍着,递到女童面前,“囡囡,来,喝一点。”
女童舔了舔唇瓣,渴了也是下意识的多喝两口。
等女童喝完,老人家才敢自己抿了两口,“多……多谢。”将水囊还给嫪赢。
嫪赢抬手,“给你了,你们这一老一少的,要去何处。”
“去宋寿,这里离宋寿最近,听说宋寿还有水和粮食。”老人家道。
“怎么只有你们一老一少?”嫪赢问。
“家里的粮食吃完了,水缸里的水也没了,孩子她爹娘提前带着儿子跑了,我们也是等蝗虫群到了才知道,事情严重,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老人家沙哑着声音。
嫪赢一听,忙又让侍卫,取了干粮给老人家。
“谢谢……谢谢……”老人家连忙点头,“够了够了。”
告别了这对爷孙。
嫪赢一路上又遇见了同样情况的好几对人,越是往文渊深处,越是如此。
“小郡王,您别这么大方行吗,您这样,咱们穿不过文渊就得栽在里头。”侍卫看嫪赢大方的,心头微微担忧。
嫪赢瞥了一眼侍卫身上的鼓鼓囊囊的包袱,“走的时候爹就没让你们多给装几个水囊?”
“有是有,可是您再这样送下去,咱们出不了文渊,文渊的地界没有马匹的吃食,马儿坚持不了多久,若是半路上马儿跑不动了,咱们得弃马。您走之前,老郡王都已经提前吩咐了,是把马喂饱了,把水给准备足了,东西也准备齐了。”侍卫道,“但是您这样一路停一下耽搁一下,马儿没有吃的,支撑不了那么久。”
“那就少吃点。”嫪赢想也不想道。
晚上的时候,几人挤在被啃干的树干下休息。
因为树叶都被吃完了,烧火的木材倒是不缺,附近也有好些人过来盘着一起休息。嫪赢也好心收留,其中有几个年轻的男子,也将自己说的身世可怜极了,嫪赢也听着,听着听着便入了神。文渊的郡守,已经向朝廷请了赈灾物资,可是从文渊内往外的灾民多不胜数,文渊周边大小城镇加起来有数万人口。
不论是食物还是水,还没来得及往里面送就会被抢个一干二净。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灾民自己逃离灾区。
可是雨一天不下,地水一天无法引入,受灾的范围只会越来越广。
模模糊糊,嫪赢和几个侍卫都被一阵莫名的香味所迷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听侍卫大喊,“不好了,东西没了。”
嫪赢醒来。
昨夜那几个人都是偷儿,偷了他们的水和粮食,马匹也都没了。
“还请小郡王降罪,是属下们警惕不足才会如此。”侍卫十分紧张,现在他们的路程已经走到文渊的一半,退无可退,只能前行。
“是迷香,他们是有备而来。”嫪赢反应过来,昨夜的香味着实异常,“我们走还要走多久。”
“如果是快马,快马加鞭,不到半日就可出文渊,如果是走路,快则一日半,慢则三日。”侍卫道。
刚刚醒来,就面临粮食被偷水也没了,嫪赢心头如何不懊悔。
可是就是咬牙撑着,也要穿过文渊。
与之前不同的是,之前嫪赢其余马上,所有人都是羡艳的目光,而现在与他们一同徒步前行的人实在是多,在半路中途倒下来的人也不少。
嫪赢几人乃是练武之人,身体素质比常人要好了太多。
嫪赢长这么大,除了练功从来没有吃过苦。
这一回,脚下起了泡得走,肚子饿着勒紧了裤腰带得走,渴了咽口唾沫就要继续。
一路上受不了了,侍卫们找了几棵树,刨了树根,硬是挤了点儿浆汁儿出来解渴。
走了两天一夜,嫪赢已经是头晕眼花,眼前的东西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三个。
妈的,那些个人是怎么活下去的?
一直到后面,嫪赢终于坚持不下去,眼前一黑,一跟头栽在了地上。
嫪赢醒时,是听到耳边的声音模模糊糊道,“小郡王无碍,快醒了。”
“多谢柳郡守相助,我家老郡王必会找机会重谢柳郡守。”侍卫道。
一年轻男子的声音道,“不必多谢,天旱两个多月,宋寿已自顾不暇。嫪老郡王宅心仁厚,还愿意开仓赈粮,打开郡王府的水库,此番行径是百官典范,若是宋寿能平安度过此劫,老郡王平安无虞,下官必会亲自上门拜访。”那个贪心不足蛇吞象,故意拖延奏折上呈时日的文渊郡守提前就储备好了粮食和水,现在可是将自己的郡守府守的死死的,相比起来,宋寿郡王可说是民官。
嫪赢努力的睁开眼,沙哑着声音道,“什么开仓赈粮,什么打开水库?老头背着我做什么了?”
周遭侍卫沉默,没敢说话。
他们一共离开了五日,这期间太上皇驾崩,天仍旧没有下雨。
宋寿本就在受灾范围内,如今文渊和上陵的蝗灾没有控制住,很快就会前往宋寿和定川郡,之前小郡王是想了办法,也仅仅是延缓宋寿的灾情,可是地水还未通,再不下雨,宋寿就会成为第二个文渊。小郡王走后没多久,宋寿涌进大批灾民,老郡王都通通接纳了,因为朝廷赈灾物资不够,老郡王开放了郡王府的私存,誓要与百姓同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