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心有湿冷的汗水,握剑的手一片冰凉,希望很小,他们没有燕洵的手书和命令,没有大本营下达的文件,没有大同行会签发的手谕,当时出城太过于急躁,她甚至连一个证明自己是出身于参谋部的物件都没有。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任何取信于对方的方式,能让对方相信他们也是燕北军的一员,前来此处,是为了保卫赤渡城的平安。
而如果赤渡城的燕北军不相信他们的身份,拒不接受他们入城,那么,一旦大夏兵力抵达,在旷野平原上以七千名轻骑兵对上对方上万大军,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点,楚乔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明白
“大人,”贺萧的副将葛齐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和大多数的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一样,他的父亲曾经也是投靠了帝国的一员燕北军,他小的时候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大,如今,他带着洗刷父辈们耻辱的梦想归来,有着坚忍不拔的毅力和勇气。
“大人,夏军近了。”
楚乔没有说话,副将继续说道:“赤渡城不会开了,我们走吧。”
楚乔面色不变,她的眼神一直凝视着赤渡城门,连眼珠都没有转,声音平静的说道:“再等一会。”
时间一点点过去,风像是发疯的野兽一样在嘶声狂吼着,耳膜全是风声,天地间那般寂静,却又那般鼓噪,天上的鹰在激烈的盘旋,雪白的翅膀张开几乎可以遮住半面天空。
葛齐眉头紧锁,他甚至可以听到大夏军队的马蹄声了,他再一次上前:“大人,现在走还来得及。”
“再等一会。”
“大人,大夏兵力太盛,在平原上正面相遇,我们难以抵抗。”
“再等一会。”
楚乔冷静的说道,长风吹起她的风帽,露出下面秀美的脸孔。马蹄在不安的挪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等待是那般的漫长,凌烈的风声席卷过大地,卷起雪地之下的断草,心脏处是热的,血脉在激烈的跳动着,一下,两下,三下
“大人”
一声呼喊突然传来,黄褐色衣衫的斥候急速奔回,边跑边叫道:“夏军已经翻过了贺兰山,正向着赤源渡口全速而来,两万轻骑打前锋,后面还跟着大量的重甲骑兵和步兵团,说不清有多少人。大人,他们杀了赤渡城守卫一线峡的几十个燕北军,也发现了我们的斥候,现在更是加快了速度,已经过了一线峡了”
队伍中顿时响起一阵惊慌的声音,对方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吗两万轻骑,数不清的重甲骑兵,近十万的步兵军团,这样可怕的军容,若是在这里相撞,西南镇府使可能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喉咙。
“大人,”葛齐皱眉说道:“留得青山在”
“大人你看”
一名小伍长突然惊呼一声,满脸震惊的指着赤渡城楼,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那座高高的城楼上,一面白底红云旗正在飘扬着,而厚重古朴的赤渡城门,正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缓缓降下。
赤渡城,开了
“噢”
战士们大喜,齐声高声欢呼,楚乔顿时长吁一口气,她猛然挥鞭,打马上前,朗声说道:“进城”
几乎就在城门关上的那一刻,平原上突然现出一道黑线,遥远的大地尽头,雪白一片的赤水江上,有低沉如闷雷般的声响,缓缓响彻耳际。
“你们是什么人咳咳,我是燕北赤渡城城守,我是燕王世子殿下亲自,咳咳,亲自下达手谕册封的三品大员,我是七四八年一等光禄学士,受过殿前亲封,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么可以如此张狂,如此有辱斯文,咳咳咳”
一名六七十岁的老头张牙舞爪的大声吆喝着,一边扯着脖子大喊一边咳嗽着,他身上的官袍被士兵们扭得皱巴巴的,帽子也带歪了,靴子只穿了一只,另一只在脚底下拖拉着,两名西南镇府使的官兵压着他,让他不能轻举妄动。而令楚乔感到失望的是,他的身边明明簇拥着几十名城门守军,可是从开始到现在,这些人连动都没动一下,他们畏缩在一起,恨不得将身上的军服拔下来,显然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
将一座战略位置如此重要的城池交给这么一群酒囊饭袋,楚乔只感觉心里的火一拱一拱的。虽然她也知道,若不是这样,她此刻根本就走不进这座赤渡城。
“大人,幸不辱命”
贺萧走上前来,语调铿锵的单膝跪倒在楚乔的面前,男人深蓝色的军服上有大片的血污,可见他们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受到阻碍。
楚乔的嗓子有些堵,她伸手将贺萧扶起,缓缓的沉声说道:“贺统领,燕北此次若是能逃过一劫,你当表首功。”
“我、我是大同行会长老席第四十八席位,咳咳,我是燕北的骨干,我有三十多年的资历,如今军中的诸多将领都是我的学生,咳咳,你们这么对我,一定会”
“闭嘴”
冷冽的女声突然传来,楚乔缓步上前,冷冷的看着这名赤渡城守,她还那么年轻,可是目光却充满了威严和戾气。年迈的城守大人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自觉底气不足颇有些丢脸,连忙装着胆子嘟囔了一句:“大同行会会审判你们的,你们这群逆贼”
七千名如狼似虎的军人进城,惊动了这座不大的城市,男女老少都走出家门,站在皑皑积雪中,远远的眺望过来。
楚乔冷笑一声,一把拉住老人的衣领,转身就往城楼上走去。
“啊你干什么”年迈的城守被拉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杀猪一般的大声喊道:“大胆狂徒你竟敢对我这样无礼我是长老席的第四十八席位,我入会已有三十三年,军中将领都是我的学生咳咳我是一等光禄学士,我在大同审判院内掌有十二票的权利,你拥兵自重,欺骗同僚,我要代表大同行会审判你,我要判你流放,剥夺你的军权,我要判你抄家,我要”
嘈杂的声音瞬时间戛然而止,像是暗哑的唢呐,突然间就泄了气。
高高的城楼上,少女挺拔的身影和老人微颓的腰板看起来是那般的突兀,大风吹来,吹起他们同样的燕北军人制服衣摆,也吹起他们乌黑的,或是曾经乌黑的鬓角碎发。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一同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眺望着远方。
赤渡城的官兵和百姓们感到奇怪,有人壮着胆子爬上城楼,表情却登时愕然,也失去了语言的能力。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爬了上去,一个,两个,三个,十个,百个,千个,城楼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目光呆滞,表情惊恐,绝望的气息在人群中来回传递着,死亡的味道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接近。
夕阳如火,将血红色的光投射在众人的头上,那些斑驳的光影,像是火雷塬上的火云花一样洒满整片洁白的雪原,大风一吹,漫天大雪纷纷扬扬的飘散,迷茫的白涡,铁灰色的军队像是沉默的洪水一样,铺天盖地的覆盖了整片雪原,高耸的长枪,雪亮的战刀,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到处都是矫健的马蹄,昇旗飘扬,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像是骤然间堕入了无边的噩梦之中,遍目所及到处都是闪动着嗜血寒芒的箭光,前后绵延十多里,矫健的骑兵团,雄壮的重甲团,如林的弓箭手,坚硬的盾甲兵,还有后方数都数不清的步兵团,预备兵团,后勤兵团,车马团
像是一场盛大的军事演习一般,所有大夏的精锐兵种几乎全都汇聚到此,赤渡城的官兵们呆住了,百姓们呆住了,就连早就有过心理准备的西南镇府使也呆住了,直到此刻,他们才突然意识到站在自己对面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敌人。大夏盘踞红川大陆三百年,威慑西蒙三百年,压制的卞唐、怀宋、还有东海南丘三百年,所积淀的势力,怎会是一个区区真煌之变就可以动摇的
如今,他们缓过神来,空出手来,挪出腿脚来,终于,要将曾经质疑过他们权威的人们,铲除干净了
“经此一役,如果你还活着的话,”楚乔面色平静,淡淡的转过头来注视着年迈的老人,语气平稳,无波无澜:“那么,我将会接受你的审判。”
“砰”的一声,老人颓然坐在地上,楚乔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就向着城中的广场走去,一路上,所有人都自觉的为她让开道路,大风吹起她的长发和大裘,像是一只招展锐利的战鹰,少女身姿挺拔,英气逼人,她昂首挺胸的走上广场的中央,目光如箭般射向广场之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们目光焦虑,像是惴惴不安的兔子,茫然四顾,不知该何去何从。这种眼神,楚乔曾经见过了太多次,曾经在中东、在非洲、在混乱的金三角,在那些战乱的国度,她见过了太多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人们,如今,站在这里,她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定义,是神圣化身的解放者还是带来灾难的毁灭者但是,她已经无路可退,为今之计,唯有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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