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明朗只是随口问问, 没想到得到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
容翡:“想去吗?”
明朗:“……可以去?”
容翡点点头:“官员可带一两名家眷。”
明朗指指自己,不敢确定:“我, 我算家眷吗?”虽说容府接纳她, 但从律法意义上来说,她始终不是容府人,而且, 到时宫中不查吗?
容翡淡淡道:“我说算, 便算。”
明朗笑了,既然容翡这样说, 想来就没有问题, 不过她又想起一事:“嗯, 其他人不去吗?”
明朗想起府中的几位容家姑娘, 她们不去看热闹吗?如果自己去, 会不会导致她们去不了?
显然容翡明白明朗所指, 答道:“她们幼时跟父亲去过,嫌无聊。你尚未见过,带你去看看。去不去?”
“去!当然去!”
明朗万万没想到, 她回京后的第一次“游玩”, 竟然是去皇宫。
她又高兴又紧张。
高兴可以去长长见识, 紧张什么都不懂, 怕乱了规矩, 给容翡丢人。
绿水教了明朗一些简单的皇宫礼仪, 道:“那日人多, 姑娘跟着众人一起,出不了错,不会刻意有人盯着规矩。再者, 有公子在, 没人敢难为和笑话姑娘。”
明朗略放下心来。
然而还有许多其他的事要办。今年乱七八糟的,连新衣服都没来得及做,之前明夫人做慈母样时送她的那两套衣服,明朗不想穿,而且也不合适。
现做肯定来不及,只好去成衣铺。
好在到底是天子脚下,自有不少名店名铺。绿水又是个能干的,出去半日,便带回里里外外好几套新衣服。首饰珠宝倒不缺,上回容翡送了不少,她年纪小,倒不用打扮的太过华丽隆重。
最麻烦的是明朗还微微发着热。
容翡后来想起来,便说如果到时还不能完全退热,或除夕那日天气不好,此事便作罢。
于是乎明朗赶紧拼命喝药,每次还不到时间,便主动叫道:“拿药来!”特别大义凛然豪气干云。又每日眼巴巴在门口祈祷,千万不要刮风千万不要下雨千万不要下大雪……
她实在想出去走走。
这么着折腾,这几日竟然比任何时候都要忙,也终于让她有了些过年的感觉。
除夕这日,明朗一早便爬起来,到门外一看,无风无雪,甚至天空还出现一轮日光,顿时欢呼一声。
宫宴申时开始,皇帝请客,无人敢迟到,宫门外自未时起便陆陆续续驶来各种马车,排起长队。
许多人下了车,在雪地里寒暄。
明朗掀开半截车帘,朝外张望,只见许多女眷也下了车,其中许多年轻女孩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在漫天雪色中如一抹亮丽风景。可惜她一个也不认识。
“容大人?”
马车外传来呼声。
容翡正靠在壁厢上闭目养神,闻言睁眼,示意明朗在车中等候,便略一整衣袍,掀开门帘,下车去。
“马大人,王大人,来的甚早。”容翡往一旁走两步,未离开马车太远,与同僚招呼。
“哈哈哈彼此彼此。今日可要与容大人好好喝几杯……”
又有脚步声过来,显然看见容翡出现,便围来攀谈,期间还有女眷。
明朗听见声响,料想不会被注意,又好奇,便偷偷朝外看。
只见片刻间,容翡身周便站了不少人。
因是宫宴,不必穿寻常朝服。容翡今日穿了件月白圆领锦服,宽袖大袍,玉带束腰,外罩玄青色鸦羽大氅,身姿笔挺,面若冠玉,端的是一派清贵之气。
明朗眼珠一转,便见周遭数双眼睛落在容翡身上,眸如春水,面若桃花。
不知为何,那样的眼神让明朗微微有点不舒服,仿佛很小的时候看见祖母被其他小孩围着的感觉。
不过这感觉顷刻便散。
子磐哥哥挺好看的,明朗心想。
宫门缓缓开启,有几名宫人跑过来,请容翡等人先进去。周边马车上的人闻声都纷纷从车上下来,预备进宫。
绿水掀开门帘,扶明朗下来。
容翡点点头,示意明朗过去。明朗便走过去,站到容翡身边。
明朗明显感觉到,周遭忽然一静,无数目光看过来,这一次,尽数落在她身上。
明朗本就有点紧张,被这么一看,顿时更加无措。不过她面对外人时习惯了克制情绪,因此面上并无显现。心里有点慌,可是脸上有什么东西,又或者衣服哪处不妥当。
她不由看向容翡。
容翡仿若一无所觉,只道:“跟着我。”
说毕,旁若无人转身便走。
明朗忙紧紧跟上。
宫宴设在含英殿,过去颇有一段距离。带路的宫人远远走在前头。容翡身高腿长,明朗几乎要小跑方能赶上他,容翡走了一段,察觉到,便放慢步伐,迁就她的速度。
明朗第一次入宫,起先还新鲜于皇宫的高旷远阔,巍峨辉煌,然而走了许久之后,便觉得这皇宫实在太大了,好像一眼望不到尽头似的,走的好累好累。
含英殿内摆设了上百张案桌,分列几排,官员与家眷们鱼贯而入,依序而坐。
容翡的位置在前几排,靠近大殿正中皇帝之座,皇帝还未来。
明朗坐在容翡身旁,四周官员们陆续入座,明朗又感觉到了无数的目光。她终于忍不住,稍稍朝容翡靠近,小声道:“他们怎么都看我啊。”
两人的外衣都已交由宫人捧走,殿内十分暖和,容翡展一展袖袍,仿佛思考了一会儿,淡淡道:“也许因为你可爱?”
明朗:……
越相处越能发现某些不为人知的一面,自两人关系更亲近后,明朗发现,容翡会一本正经说些不那么“正经”的话。有时候逗的人乐,有时候又挺吓人。
明朗无言的瞧着容翡。
容翡微勾起唇角,不再逗她,道:“我从未带过家眷进宫,众人惊讶罢了。”
原来如此。
“不必在意,他们知晓你身份后,便不会再看你。”容翡道。
明朗略略放心。
容翡身边的座位陆续来人落座。
不多时,赵蕤之与赵鸿之前后脚出现,并在容翡对面的桌前坐下。
赵鸿之马上注意到了明朗,赵鸿之一脸好奇,咦一声,问道:“阿翡,这位姑娘是?”
容翡简单道:“明家的。”顿了顿,又道:“如今是容家的。”
赵鸿之立刻明白了:“哦!原来是你的救命恩人!失敬失敬,有礼有礼。”说着笑嘻嘻对明朗抱拳施礼道。
明朗已从旁人的招呼声中知这二人身份,只觉这位皇子甚有趣,看得出与容翡关系很好,话语间随和而亲切,明朗对他便也有几分好感,微笑着行了礼。
赵蕤之听见救命恩人几字,目光从明朗身上一掠而过。
赵鸿之还想再说,皇帝却来了,带着几位嫔妃在正首龙椅上落座。
众人起身行礼。
明朗也跟着规规矩矩行礼,她第一次得见天颜,趁着人多,偷偷多看了两眼。想起以前祖母说的,皇帝跟常人一样,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今日一见,还是跟常人有些不同的。
皇帝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要略显老态,眉间一道深深的川字,显然平日里思虑过甚,这让他看上去显得威严而深沉。
驱傩舞过后,正式开宴。
这时皇帝注意到了明朗,得知她的身份后,哈哈一笑,从他面前的御桌上亲自选了盘点心,赏给明朗。容翡起身,带着明朗谢过,复坐下。
众人至此也终于都知晓明朗的身份,恍然大悟。
皇帝又与其他人说话去了,容翡对明朗道:“再无事了,吃吧。”
终于可以吃了!
明朗呼一口气,有点理解容家几位小姐为何不爱来了,倒不是无聊,而是吃一顿饭真心不容易啊。
为了给宫宴留肚子,明朗中午便没吃多少,谁知来后这般那般折腾了许久,早已饿的饥肠辘辘。食物一上来,明朗都要两眼冒光了。
毕竟是宴席,今日都不谈政事,皇帝亦难得的放松,与群臣们谈笑晏晏,一时间歌舞升平,把酒言欢,筹光交错,整个殿内一片热闹。
明朗无需应酬,只管埋头吃。
再如何饿,她吃相依旧端庄。安安静静坐着,斯斯文文一口一口吃,不急不躁。
宫人们端着托盘,酒盏,穿梭不停,不断更换菜式。
案桌较宽,有些托盘放的稍远,明朗个子小,胳膊短,夹不到,只好眼巴巴看着。
容翡与人说着话,眼睛却始终留意着明朗的动静。见她那眼神,便伸手,替她夹菜。
明朗顿时高兴了,“谢谢子磐哥哥。”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好吃吗?”容翡轻声问,他发现明朗无论吃什么都吃的很香,看她吃东西,有一种享受感。而且她不大挑食,好吃的就多点,不好吃的就少吃点,不会挑来挑去,这样不吃那样不吃的。
“好吃呀。”明朗两颊微微鼓起,吃的嘴唇油润。
宫廷菜式花样繁多,制作精良。有些菜民间也有,有些却是御膳房独创,味道有些极好,有些却不过尔尔,但作为一名馋嘴小猫,明朗很想每道都尝尝。
“那就多吃一点。”
容翡今日也难得完全放松,见她吃的开心,心情也跟着开阔。
“还想吃什么?”
“……都想吃。”明朗摸摸鼻子。
“唔。”
接下来的时间,明朗便认认真真吃东西,容翡则默默无言帮忙布菜,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两人一来一往,俱十分自然,旁人却只看的眼珠都要掉下来。
这还是那位冷酷无情,不近女色,淡漠疏离的容翡吗?
何时这么会照顾人。何时曾这么照顾过哪位女孩儿?
筹光交错间,殿内烛火辉映,容翡俊美无双的面容上,最为人称道的那双眼睛,望着那小姑娘时,如清风明月般,含着笑意,温和缱绻,简直不像真的。
明朗对此却毫无察觉,她早已习惯与容翡的相处,也习惯容翡春风化雨般的照顾,在她心里,他好像就是那样的人。
她注意到一件事。
“咦,你怎么不喝酒?”
明朗目光一转,便发现其他官员貌似都是喝的酒,而容翡面前却是一壶茶,别人来与他喝酒,他也只是以茶代酒。
容翡道:“圣上特许,我可以不喝酒。”
“为什么不喝?”明朗好奇心发作。
“不为什么。”容翡倒了一杯茶。
明朗:“不喜欢喝吗?”
容翡喝茶,不说话。
明朗:“还有不喜欢喝酒的吗?酒的味道很好啊。”
容翡轻扬眉头:“哦?你喝过?”
明朗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筷子,“祖母喜欢喝,偶尔她会用筷子蘸几滴喂我。”
容翡唔了一声。
明朗忽然灵光一闪,好像猜到了什么:“难道你酒量很差?怕喝酒误事?”
容翡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依旧不说话。
明朗却感觉自己好像猜对了,追问道:“真的呀?”
容翡道:“不吃了?”
明朗:“……吃。”
明朗又吃了些甜点,终于饱了。
她摸摸腹部,已悄悄鼓起,坐着都有点不舒服了。又有人过来与容翡说话,明朗便乖乖坐在一边,自己喝水。
她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的父亲,明远山。
明远山隔着几排的距离,显然早看见她,不时朝她张望,像是想过来,又不好意思过来。
小年日明府之事,他后来终于搞清了始末,弄明白为何明朗那日会问她生辰之事……他与明夫人大吵了一顿,然而事已造成,无法挽回。此刻见了明朗,心中有些愧疚。
明朗却心中十分平静,那日大哭过后,心里有些东西仿佛就真的失去了,也放弃了。
明朗很快移开目光,低头看杯中茶水。
“若无聊,可出去转转。”
耳边忽听到容翡低声道。
明朗抬起头。
容翡眸光淡淡扫过明远山的方向,道:“不要走远了,半个时辰后就可出宫回府。”
明朗正想消消食,容翡叫来一个宫女,带明朗出了含英殿。
含英殿外行走的正道已被清扫干净,白雪整齐有序的堆在两侧道旁,其他地方则依旧覆盖着积雪。色彩浓烈而绚烂的巍峨建筑,搭配洁白厚雪,是为天地间一幅美丽的风景画。
除了明朗之外,还有不少女眷也出来了,三三两两,雪中结伴漫步。
明朗一个都不认识,张望一眼,见不远处似有一片梅林,便朝那里走去。
果真是一片梅林,不过还未开花,枝头上零星点缀着几朵花蕊。林中却有几棵大树长的极好,也不知是何品种,枝干粗壮,枝繁叶茂,在严寒中更显郁葱。
明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刮来一阵风,她不由瑟缩了一下。
陪伴的宫女忙道:“姑娘冷吗?要不要回去?”
明朗道:“无事,我再待一会儿。”
宫女便道:“那奴婢回去帮您拿个手炉来。”
宫女转身而去。
明朗站在树下,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又摸摸圆滚滚的肚子,正要往前走走,忽然一声轻响,高空落下一件东西,直掉到她脚边。。
低头一看,竟是一根鞭子。
明朗愕然,抬头,更是一惊。
头顶树上,竟有人!
一个女孩儿藏身在茂密的树叶间,一手伸在半空,显然鞭子从她手中跌落。
明朗差点叫出声。
“不准叫!”
女孩儿食指竖在唇边,压低声音,凶巴巴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