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眉心紧蹙,为防出纰漏,她还多看几次加强记忆,最后,才吹燃了火折子,将小纸条焚毁。
灰白色的纸张落地,荷香再用脚碾了碾,一切了无痕迹。
或许,她最近应与白露多接触些。
*
元宵过后,没多久便到了正月二十三,赵文煊生辰的正日子。
清早,明玉堂内屋,浮雕螭纹的黄花梨架子床上,低低垂落的两幅海棠红锦缎帐子中,传出一道轻柔的女声,“殿下,我们要起了。”
女声慵懒,带有一丝微微沙哑,为婉转莺声添了一分妩媚,顾云锦眨了眨美眸,嗔了身畔男人一眼。
锦被下的身子光溜溜的,顾云锦怀孕已满了三月,二人昨夜才敦伦过,他久旱逢甘露,事后也舍不得穿衣,要与她肌肤相接,密不可分相拥而眠。
一只大手缓缓移动,落在她的小腹上,此处如饱腹般微微隆起,却很有实在之感。
赵文煊轻笑一声,垂眸看她,道:“如今天色还早,再歇歇吧,你平日不是很爱困。”
顾云锦怀孕后,确实嗜睡了许多,只是今儿是男人生辰,她惦记着,一反往日酣睡之态,竟就早早清醒了。
迎客不是最重要的,毕竟赵文煊这身份,要他早早起身装备迎接的客人是没有的,他早些起来,不过全因今天会有建德帝的赏赐。
建德帝给儿子的生辰礼,一般是早上来的,只是顾云锦也不知道有多早,现在起来准备一下也是好的。
赵文煊透过锦帐缝隙,瞥一眼映在窗棂子上的天光,道:“如今早了,晚一些再起罢。”
芙蓉帐暖,他忽有些儿女情长,不舍得离开身畔爱人。
赵文煊进京后忙碌非常,早出晚归,而顾云锦嗜睡,一般这个时候未能清醒,他已经许久未似这般拥着她,二人细细说话了。
不过,他拥着身畔之人,又想了想钰哥儿,及掌下还在母腹的宝贝儿,一切劳碌也是值得的。
二人轻声细语说了许久,天色亮了许多,赵文煊估摸着时间差不错,只得起来,洗漱穿衣,准备到前面去迎接赏赐了。
赏赐不同于圣旨,并不需要全府人去迎接,因此赵文煊没让顾云锦起来,嘱咐她多睡一会,无需着急。
顾云锦点点头,她身怀有孕,又是皇家人,并没打算亲自迎客,等宴席差不多了,再过去便可。
赵文煊整理妥当,便出了内屋,顾云锦刚阖眼,便听见外面钰哥儿“咯咯”的响亮笑声。
小胖子刚好逮到父王,想必兴奋得很吧。
顾云锦微笑。
外间父子二人好生折腾一番,最后,内屋的软缎门帘一掀,赵文煊抱着钰哥儿进来了。
他轻轻松松将儿子搂在臂弯,迈开大步到了床前,将儿子放在顾云锦身边。
这床榻钰哥儿熟悉得很,一被放下,他立即盘着小胖腿坐好,仰起小脑袋瞅着父王,一眨不眨的。
赵文煊无奈,只得嘱咐道:“你与你娘一起,可不许调皮,若是打搅了你娘休息,父王回来是要教训你的。”
教训,是一个很陌生的词,钰哥儿其实没听懂,不过父王一脸严肃,沉着脸与他说话,很显然这并不是个好词。
小胖子顺利接收到父王的意思,瘪了瘪小嘴,回头看一眼含笑不语的母亲,没吭声。
赵文煊知道这小子懂了,又说了几句,便匆匆转身出门。
被留下小胖子很失落,他揪着锦帐,探头眼巴巴看着父王出了门,半响才撅着嘴转身,一骨碌钻进母亲的被窝里,搂着母亲不说话。
顾云锦早穿好寝衣了,儿子一起来就要钻父母屋的,赵文煊起身时,二人一并把丢在床角的衣裳穿了。
她摸了摸儿子委屈巴巴的小脸蛋,温声道:“钰儿是好孩子,要多听父王的话,可知晓了?”
在这里,男孩的教育一贯归父亲,钰哥儿渐渐大了,赵文煊疼爱之余,有时态度也稍稍严厉起来。
顾云锦从不干涉赵文煊教育钰哥儿,有时候见儿子委屈了,也不会护着,反而与他说要听父王的。
后宅妇人有很多局限,很多东西她也不了解,胡乱插手对钰哥儿有害无益。
小胖子把脑袋埋在母亲话里,小小地嗯了一声。
“钰儿真听话,等父王回来了,娘就告诉他,好让他知晓。”顾云锦夸他。
小小给了一棒子,当然得赶紧添个甜枣,小胖子果然高兴了,小脑袋在母亲怀里蹭了蹭,便大声说:“好!”
添了一个精力旺盛的钰哥儿,最后,顾云锦也没能继续睡觉,母子二人在被窝里说了颇久悄悄话,等到了辰初时分,青梅便进屋,隔着锦帐轻声唤道:“娘娘,时候不早,您该起了。”
巳时末便要开宴了,此前,顾云锦须梳洗用早膳,再更衣装扮一番,现在起差不多了。
顾云锦依言而起,整理妥当后,果然时辰也到了。
今天她一袭粉紫色织金蜀锦宫裙,遍地绣了百蝶穿花暗纹,带了一整套点翠丹凤衔珠头面,奢华而不张扬,舒适度也不错。
顾云锦端详了大铜镜一眼,颔首道:“行了,先过去吧。”
碧桃给她披上大毛斗篷,旁边钰哥儿早穿戴妥当了,母子二人便出了正房,登上暖轿,往后宅举宴的隆庆殿而去。
*
隆庆殿。
诸多勋贵官宦之家的女宾,早济济一堂,人很多,朝堂文武、勋贵世家,乃至宗室里头有些脸面的都来了。
毕竟秦王是今上亲子,又是夺嫡大热门,不论是否他麾下的,这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得足足的,刻意不来,反倒引人侧目。
殿内无人高声喧哗,不过,这些女宾基本都是相互熟悉的,窃窃私语倒是一直有。
巳正三刻,殿外忽传来小太监尖利的传唱声,“顾侧妃娘娘到!”
殿内倏地寂静下来,老少女宾一致侧头看向大殿门口,对于这位独占秦王宠爱的顾侧妃,大家都很是好奇。
顾侧妃闻名遐迩,但见过她的人真不算多,能有印象的,就更少了。
须臾,一个身穿粉紫宫裙的娉婷女子出现在殿门前,她果然不负盛名,弯弯的柳叶眉下,是一双翦水明眸,琼鼻樱唇,雪肤润泽如玉,身姿婀娜,举手投足间端庄娴雅,落落大方。
灿若春华,皎如秋月。
好一个清雅的绝色佳人。
众人既惊叹又了然,应是如此,不然秦王再不慕美色,又如何独宠一人。
紧接着,乳母抱着钰哥儿也下了暖轿,众人了然,这个大胖娃娃,便是秦王长子,暂如今膝下唯一子嗣了。
女宾们的目光,不禁有意无意溜到顾侧妃腹部位置,听说,这位又怀上了。
诸人如何想,顾云锦管不着,她就着碧桃金桔搀扶,进了殿,女宾纷纷起身,品级低给她见礼;同品级的,或高她一级的,便互相行颔首礼。
诸人都是来参加秦王生辰宴的,顾云锦是主人家,没那个一品夫人不识趣,硬掰扯这些事,况且,皇家女眷身份还能高个半级,颔首礼足够了。
大殿内分主宾坐下,顾云锦说了几句开场白,便利落开宴开宴。
主位旁边设了一小案,这钰哥儿的位置,他挺直腰板坐在,人多也丝毫不露怯,反倒昂起小脑袋,好奇打量四周。
顾云锦侧头看一眼儿子,见他乖巧得很,便放了心,开始不动声色打量面前一众女宾。
庆国公女眷没来,国公夫人病逝多年,而世子夫人刘氏也不见人影。
顾云锦挑眉,她不来更好,也少了个刺头。
娘家武安侯府来得整齐,她无视嫡母许氏僵硬的笑脸,微笑对那边颔首。
顾云锦视线一转,瞥向左侧下首的最前边,这里所坐的女眷,俱是新投于赵文煊麾下的勋贵官宦之家。
她本想礼貌微笑点头的,不想一看过去,心下却微微一窒,有不悦漫上心头。
这一处勋贵官宦之家的贵妇人,身畔都带着女儿,本来带女儿挺寻常的,只是这些闺秀们却全是十五六年纪,含苞待放,穿着打扮虽各有特色,但齐齐盛装出席,将最美好的一面呈现。
这些闺秀们,显然很多都不是身边贵妇的女儿,哪能这般凑巧呢,人人都有个差不多大闺女?
更有甚者,各坐各的,“母女”之间的冰冷,远远便能感觉出来。
顾云锦表情如常,照旧微笑颔首,心底却冷哼一声,这些闺秀出不得前殿,在她面前晃悠也是白晃悠。
自己的男人被人觊觎,谁能高兴?反正顾云锦是不能的,她表面笑语晏晏,但之前的愉悦心情已一扫而空。
顾云锦以为,在场的都是大家贵妇,含蓄表现一番,再以期碰上正主就算了,再不识趣的行为,是无人能做出来的。
没想到,她错了。
世事无奇不有,还真有这般不要脸皮的泼皮货。
宴席到了一半,不少女宾们喝了暖暖的桂花酒,有些微醺,气氛热烈起来,这时,顾云锦左边下首有人拽着女儿出席,几步凑上前,扬声笑着说话。
“侧妃娘娘,我家这闺女是个好的,不若留下来,也好给娘娘做个伴儿。”
第121章
“侧妃娘娘, 我家这闺女是个好的, 不若留下来, 也好给娘娘做个伴儿。”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原来那一撮隐有别样心思的贵妇人们, 也极为诧异。
她们家固然有些小心思,但也仅限于带些侥幸心理浅探一下罢了,同是女人,谁不知事不可为, 也就是家里男人不肯放过任何机而已。
时下大多数男人,都认为妻妾一家亲,是可以完成的任务, 而女人们则嗤之以鼻。
方才还有些喧闹的大殿, 立即雅雀无声,不论远近女宾,纷纷为之侧目,偏说话的人毫无所觉。
顾云锦蹙眉,闻声望去,见有一个身穿石青色锦缎衣裳的中年妇人, 正拉着个十五六岁的粉衣少女,颠颠儿越过桌案, 往主位行来。
宴席是分餐制的, 中间是舞姬翩翩起舞的地方,一侧殿门, 一侧主位,左右则是宾客们的坐席,地位尊者位置靠前,而越往后面,家里官爵越低。
中年妇人的位置虽在左下首,但却在靠墙面的最后方,明显身份不显,她如今正拽着粉衣少女,越过一排排案桌,无视远近惊诧莫名的目光,往顾云锦方向而来。
妇人发髻戴了沉甸甸的赤金头面,正一脸谄媚热络的笑意,她手里拽着的少女低低埋着头,顾云锦一眼瞥去,只看见对方的发顶。
顾云锦收了脸上微笑,美眸闪过一抹不悦,观这人的打扮行径,位置座次,必然是个无底蕴的暴发官眷,大约进京也没多久,勋贵官宦之家的行事规矩一概不懂,才在人前献丑。
好好一个待嫁少女,要送进王府后宅来“配伴”她,这心思昭然若揭,虽对方这举动成功可能性为零,但顾云锦仍旧相当不喜。
偏那中年妇人犹自不觉,仍兴冲冲地往前来,接着又说:“我这女儿乖巧得很,娘娘有了身子,她正好陪娘娘解解闷儿。”
这妇人的步伐与她的话语一般不间断,只是没能接近主位,便被两个敦实的婆子拦了下来,金桔缓缓步下,不紧不慢地道:“夫人请止步,莫要冲撞了我家娘娘。”
金桔语调如常,只是声音较平日冷了许多。
妇人愣了愣,须臾,才凑趣笑道:“这京城怎地这般多规矩,我从前在铜仁并非如此。”
顾云锦猜得没错,这妇人确实算个爆发户,夫婿姓邓,原是西南一军事要塞铜仁的守将,去年高升入京,她是平生头一回踏出西南,邓家在京城又无亲眷,诸般礼仪规矩无人教导,短短一年时间,已经出了不少洋相。
邓夫人虽不聪明,但也不是傻的,对自己闹笑话当然能察觉,因此她近来尽量少说话多吃饭,观察旁人言行,好学习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