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娇艳的面庞再无遮掩,就仿若明珠上的尘埃被拂去,璀璨生辉,皎皎如明月。
负责上妆的嬷嬷啧啧称奇,不过转念一想这侧妃的身份,亦了然。
面对凝脂般的雪肌,精致无瑕疵的五官,嬷嬷手上动作轻了很多,不过抹了一层薄薄的香膏,再浅浅均了细粉,略略描眉画唇,便告完工。
紧接下来便是换上婚服了,品红色的霞帔镂金绣凤,裙摆金织云纹,缀以明珠珊瑚,剪裁合体,做工精致。
秦王侧妃的婚服美则美矣,但却里三层外三层极为繁复,顾云锦有多人伺候,全程只需伸手抬头,也被折腾得够呛。
耗了约一个时辰,终于把婚服穿戴妥当,顾云锦只觉得身上重了不少,举步已不能再轻巧。
等那顶嵌宝垂珠的凤冠上头后,顾云锦更觉头顶沉甸甸的,脖子都给短了几分。
她微微垂目,扫了身上一眼,终于妥当了。
这一袭品红分外炫目,骤眼一看,酷似大红,但终究非大红,不过顾云锦并无排斥或不喜,她也算求仁得仁了。
短暂浮起的的些许遗憾,片刻后,便被顾云锦尽数抛在脑后。
天色早已大亮,顾云锦抓紧时间,吃了一些好克化的点心垫肚子,汤汤水水的就不用了,以免到时候有所不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鞭炮炸响,喧嚣之声甚至隐隐传进内宅,这是迎亲队伍来了。
侧妃进门的婚礼,皇子亲王们可上门亲迎,也可以等着王府中,由礼部官员带领仪仗迎回来便可。
碧桃早早窜出去探听了,这时一溜烟赶回来,难掩激动地禀告,说是秦王殿下亲自上门了。
顾云锦闻言,一颗因即将离家而难掩惶惑的心,终于安了安。
秦王并没有忽视她,这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吧。
顾云锦微垂眼帘,不禁想起那个在宫道上所见的青年,他一身深蓝色蟒袍,长身而立,眉眼偏冷,但目光很是温和。
或许,她能过得不错吧。
不过略略胡思乱想片刻,便有宫人进来禀报,说是请侧妃娘娘出去。
顾云锦闻言抬眼,握住林姨娘的手臂与其对视片刻,忍不住红了眼眶。
“好孩子,今儿可不许哭的。”林姨娘极力忍住泪水,忙嘱咐道:“来日王爷带你回京,你再来看姨娘。”
林姨娘是女眷更是妾室,只能止步此地,而顾云锦是秦王侧妃,进王府后也轻易不得回娘家的,此一别,母女再见不知何时。
红色鸳鸯戏水盖头轻轻落下,罩在顾云锦眼前,旁边有嬷嬷道:“侧妃娘娘,吉时已到了。”
顾云锦胸口酸涩难言,喉头哽咽,只得大力点头应了林姨娘。
林姨娘轻轻松开她的手,顾云锦泪盈羽睫,只得尽力低头,让溢出的泪珠呈直线落地,以免把面上妆容弄花。
宫人引着路,嬷嬷丫鬟搀扶着她,朝外头行去。
赵文煊下马后直奔武安侯府,他乃天潢贵胄,也无人敢拦门,随意一下便入了府,如今正等在前厅中。
他一身暗红吉服,面上也带了微笑,看着比平日亲切数分,但顾青麟等人也不敢随意说笑,只捡了些客套话说着。
赵文煊间中简短应和两句,让厅堂中的气氛保持和谐,不过他的双眸,不总是不经意瞥向厅门处。
终于,那一身喜服的娉婷身影出现了。
赵文煊立即偏头看去,呼吸微急了几分,他缓缓站起,立在原地,看顾云锦拜别了父母长辈,被喜嬷嬷搀扶至他的身前。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激动,从喜嬷嬷处接过红绸,执在手里。
顾云锦眼前红彤彤一片,只能垂目从盖头缝隙看见一双绣着暗红色云纹的黑底皂靴。
那人就站在她身旁,她的一生荣辱将系于对方身上,这个念头前所未有过的清晰,顾云锦心跳无故乱了几拍,虚握住红绸的纤手一紧。
自顾云锦身影出现后,赵文煊便一直关注这着她,这变化自是逃不过他的目光,见状便温声安抚道:“别慌。”
此处人多眼杂,他也不好说太多。
周围喧嚣非常,而这话极轻,但顾云锦却听到了,男声温和低沉,似乎带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的关心。
她的下半辈子就交予这人之手,顾云锦觉得自己该先听他的,于是她顺从地微微点头。
赵文煊唇畔笑意加深,小心牵了红绸,把顾云锦引至大门外。
嫡兄背负顾云锦登轿,轿帘放下,她坐稳后,喜轿被抬起,轿身微微晃动。
顾云锦知道这是启程了,这喜轿伴随着震天响的喜乐吹打,将开启她人生的新篇章。
她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怔忪片刻,方回过神来。
不论如何,她都要尽力过好的。
描金绘彩的八抬大轿十分平稳,顾云锦几乎不怎么能感受到摇晃,出了正街,便能听到街道两旁的笑闹声,啧啧惊叹声,以及喜钱洒在地上后,大人小孩的哄抢追逐声。
似乎过了很久,但又好像极快,附近安静了下来,喧嚣声被远远抛在身后,顾云锦知道,这是快到地方了。
亲王府附近守卫森严,是不得随意喧哗打闹的。
果然没多久,轿身微微一沉,接着定了下来。
喜轿落地了。
鞭炮喜乐齐声鸣响,顾云锦一手搭着碧桃的腕子,被喜嬷嬷搀扶下轿,那条大红绸子被再次塞在手里,她握住了。
顾云锦知道红绸的另一边,是握在秦王爷手里的,这男人很贴心,待她站定片刻,方引着她缓缓往里行去。
侧妃无需拜堂,顾云锦随着礼官与喜嬷嬷的指引朝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来到了一处院子,跨进门槛,进了新房,被引到喜床边坐下。
赵文煊盯着身前一身的佳人片刻,方接过一杆缠着红绸的鎏金喜秤,他心中喜悦之情难以抑制,前世今生,寻寻觅觅,寄托了无限期许相思,他今日终于再将锦儿迎回身边。
日后,二人将长伴彼此身侧。
赵文煊抬手,小心翼翼揭开那艳红似火的鸳鸯盖头。
那娇俏的面庞熟悉万分,只是更年轻了些,增添了几分稚气,她微微抬首,一双氤氲的美眸对上他的目光,便立即小脸微红低下头去。
他唇角不禁一挑。
顾云锦只觉眼前一亮,她下意识仰首看去,不料正对上一双狭长的眼眸,那眸子黑亮有神,专注地看着她,目光幽深似有暗涌流动。
男子的目光难掩灼热。
她心脏立即停跳了一拍,随即便急促擂动起来了,砰砰的心跳声似乎在耳边响起,热血立即涌上头顶,顾云锦不敢再看,慌忙垂目低下头。
顾云锦耳边响起一声轻轻的笑声,低沉而醇厚。
这男人在笑她吗?她脸上热得更厉害,心中一再告诉自己要镇定,但亦无济于事。
作为一个前世今生都没谈过恋爱的人,顾云锦此刻才知道,旁观果然与实际操作是不同的。
秦王是皇子,除了他那一干兄弟外,就无人敢来闹洞房了。年幼皇子不得轻易出宫,而年长兄弟对此无甚兴趣,加上赵文煊有意无意阻拦,因此新房除了喜嬷嬷以及下仆宫人外,此刻屋内并无旁人喧闹。
顾云锦发现了这一点后,心中松了一口气,她对被别人围观毫无兴趣。
撒帐等杂事儿过去后,一系列传统喜礼便宣告结束了。
本来,赵文煊应该出门待客了,顾云锦虽是侧妃,但这是秦王府头回喜事,加上他刻意纵容,这酒宴的规格相当盛大,只比一月后的王妃进门稍逊一筹。
但他并没有立即离去,却是随手挥退了屋里大部分下仆,包括顾云锦的陪房,只余下两个约摸十六七岁,样貌清秀的丫鬟。
赵文煊对上顾云锦疑惑的眼神,温声解释道:“这二人,是我拨到你身边的大丫鬟,你日后有甚事情,可吩咐她们去办。”
实则上,这两人一人名金桔,一人名青梅,本是赵文煊就藩后,特地培训出来的女探子,专用来放进各府中的。
这些女探子是近几年才开始培训的,虽能力远不及男性探子,但忠心耿耿之余,亦有其过人之处,放在后宅当大丫鬟,是游刃有余的。
赵文煊进京前,特地亲自挑选了两个合适的,准备给顾云锦用。
不过,现在顾云锦对他全然陌生,这些话便不好详叙,因此赵文煊就简短地说了一句。
男人的动作语言,很明显告诉顾云锦,说这两人是可以信任的,但她此刻心中更多的是困惑。
就算加上宫道上那一回,他们这不是才第二次见面吗?这隐隐带着关怀备至的意味,到底是从何而来。
只不过,她从前是武安侯府二房庶女,如今是男人侧妃,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也不存在对方有所图谋之说。
因此顾云锦闻言后,虽有些不明所以,但她仍然乖乖地点了点头。
不过,很快后,顾云锦就细想这些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事完全吸引住。
金桔、青梅二人给顾云锦见过礼后,金桔到外屋转了一圈,回来时,手里捧了一个大红填漆小茶盘。
小巧玲珑的茶盘上,放有一对蟠螭纹白瓷小酒杯,而让顾云锦万分惊诧的,却是小酒杯之间,竟用一条红绳系了起来。
很明显,这是合卺酒。
亲王侧妃婚礼不能穿大红,不需要交拜天地,自然也没有合卺酒的,合卺酒这玩意,是夫妻成婚专用的,侧妃就算能上皇家玉碟,说到底,也不是正房。
因此顾云锦乍见此物,惊异万分,忍不住失声道:“合卺酒?”
哪怕这物事就在眼前,顾云锦话中依旧溢满不可置信。
她忍不住怀疑,大概自己自作多情了吧。
赵文煊微微一笑,垂目看着她,颔首道:“嗯,就是合卺酒。”
不能以正妃之礼迎娶顾云锦进门,且便日后情况有了变化,这些已再不可补足,赵文煊心中遗憾至极,只可惜京中人多眼杂,上头还有建德帝章皇后看着,他不能更改其他,但合卺酒却是可以有的。
赵文煊明知顾云锦此刻对他全然陌生,他也想循序渐进不要吓到她,但这婚礼此生却是只能有一次,他并不想错过。
他执起酒杯,略俯过身,将其中一只递过去。
顾云锦呼吸紧促,微微颤抖的手接过白瓷酒杯,侧过身,与赵文煊喝了交杯酒。
男人阳刚的气息环绕着她,顾云锦眼前是干净而英挺的下颌,她的心重重一跳。
赵文煊表露出来的隆重其事,顾云锦并不能视而不见,她不知道此事缘何而起,但却知道,以他的身份,根本无须虚与委蛇。
她一仰首,喝下杯中酒,一线火辣从喉间而下,直入肚腹,让她的血液都要沸腾几分。
热热的酒意翻涌间,顾云锦再次告诉自己,自己要好好过日子,而这男人是秦王府的天,她要过得好,绝对离不开他。
既然如此,就不要矫情或者追根到底了,他对自己好,她就受着,但若有朝一日不好了,她也不难过。
这般反复默念了几遍,顾云锦一颗心定了定,也不再纠结了,见赵文煊微笑伸过手来,就将小瓷杯还到他手上。
她顺道打量一眼,这男人龙章凤姿,气质斐然,长相虽偏冷峻,但也足够英俊。
他已是整个皇朝最顶尖那拨男人之一了,抛开某些不合时宜的观念,睁只眼闭只眼,也不是过不去。
再有格格不入的抱怨,那就矫情了。
她答应了自己,也答应了林姨娘,定要好好过日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