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正宏紧赶两步,上前行礼问安后,他便询问道:“路途稍有颠簸,不知皇后娘娘凤体可安泰?”
章正宏认为,庆国公府转投秦王,是正确的决定,但想起大妹妹大外甥,他还是有一丝愧疚,好在他严肃惯了,板着脸也看不出来。
当然了,转投秦王府跟记挂亲妹妹,是两码事,皇后出事后,章正宏一直很惦记这个性情骄傲的大妹妹,见了太子,不忘问上几句。
提起这个话题,太子眸色一黯,不过,他与亲舅舅并不算亲密,储君的威仪还是端着的,听罢问话,便矜持颔首,道:“母后精神尚佳,身体未见不适。”
“如此极好,如此极好。”章正宏连连点头,他见太子闭口不言,自己也找不到话题,他无奈,只得关心了几句后,便告退了。
章正宏退到道旁,目送太子仪杖走远,方转身离去。
*
建德帝虽出行,但每日政务还是有的,御驾抵达西山行宫后,他还不得歇息,须批阅奏章。
一直到了晚间,诸般事务方堪堪处理妥当,建德帝放下朱笔,靠坐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心。
梁安赶紧伺候建德帝净了手,又奉上一盏新沏的热茶,喜滋滋道:“陛下如今身体大安,实乃社稷之福也。”
这两个月,建德帝身体确实好了很多,像这般连续批阅奏折到晚间,从前是想了不敢想的,梁安劝主子多休息之余,心中也是很欢喜。
不提什么建德帝好了,他才会继续好的话,梁安确实忠心耿耿,他很期盼主子龙体安建。
这一点,建德帝当然清楚,他笑骂道:“你这奴才,也懂什么社稷不社稷的。”
梁安嘻嘻笑着,凑趣道:“奴才不懂,奴才只盼着陛下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他伺候建德帝几十年,也不说什么虚头巴脑的万岁之话,只很真诚期盼主子能康健百年。
建德帝失笑摇头,感慨道:“朕也不敢奢望期颐,只要能这般再活个三年五载,便已不错。”
梁安急急道:“陛下如今身体大安,莫说三年五载,即便是十年八载,也是理所当然的。”
建德帝搁下茶盏,握了握右手,这手以往只要疲惫了,便会微微颤抖,如今批了半日奏折,却未曾如此。
其实他也觉得,再活十年八载未必可以,但三年五载还是没有问题的。
建德帝敲了敲御案,既然如此,他之前准备的计划,便需要适当调整一番。
先前,建德帝想着越王秦王哪个上位都可以,实际是笼统的想法,到了实际操作上,他肯定得挑出一个最优秀者,将其扶持起来,然后再把其他两个彻底打压下去。
这样,才能避免了一场大的动荡。
虽大殷超国力还算强盛,但这些因不必要折腾而引起的消耗,还是能免则免。
本来,建德帝对自己的身体信心不大,原本想着,正月过后,便着手这件事,日后到了最后关头,他或许还有可能,会先一步废了太子。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严寒渐去,正月没过完,建德帝的身体却大有起色。
御医诊过脉,都说陛下龙体大安。
养了几月,建德帝精神身体都好了许多,既然如此,策略便需要调整了。毕竟,没哪个皇帝尚健在时,会希望有一个年富力强、权柄在握的继承人,在旁虎视眈眈。
这二年,还是继续保持平衡吧。
第129章
越王缓步进了瑶华宫。
瑶华宫, 正是张贵妃在西山行宫的寝宫, 自建德帝开始每年避暑以来, 这宫殿修整过好几次,如今, 不过仅在规格上象征性略逊于栖凤宫些许, 论精美堂皇程度,甚至更胜了一筹。
张贵妃见了儿子,十分欢喜,忙招手道:“昫儿, 母妃许久不见你,你近来可是不得空闲?”话罢,她关切看向儿子。
其实也没多久, 也就七八天时间, 不过越王常给母妃请安,突兀空了一段,就显得久了。
“这不是要到行宫避暑吗?儿子近日公务缠身,竟是少了给母妃请安,还望母妃赎罪。”越王语气正经,面上却带笑, 说话时不忘抱拳拱手,给母妃凑趣。
母子二人向来亲近, 张贵妃笑骂道:“你这孩子, 快坐到母妃身边来。”
越王笑着起身,直接往另一侧首位一坐, 姿态轻松闲适。
张贵妃关切打量儿子,却见他眼下有淡淡乌青,显然最近确实非常劳碌,她清亮眸光微黯,沉默半响,才叹道:“昫儿,你莫要怪你父皇,你父皇是皇帝,自是有难处的。”
越王幼时,确实是建德帝的掌中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飞了,只可惜随着他年纪渐长,父子分歧越大,渐行渐远。
要问张贵妃最遗憾无奈是什么,非此事莫属了,以前她格外不理解建德帝,但后来皇帝身体渐渐不好,她也不舍不得再倔着了。
夹在这对父子之间,张贵妃其实也有深深的无力感,她再叹一声,道:“都是母妃的错。”
虽然她完全使不上劲儿,但她依旧觉得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在儿子小时候,父子二人可是很好很好的。
“母妃说的什么话,此事与你何干。”越王不赞同,他拍了拍母妃的手,笑道:“路是儿子选的,不论最后如何,儿子也不后悔。”
无论建德帝与越王之间,是如何的矛盾重重,二人都对张贵妃非常好,在她面前,二人总是尽量避免说这些话题。
略提一句后,越王便立即岔开话题,关心起张贵妃的衣食住行起来。
张贵妃注意力渐渐被转移,再次欢喜了起来。
暮色渐现,母子二人叙话许久,越王方告退离开。
他出了瑶华宫,回头看了一眼,又远眺了皇帝寝宫方向片刻,面上轻松之色渐收了,沉默举步前行。
张贵妃让他不要怪父皇的话,越王始终不肯正面作答,大约在他心底,还是有些怪的吧。
*
秦王在西山的别院,名八珍馆。
别看这名虽为“馆”,但实际占地面积,却比京中王府还要大,毕竟京郊的土地,没有城中这般紧张。
白墙朱栏,凉榭锦厅,有小山有流水,溪水潺潺,步步有佳景,精雕细琢间,却有着与京中王府截然不同的风格。
顾云锦身心舒畅,精神比在京中还要好了几分,每天的固定运动时间,从院子里转圈,改为在园子的大道上遛弯,赏景运动两不误。
当然,她没忘记领上钰哥儿。
小胖子与母亲一样,是相当喜欢这个别院,每天陪伴母亲出门,便是他最高兴的时刻,撒欢地蹦跶着,一时奔向前,一时跑向后,小小一个胖墩子,精力十足,端是不知疲倦。
钰哥儿身边跟着一大帮人,还有暗卫一直跟随,顾云锦也放心得很,任由儿子折腾个够。
这般下来的效果,明显是好的,顾云锦脸色红润,气色极佳,除了腹部比一般孕妇大些以外,看着再好不过。
一家三口都很满意。
“娘,娘!”
小胖子在前头揪了一朵花儿,兴冲冲跑了回来,递到母亲跟前,“我给娘的。”
钰哥儿如今还差三个月,便足两岁了,腿脚更加灵活不说,说话也连贯了许多,短句子已经难不到他了,不过,他不爱唤“母妃”,就喜欢亲亲热热地叫“娘”。
小胖子踮起脚尖,小肥手抓了一朵红艳艳的牡丹花,要递给母亲,怒放的牡丹比他小拳头大多了。
这小子本来对湖里的大朵大朵的荷花更感兴趣,只可惜他够不到,站在岸边纠结了半响,才放弃了荷花,转头祸害道旁的牡丹。
花匠精心呵护的牡丹遭了殃,小胖子揪下几朵大的,认真比较一番,才选了朵他认为最好的,要给他母亲。
顾云锦微笑,摸了摸儿子小脑袋,问道:“这是给娘的?”
这么大点的孩子,正是对这世界好奇的时候,偶尔祸害个花草的,她也不呵斥,长大就懂了。
小胖子笑嘻嘻,重重点了点头。
孝心可嘉,顾云锦夸赞道:“钰儿是个好孩子。”
话罢,她便伸手要接过儿子手上的花儿。
钰哥儿却不干了,他缩回手,避开母亲,接着有踮了踮脚尖,把花儿往上递了递。
顾云锦疑惑,一想,又笑道:“钰儿可是要给娘戴上?”
她猜对了,时下兴行簪花,小胖子今早在院子里玩耍的时候,便见到几个小丫鬟头上簪了鲜花,他好奇盯了半响,便记在心上了。
如今听了母亲问话,小胖子忙不迭点头,大声说道:“娘戴花花。”
顾云锦含笑,欣然应允。
金桔青梅一左一右搀扶着主子,半点不敢松手,于是,碧桃便上前,把小胖子抱起来,顺便把花梗长度处理一下,并指导小主子给插在哪个位置。
小胖子很认真,在碧桃的帮助下,成功把花儿簪在母亲的发鬓上,他拍着小肥爪,咯咯笑着。
顾云锦怀孕以来,脂粉便不用了,首饰也相应减少,月份渐大,她打扮越发简单,今儿出门,如绸云鬓上,不过斜斜簪了支白玉钗子。
她肤白如玉,面色红润,如今多添了支娇艳的牡丹花,倒了增添了别样风情。
最起码小胖子他父王见了,是表示很欣赏的。
赵文煊归家,第一时间便来寻母子二人,小胖子见了父王,忙挣扎着从碧桃怀里下去,撒开脚丫子冲上去。
“钰儿今儿可有调皮?”赵文煊不慌不忙俯身,接住小炮弹般冲过来的儿子,顺势抛了抛。
小胖子咯咯笑着,嚷嚷道:“父王,还要!还要!”
父子俩好生嬉闹一番,赵文煊便把儿子抱坐在臂弯上,信步往正微笑看着二人的顾云锦看去。
小胖子忙不迭伸出小胳膊,指着母亲头上的牡丹花,邀功道:“我,我给娘。”
话罢,他又往那边被祸害的牡丹丛指了指,表示自己是从哪里采的花。
赵文煊含笑,仔细端详顾云锦一番,见她气色极佳,玉颜与牡丹花互相辉映,于是,便不吝夸赞儿子,道:“钰儿真不错。”
小胖子更兴奋,在父王怀里蹦跶着,小肥爪拍得啪啪响。顾云锦见了,很无奈,“你的手也不疼?”
小胖子嘿嘿笑着,使劲儿摇头。
好吧,他自己不觉得疼就好。
顾云锦今儿遛弯也差不多了,于是,一家人便折返,赵文煊放下儿子,挥退金桔青梅二人,自己亲自搀扶着她,慢慢往前行去。
这么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要走得这么缓慢,其实是一件很难受的事,偏赵文煊乐在其中,他一边与儿子顾云锦说话,一边不忘抚了抚她的高隆的腹部,抽空嘱咐里头两个小宝贝儿。
一行人回了屋,歇了歇后,赵文煊便面色一整,说起正事来,“锦儿,大约再过一旬左右,我会安排你与钰儿,先行离开八珍馆。”
今天是六月初七,再过半月,到了六月二十二,便是赵文煊记忆里,上辈子建德帝驾崩的日子,很突兀,无一点征兆,皇帝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留下,便咽了气。
因此,不论前世今生,都免不了一场大风波。
赵文煊在出京避暑前,便暗中将别院的人手全汰换了一遍,别院安全系数比京中王府高出不少,因此他才会决定,将顾云锦母子,带在西山来。
他准备,到了六月中旬,再让顾云锦母子悄悄离开。
建德帝驾崩后,西山行宫必然是风波爆发的第一处地方,八珍馆毗邻行宫,即便防御再厉害,依然让人不够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