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离开不久,上官氏回身看着许氏一眼,目光隐晦。
直到此刻,顾云锦一直绷紧的心神方松乏下来,她微微吁了一口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上官氏耳聪目明,侯府中发生的事瞒不过她,有了祖母介入,顾云锦的处境无虞。
她庆幸幸,许成德投奔没多久,父亲便调任回京了,要不然,许氏的手段防不胜防。
不过饶是如此,顾云锦心下仍轻叹,她这边是大致妥当了,但还有一人需要担忧的,那便是林姨娘处了。
大妇要为难妾室,实在太过容易了,且上官氏也不会放在心上。
想及此,顾云锦刚松下的柳眉再次微蹙。
这很无奈,然而不论林姨娘本人,又或者顾云锦,即便让她们再次选择,也不得不如此行事。
*
当日宴席散了,送走了满堂宾客后,顾继严刚想回去歇歇,便接到上官氏的传话,说让他过去一趟。
亲娘要见他,便是顾继严喝了不少酒,也立即提起精神往后面行去。
顾继严脚步匆匆赶到颂安堂,不过刚进了院门,他便听见正房里头骤然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这是为数不少的瓷器落地后,尽然粉碎的声音。
顾继严闻声一惊,微醺之意全消,他忙三步并作两步,掀起门帘子冲进屋内。
他了解自家老娘,上官氏脾气未必很好,但修养却绝对到家,这种摔盘砸碗的事儿,她基本是不干的。
尤其适逢嫡长孙成亲,今儿是正经的大喜日子,
由此可见,此刻上官氏是气狠了。
顾继严本就是孝子,又多年未见双亲,正是分外体贴之时,他一急,连丫鬟打起帘子都等不及了,直直冲进门。
眼前满地碎瓷,甚至已溅到门帘旁,顾继严一个收势不及,差点重重踩了上去。
他连忙顿住脚,酒意统统化作冷汗出了,松了口气,顾继严方抬眼看去。
只见上官氏满脸怒容,未及梳洗,正板着脸坐在炕上,她面前站了一个许氏,正垂首不语,看不清其表情。
顾继严见状,眉心立时蹙起,他绕过碎瓷,上前给母亲请了安,并关切询问道:“娘,这是有何事?”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是许氏之故了,问罢后,顾继严侧头瞥了发妻一眼,嘴里继续说道:“若许氏有不妥之处,娘且告诉儿子,儿子自会多加训斥,娘你万勿因此气坏了身子。”
小儿子的关怀,让上官氏脸上松了松,不过随后又板住,她朝身边的嬷嬷抬了抬下颌,然后对儿子说道:“你那媳妇出京多年,早已无法无天,竟这般肆无忌惮作为,你且听听。”
那嬷嬷双鬓微白,是上官氏当年的陪嫁丫鬟,一向忠心耿耿,因此颇得顾继严兄弟尊重,她得了主子的示意后,便往前一步,开始将白日之事一一道来。
上官氏手眼通天,嬷嬷知之甚详,她颇有体面,根本不忌许氏这个二夫人,自是知不不言,言无不尽。
她从当日许氏命庶女出前院开始,一直说到小丫鬟故意碰到甜羹,支开红杏,再说许氏派金枝诓骗顾云锦,最后,她连许成德那边的准备也说了个一清二楚。
若顾云锦在此,她必会再次庆幸,果然如她白日预料一般无二。
嬷嬷口齿清晰,把事儿说了个抑扬顿挫。而许氏做归做了,但此刻当着婆母丈夫面前,这般被人清晰刮下面皮,一切龌蹉心思尽显无遗时,她亦是又羞又气,一张无甚特色的圆脸青紫交加。
顾继严听到最后,面上已经阴沉一片。许氏跟他提过这事,只不过他的女儿,便是庶出,那许成德也是配不上的,他当时顾忌发妻颜面,一口否定便罢,也没出言讥讽姓许的白日做梦。
他以为这事已罢,却不曾想到她还敢出此毒计,顾继严一贯知道许氏性子有些左,但不想竟如此胆大。
嬷嬷说罢,便退回去了,顾继严眸光冷冷,沉默片刻,方躬身对母亲说:“娘,儿子无能,教妻不严,让娘费心了。”
随后,他接着又道:“既那许成德是祸患之源,咱家伺候不起,明日一早,便请他出去罢。”
顾继严为官多年,一直平步青云,很大程度依仗他的冷静处事。
事情已经发生了,暴怒无用,如何解决才是最关键的。
对于古代女人来说,子嗣果然是关键。许氏生了他仅有的二子,顾继严便是再如何生气,也不得不考虑两个儿子,处罚过了,两个嫡子在府里便没了脸面。
顾继严投鼠忌器。
另一个重要因素,便是顾云锦到底没有损伤,日后有母亲看着,许氏也不能如何。
撵了许成德,此事便不可能有后续发展了。
顾继严心绪清明,话罢,便对上官氏拱手道:“许氏便烦劳娘了。”
上官氏点了点头,对一脸惊诧的许氏道:“你回去后,就闭门给我抄三个月法华经,寅初起申末止,午间歇半个时辰,我会遣人看着,你不可懈怠。”
随后,上官氏声音一冷,喝道:“许氏可知晓?”
婆母态度严厉,且许氏嫁予顾继严近二十载,更清楚他说一不二的性子,她胸膛剧烈起伏片刻,最终压下一切不甘,嚅嗫应道:“儿媳知晓,自不敢懈怠。”
许氏垂首,掩去眸中一抹恨意。
顾云锦有婆母看着,她不能如何,可是二房不是还有个林姨娘么?
第十二章
再说秦王赵文煊,他自那日午后离开了通州报恩寺,便赶回了秦地进京的队伍当中。
仪仗队伍浩浩荡荡,速度自是慢上许多,到了顾士铭成亲前一天,赵文煊方抵达京城郊外。
藩王进京,自有一整套严谨的规矩,秦王先命人向京中递了折子,皇帝当日便批了。
次日,礼部官员出迎,秦王的队伍便可进京。
赵文煊先行进宫见驾。
建德帝年五十有七,保养得宜,看着不过四十许,他在御书房见的赵文煊。
赵文煊大礼参拜。
建德帝叫起赐座,并仔细端详赵文煊一番,他见四儿子虽面色苍白,但双目有神,行动依旧有力,心倒放下了。
这儿子自小习武,为人沉稳且颇懂军事,建德帝结合实际状况,便将他的封地定在千里之外的秦地。
有亲儿子镇守秦地,北拒鞑靼,他更放心,数年来,赵文煊也没让他失望。
不料,到了前两年,建德帝欲宣他进京赐婚时,那传旨之人到了秦地,反派人飞马回报,说是秦王急病,来势汹汹,已是不起。
建德帝大惊,赶紧遣了御医太医出京,快马加鞭赶往秦地医治。
万幸的是,赵文煊身体一贯康健,到底熬过来了。
而赵文煊足足病了大半年,又养了一年身体,方启程上京。
建德帝见儿子安好,心下甚慰,他待赵文煊坐下,方温言道:“老四,你前年病势汹汹,耽误了娶妃之事,如今既已大好,便该大婚了。”
赵文煊恭敬应道:“儿子劳父皇费心。”说到此事,他不免想起顾云锦,袖下的大手紧了紧。
建德帝捋了捋长须,笑道:“此乃应有之事也。”
随后,父子二人又说了半个时辰话,建德帝政务繁忙,他便吩咐赵文煊去见皇后。
赵文煊起身告退,出了御书房,便往坤宁宫方向行去。
到了坤宁宫外,刚往里头递了话,皇后便传了赵文煊进殿。
赵文煊入殿见礼,皇后忙叫了起,让他到跟前坐了。
“煊儿,”皇后目带关切,道:“太医回宫禀了,说你身体已大好,只需好生调养,便能无碍么?”
她眉心轻蹙,细细打量赵文煊面色,又说:“这已是养了一年,你脸色怎地还如此苍白。”
皇后穿了玫瑰红蹙金绣凤宫裙,头上未带凤冠,仅簪了一支宝蓝点翠攒珠钗,她这一身是日常便服,平日若非见关系极亲近者,绝不会如此穿戴。
赵文煊虽非中宫嫡出,但他的生母章淑妃却与皇后同出一门,两人是亲姐妹。
章淑妃薨后,四皇子赵文煊还小,不过三四岁年纪,皇后作为亲姨母,自是怜惜万分,接了他养在膝下,百般关怀,其时未封太子的大皇子待遇一般无二。
因此,秦王与中宫关系一贯亲厚,赵文煊对皇后也相当敬爱。
此时听了皇后的询问,赵文煊笑笑,解释道:“我身体早已大好,日后再多加调养便是。”
皇后听了也认同,她点了点头,神色轻快不少,笑道:“你本来早两年便该回京娶妃,不想却耽搁了,这回母后定要仔细看过,给你选个好的。”
她说着,面上有些遗憾,叹道:“若非如此,只怕你膝下已有了子嗣。”
本朝皇子多十七八年纪被赐婚,然后大婚。赵文煊两年前十八,正是合适年岁,不想被一场病给贻误了,拖到如今及了冠,方返回京城。
不过,赵文煊非但不引以为憾,反倒庆幸非常,若不然,他怕是不能与锦儿聚首。
他隐藏了欣喜,面上一派自然,道:“世事无常,晚两年亦是无妨的。”
赵文煊想起一事,问道:“五弟也已十七,这回他应亦一起赐婚罢?”
皇后闻言,脸色不由得沉了沉,她道:“母后听陛下所言,正是如此。”
这个五皇子,乃张贵妃所出,张贵妃得宠与建德帝跟前近二十年,爱屋及乌,他自是很得皇父青眼。
张贵妃母子受宠的程度,已到了连皇后母子都要倒退一射之地的地步了。
如今宫中有两大势力,皇后与贵妃分庭抗礼。
若建德帝昏庸,那还好说,只可惜与之恰好相反,他登基数十载,向来极为英明,这就只能说明一种情况了,张贵妃是他的真爱。
中宫安在,太子已立,建德帝本应最看重皇后母子的,只可惜理智与情感交战,理智虽屹立不倒,但情感也不能轻易相让。
这就导致了张贵妃坐大,五皇子到了年纪封王后,却是没有就藩。
没有就藩也就罢了,他反而入朝办差了。
五皇子留京这两年,朝中大臣察觉到皇帝的暧昧态度,也各有心思,两股势力已经悄然形成。
太子的位置已不大稳当了,皇后如何能不急,提起这母子如何能不咬牙切齿。
赵文煊见皇后表现,心中了然,看来他的情报系统并未纰漏,这二年间,太子与五皇子之间的夺嫡之战已开始。
有了前生的记忆,他当然很清楚,到了最后,建德帝急病驾崩时并未留下只言片语,而五皇子不但能与太子抗衡,甚至还能稳胜,若非赵文煊千里挥军,怕是太子便要败北。
上辈子赵文煊一再“病重”,他无暇兼顾京城中事,因此具体细节确是不知道的。
他微微蹙了蹙眉,旋即另起话题,不再与皇后提起五皇子。
接着,两人又说了约摸半个时辰话,赵文煊便告退了。
他本来想等等太子,让兄弟二人见上一面的,只可惜太子临时得了差事,他只得先行离宫回府,待来日再聚。
秦地队伍刚进京,赵文煊并不清闲,且他还另有要事布置,在皇后跟前待上半个时辰,已是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