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用一句“惨”和“好惨”来形容此时此刻,明显太过淡薄而脆弱。
但除了这种简单的词汇之外,任何人在面对此情此景时,所承受到的震撼和冲击,都难以详细的形容。
在许多年后,曾有记者、作家和一些自媒体从业者详细的用文字、报道、小说和视频等形式,去记录今天的场景。
然而那些与这一波最早赶到现场参与医疗急救的人员所承受的震撼,仍是有着本质的不同。
“各位,开始工作吧。”
钟景洲的一声催促,瞬时将所有人从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迅速将患者进行一个区分,重伤不要移动,轻伤简单包扎,没受伤的让他们迅速离开事故现场,聚集到一起,对接有关部门,稍后来接人。”钟景洲依然是习惯于先整体去安排一个共同执行的计划,明确分工,人员有效的配给。
这是之前急诊室最习惯的那一套应急手段,如今看来,行之有效的科学方式,不管到了哪里,都能在因地制宜的稍作改动后,立即派上用场。
“周小乾,你去找几个没受伤的人,问问他们要不要做志愿者,如果有愿意的,你把他们组织好,带到我这里来。”钟景洲吩咐。
“是。”周小乾本来也想投入到伤员的治疗工作当中,不过钟景洲这么说了, 他也就习惯性的听从指令。
大灾大难之后,人类都会自发的形成一种群体性自救的本能。尤其是在中国这样子的国家,人与人之间都被看不见的血缘纽带联系在了一起。
一旦有人振臂高呼,应者不在少数。
周小乾没费多大力气,很快就带了第一波加入的志愿者走了回来,共有六人,全部是男士,高矮胖瘦全有,而且脸上、身上还不同程度的带着一点伤。
“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钟景洲的身上,天生就有一种奇特的领导者魅力。
再加上他的形象,与周围的其他人有着相当的区别。
因此,当他一开口,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的就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很感谢各位的无私,愿意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携手共度难关。那么,我就不废话,直接安排了。
你们六位,分为三组,每组两人。第一组请跟着那边的徐医生,去将能够行走的伤员迅速的集中在一处区域,只要意识清醒,身上没有重伤,还能行走,就都带到徐医生的面前,他会跟护士一起为大家治疗。”
钟景洲的语速极快,交代完毕,就让徐医生接手,做更细致的讲解。
他的目光落在了第二组的两人身上,眼神里全是慢慢的信任:“你们二位,负责跟着那边的周医生,一起去寻找困在车阵里动弹不得的重伤员,一旦找到后,不要移动,不要接触,只需要在事故的车子上方,随便摆放些什么物件作为标记,注意,救人之前,先要确保自身的安全,若遇到危险的状况,不要贸然救人,先行远离,向专业人士求救。”
这两位也跟着周医生走了。
最后剩下的两位,则要负责在路上引导未受伤但受到惊吓的普通群众,迅速转移到安全地点去。
其实这也是在配合护士的工作,但当他们已经上手,知道该怎么做了,护士就能从中脱身出来,重返岗位去。
钟景洲将现场的简单秩序规定好,就又回到了救护车上。
他已将这边的状况反馈给了急救中心,并且接下来的工作,主要还是运送重伤员。
非常时期,非常对待。
救护车上,除了能够护送一位重伤患者之外,还能在角落的位置“挤”下几位伤情较为轻微的患者,这样子搭配着,一辆车就可以载走五位伤者。
当然,这样子一来,救护车内的空间大大的缩减。
随车医生和护士几乎全程都要守在移动病床前,并且时不时的要提醒大家不要说话,戴好口罩,保持镇定……
还好,大家都很听话,也愿意配合。
钟景洲在心里边计算了一下,从事故段开到杭市人民医院,平时路程需要20分钟,但在风雪天路况不好时,时间是翻倍计算的。
其他的同行,此刻已经奔赴在了城市的各个角落内,马不停蹄的做着与他一样的工作。
指望别人来支援,不如自己想办法多跑几趟。
“钟哥,已经有人开着大巴车去高速公路那边接没有受伤的人员了。”周小乾兴奋极了。
“好像还有军车。”随车的秦医生也满怀激动。
“带伤的患者还是要依赖着医疗救援。”
钟景洲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沉默了下来。
他必须专注开车,全力以赴。
已经没办法计算那天究竟跑了多少圈了。
一趟一趟又一趟。
一次一次再一次。
体力透支到了某一个临界点时,钟景洲觉得自己可能随时就要倒下去了。
但身体上的疲惫,反而让他的头脑更加的清晰。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能力在那里,脑子里有个声音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你做得很好,还可以做到更好。
休息时,救护车就停在了那一处临时的修理点,趁着车子不动,有人上来给车子加油、检修。
周小乾这会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软软的贴靠在了那儿,整个人一动不动的。
“钟哥,你说说看,120总控中心那边是不是把杭市所有的救护车全给调过来了?咱们杭市有这么多辆救护车 吗?平时分散各地,也是看不太出来,忽然集中起来,那就非常壮观了。”
瘫坐在一旁,不影响他围观。
每隔十几分钟,就会有一辆或者几辆救护车拉着警笛,呼啸而过,奔着生命和希望而去。
“事故处理的车辆已经没剩多少了,那些伤者应该都被送走了吧。”
钟景洲长长的深呼吸了一口气,往最里边塞了几片面包,又狂喝了几大口牛奶。
“那是真的太好了,终于要下班了吗?”周小乾忍不住的使劲伸懒腰,“真是超漫长的一天啊,我都感觉自己生命的长度和广度,在这有意义的一天里得到了野蛮的拉扯和延伸。我绝对不会轻易忘记掉今天!我要把它深深的烙刻在脑海里。”
正在那儿发着感慨,忽的发现钟景洲神情古怪,盯着他一眨不眨的看。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为什么这样子看着我?”
钟景洲扯着嘴角笑了笑:“小乾……”
被他如此亲近的一声呼唤,周小乾跟着一激灵,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浮起来了。
“在我们急诊室,通常是有这么一种不成文的传统,大家心照不宣。”
“什么?”周小乾也经常出入急诊那边,他还真不知道有什么传统是自己不清楚,而其他人却默念于心的。
于是,他顿时被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而变得极为好奇起来。
“这个传统就是,心里再盼着下班也不能提下班,心里在想着无事也绝不能挂在嘴边说无事,如果不说不讲,顺其自然,或许到了下班的时间,就能顺利离开医院。而一旦破坏了规矩,那么下班之前,绝对会突然有一堆堆的事情涌上来。”钟景洲将瓶子里剩下的奶,倒入口中,一饮而尽,“这个邪门的小传统,百试不爽。”
周小乾立即捂住嘴巴:“我刚刚说什么了吗?我什么都没说吧!对,你不说我不说,没第三个人听到,便代表这件事不存在。”
“晚了,你已经说了。”钟景洲是故意逗他的。
但某种玄之又玄的定律,竟然真的就那么准确的发生了。
两部救援用车在覆着薄冰的路面上一个漂亮的飘逸,惊险万分的停到了距离0703号救护车只有两米不到的位置。
直接把周小乾给吓的丢掉了手里还没喝完的牛奶,他不可置信的站起来,指着那两部车子,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车上,几个身材高大,身形矫健的男女,陆续跳了下来。
他们的身上,套着统一制式的服装,个个看起来利索又矫健。一下子便能看出,他们是经常做一些体能上的训练,整个人的气质就跟普通人不一样。
而为首那个,是个短发的女孩,头上扣着安全帽,嘴角挂着一抹笑容。
见了周小乾,她还挥了挥手,算是在打招呼。
“好像是在哪见过啊。”周小乾一嘀咕完,立即想起来了,“是你!就是你!抢我防滑轮胎的那个。”
“多谢你让出了防滑轮胎,帮了大忙了。谢谢,真的太谢谢了。”
距离周小乾最近的一位男士,顺手就握紧了他的手,裂开大大的笑容,忙不迭的道谢。
对方这么一客气,周小乾反而脸颊发烫,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候再提轮胎的事,就显得有些小气了吧。
“向队长,又见面了。”钟景洲朝着短发女孩摆摆手。
“大胡子司机,你还没下班呢?”向队长快步走到了跟前。
周小乾还以为这位向队长是打算亲自跟钟景洲道谢,没想到,她话锋一转,“你还在就最好了,也省的我再去费劲另找救护车,你们跟领导汇报一声,就说杭市消防局的城市救援大队正在紧急任务,需要救护车和医疗人员的协助,你们必须跟我一起出发。
这个女人的字典里,大约没有客气两个字吧,周小乾的脑子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