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回到家就写了封信让阿苕跑了趟章家。
马秀娘收到郁棠的信就开始督促章慧画画暂且不提,郁棠这边却在头痛第二天和裴宴的见面。
日照的那个案子肯定是不能提的,不然她没有办法交待自己是怎么知道的,那就只能在那五十亩的永业田上花功夫。
好在是李家留下的破绽足够多。
郁棠第二天换了身新做的墨绿织银粉色四季如意团花的杭绸褙子,戴了前几天刚做的鹅黄色玉兰绢花去了裴府。
裴宴一副疲惫的模样,神色有些蔫蔫的,却无损人的英俊,反而因没了平时的矜贵而让人觉得平易近人,感觉亲切而温暖。
“你急巴巴地找我做什么?”他很随意地靠坐在暖阁的罗汉榻上,指了指小丫鬟端上来的果盘,道,“尝尝,福建的福饼,大家都说挺好吃的。”
福建的福饼是福建那边做的一种柿饼,因颜色鲜艳,红彤彤的,吃在嘴里又甜而不腻,还有清热润肺平咳喘的效果,用来作点心甚至是泡水喝都很好,得了个福饼的名称。
不过,福饼通常都是腊月上市,这个时候……也太早了些。
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
郁棠忍不住道:“听说您去卖桔子了?卖得如何?好吃吗?”
裴宴闻言挑了挑眉,目光颇为不善地盯着郁棠:“卖桔子?你听谁说我去卖桔子了?”
郁棠一听就知道要糟,可她也不知道怎么话传到了她这里就成了“卖桔子”了。不管谁传错了话,以裴宴这个性子,一不高兴说不定就真的去查这件事了。到时候岂不是闹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她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忙道:“是我说错了话!我的意思是,听说府上吉安那边田庄种的桔子上市了,您不是过去查看去了嘛。也是我想当然了——既然这么早就开始收桔子,肯定是已经想好了销路。这话赶话的,不就成了‘卖桔子’了吗?”
郁棠觉得自己这话够给裴宴台阶了,谁知道裴宴却像要故意怼她似的,又挑了挑眉,道:“谁告诉你我不是去卖桔子了?一共五千斤桔子,全都卖给了上林苑,还卖了五千株树苗。”
要不是有他,上林苑的人能这么老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们的桔子能卖到京城去?
郁棠惊掉了下巴,道:“上林苑还买桔子?”
她羡慕得不得了。
他们家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本事呢?
可就算是供宫里人食用,那也是二十四衙门里太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给皇家种树种花的上林苑?
“这你就不懂了吧?”裴宴淡然地道,“皇家园林要是有了收入,皇上也会高兴嘛?何况是这么早就结果的桔子。”
也就是说,上林苑在弄虚作假!
郁棠磕磕巴巴地道:“他们,他们就不怕被发现吗?万一皇上要去看看桔树呢?”
“皇上忙着练丹呢,哪有空关心上林苑种了多少棵桔树!”裴宴不以为然地道,“万一他真的要去,就想办法从我在通州那边的果园里移几株桔子树过去好了。要不然他们上林苑怎么会向我们家买桔子呢?不就是因为我们家通州那边的田庄也种桔子。不过没这边的桔子好吃罢了。”
郁棠已经被这一波操作给弄懵了,在她看来,这完全就是个劳民伤财的法子。但官衙做的这样劳民伤财的事也不是一桩两桩了,她无意攻讦也无意多说。
她没想到裴家在通州还有田庄?!
裴家还在哪里没有田庄?
郁棠在心里腹诽着,转移了话题,道:“这福饼不会也是贵府田庄晒的吧?”
裴宴在郁棠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红润的脸庞,想着裴满跟他说的,她不仅得了他母亲的欢心,和他的几个侄女相处得也都挺不错的。第一次见面就和她叽叽喳喳地讨论了半天做什么款式的衣裳,还得了他母亲的赏赐。
要知道,他母亲可不是一般的妇人,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得了她的青睐的。
他原只是想让她进府来逗他母亲开开心的,不曾想这事对她来说却是如鱼得水。
瞧这样子,他在吉安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她在他家还过得挺悠闲的。
莫名地,裴宴就有些唏嘘,想逗逗郁棠,不想让她在他面前一副万事如意的模样儿。
他闻言不由撇了撇嘴,道:“我们家的手还没有你想得那么长,福建是彭家、印家、利家的地方,我可没有准备同时与这几家为敌。这福饼,是利家送过来的。据说是做给自家人吃的,和市面上卖的很不相同,你可以尝尝有什么不同。”
郁棠听他那口气,好像不怎么喜欢吃这些甜食,那她做的花生酥去了哪里呢?
难道从前都是做做样子的?
她不禁道:“那您喜欢吃什么?我姆妈要是会做,下次做了送给您。”
裴宴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道:“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或是特别不喜欢吃的。有新鲜的东西就尝一尝好了。不喜欢吃福饼,主要是老安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说了,多吃福饼可以治咳嗽,从小就每天不间断地给我煮柿饼水喝,我闻着那味就不舒服。”
郁棠顿时如遇知己,忙道:“那我和您一样。我姆妈总觉得小孩子肠胃不好,就得喝粥。从我小时候开始,我姆妈就喜欢让我喝粥,后来长大了,我看着粥就不想端碗。”
还长大呢?
这才几岁,再怎么长,也不过十几年光景的。
裴宴听她说得有趣,挺开心的,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郁棠搭着话,直到陈其送帐本过来让裴宴过目,裴宴这才想起来,正色地问郁棠:“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一旁的陈其就多看了郁棠几眼。
三老爷最不耐烦说闲话了,怎么今天和个小姑娘说得这样开心。
不过,这小姑娘年纪轻轻,说话办事却有模有样地,难道三老爷看中了这位小姐?
他出了书房就去打听郁棠的来历。
郁棠陪伴在老安人身边也不是什么秘密,虽然没有大肆宣扬却也没有刻意回避,很快,陈其就把她进府的前因后果都打听清楚了。
什么都好,就是门第有点低。
陈其在心里琢磨着。
郁棠和裴宴都没有想那么多,郁棠向裴宴说起这次的来意:“您之前跟我说李家急缺在京中活动的银子,我当时就觉得李家未免太心急了,既然是一时之需,以李家的声誉,就是抬个空箱子贴了封条到当铺里去当个活当,肯定也有当铺愿意卖李家这个人情的,何必非要卖了这五十亩的永业田呢?不过,我前几天听到一个消息,说李竣奉父命从日照押送回来的东西的确压得车辙入土三分。我这几天在家里没事就在想这件事。您说,这会不会是障眼法?李家有多少家底别人不知道,临安城里的人可都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家发得迹。要是李意真的在日照贪了银子,总得想法子把这银子给洗白了吧?”
裴宴听着,脸上的轻快慢慢地就开始收敛起来,等到郁棠把话说完,裴宴已坐直了身子,神色肃穆地望着郁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把李端按到泥地里再搓磨一顿吗?”
郁棠听着脸色一红。
她的确有这个意思。
可裴宴说得也太直白了。
别人听了,还以为他们两个人在商量怎么谋财害命的事呢!
她眨了眨眼睛,道:“我听说李家马上就要搬去杭州城住了,李端还准备去京城随着父亲读书。他们要是真的离开了临安城,卫家二公子的大仇就报不成了?”
裴宴不太能理解,道:“李端已经给卫家二公子披麻戴孝了,李端和顾家的婚事也告吹了,你觉得这样还不够吗?”
他觉得郁棠太执着了一些。
她和那卫家二公子也只不过是相了个亲,连婚事都没有订。
难道郁小姐看中了卫家二公子?
裴宴摸了摸下巴。
郁棠却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我就是再恨一个人,最多也就是在私底下咒他不得好死罢了。李家能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地就害了卫家二公子,可见他们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我们家,这次要不是有您庇护,说不定也会落得个和卫家二公子一样的下场,甚至有可能家破人亡!这样的人家,我为何要放过他们?”
裴宴看着她气呼呼的小脸,突然想到自己小时候因被同窗忌妒受了欺负,他不仅反击了回去,还痛打落水狗,不仅让欺负他的人从此再也不敢惹他,就连旁边看热闹的人也都不敢再轻易地惹他。偏偏他父亲觉得他心胸不够宽广,还为此狠狠地斥责了他一番……这样一想,他觉得郁棠这么做好像也无可厚非。
郁文毕竟只是个小秀才,如果能把李家这样的官宦世家拉下马,以后别人肯定不敢再随便欺负他们家了。
“说吧!你要我怎么帮你?”裴宴痛快地道,“我等会还要和帐房的对帐。”
言下之意,让郁棠别浪费他的时间。
郁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您能不能帮我查查李端父亲在日照为官时的所作所为。普通的人不可能做个知府就能送那么多东西回来吧?”
她实际上还想问问,同样是一块地,为何只有李家的那二百亩永业田能种出碧梗米来?他要是有意,她可以把自家得的那三十亩地拿出来给裴家人研究,说不定裴家的地里也能种出碧梗米来。
只是裴宴前脚刚说了这样的话,她后脚就提这件事,很容易让人误会她这样是想和裴家交换条件,反而辜负了裴宴的一片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