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文见郁棠认错态度良好,心情终于好了一点,但女儿的大胆还是让他想想都觉得胆颤心惊。
他忍不住又斥责了女儿几句,这才问起那两个流民的下落。
郁棠说在曲家兄弟那里。
郁文趁着夜色去了趟曲家兄弟家里,知道女儿所言不假,次日才去了裴家。
裴宴以为郁文是来道谢的,并不想见,但郁文说是有要紧的事想请他做个中间人,他猜郁文多半是为和李家的矛盾而来,想着当初郁棠在昭明寺和李竣搭讪的模样,他就更不愿意插手了,心里甚至隐隐生出几分不屑来,呵斥来通禀的胡兴:“为什么你们都没有我还在孝期的意识,不是拉着我东奔西跑,就是让这些杂务琐事来烦我。你们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为父亲抄几页佛经,念几天经文?”
胡兴感觉自己再一次猜错了裴宴的心思。
他额头顿时冒出汗来,忙道:“是小的不对。我看那郁老爷很急的样子……”
裴宴瞪了他一眼。
胡兴立刻道:“我这就让他走。”
裴宴没有吭声,继续抄他的经文。
胡兴不敢多停留,转身去回了郁文。
郁文非常地失望,隐约感觉到是裴宴不怎么想见他,可裴宴为什么又让杨御医给他太太瞧病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去找佟大掌柜。
佟大掌柜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只得安抚郁文道:“大家都知道三老爷是老太爷的老来子,老太爷活着的时候,那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里怕摔了,父子俩的感情不知道有多好!老太爷去的时候,三老爷的模样,哎,你是没看见啊,那和天塌了没什么两样。二老爷也是顶孝顺的人,怕老安人伤心,还能强打起精神来安排老太爷的葬礼,三老爷却像丢了魂一样,想到一出是一出,谁要是敢在老太爷的事上驳他一句,他能立刻就七情六欲全上脸,说翻脸就翻脸。为老太爷守孝,那也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马虎的。老安人心痛儿孙,生怕儿孙们的身子骨受不了,悄悄吩咐下来,老爷太太和少爷小姐们茹素可以,但汤要用高汤,鸡蛋瓜果不可少。只有三老爷,是一点油荤都不沾,别说老安人了,就是二老爷也劝不住。你这个时候去找他,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是不会见的。
“再说了,你若只是为了道谢,照我说,大可不必。三老爷不是那种沽名钓誉的人,他受了老太爷的嘱托做了裴家的宗主,就要造福乡邻,能做的事他都不会推卸的,就是性子有点冷,一开始的时候你们可能会有些不习惯。”
裴老太爷是个热心肠的人。
早上出门遛弯,遇到卖菜的都能问上几句这几天的收成如何,待人特别地和善,临安城的百姓都很尊重他。
郁文觉得裴宴既然是这样的性格,这件事还真不能瞒着不说。
他想了想,斟酌了一番言辞,把李家指使人杀了卫小山的事告诉了佟大掌柜,最后还道:“若不是事关重大,我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求见三老爷。这件事,还请老兄帮帮忙,看能不能让府中的管事通融通融,让我见见三老爷。”
佟大掌柜闻言也吓了一大跳。
要知道,这门亲事还是他保的媒。
他脸色发白,忙道:“你说李家指使人杀了卫小山可有证据?你们家是怎么发现的?卫家知道这件事吗?你刚才也说了,事关重大,别到时候是场误会。”
郁文不想把郁棠扯进来,只说是自己发现的,把郁棠做的那些事也说成了是自己做的。
佟大掌柜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好心却坏了卫小山的性命。
佟大掌柜又内疚又羞惭。
郁文以为佟大掌柜是在担心让裴宴做了冤大头,道:“裴家待我有恩,我怎么能坏了裴三老爷的名声。这件事不仅有证据,连人都逮住了,只是不敢交给官衙,怕把小女的婚事攀扯出来,这才想请裴家三老爷做个中间人,主持公道的。”
佟大掌柜能帮郁、卫两家保媒,和卫家的关系也很好。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他老泪纵横,道:“我这就进府去求三老爷,他要是不答应,我就在那里长跪不起!”
他是裴家的老人了,裴宴是什么性格,他很清楚。他这么做,肯定是能让裴宴帮忙的,可他这样,算得上是逼着裴宴帮郁家出头,势必会影响他在裴宴心目中的地位,甚至还会影响整个佟家在裴宴心目中的地位。可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否则,他怎么对得起卫家。
郁文散漫惯了,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窍门,只觉得自己没有找错人,向佟大掌柜谢了又谢。
佟大掌柜心乱如麻,没有心情和郁文客气,他挥了挥手,说了一声“你等我消息好了”,转身就去了裴府。
裴宴对佟大掌柜还是颇为看重的,听说他求见,立刻就让人领到了他的书房。
等佟大掌柜说明了来意,裴宴的神色就有些冷。
佟大掌柜只当裴宴是不满他插手这件事,忙向裴宴求情:“这门亲事是我保的媒,我这心里太难受了,若是三老爷有空,还请过问一声。我在这里先谢谢您了!”说完,就要跪下去给裴宴行大礼。
裴宴颇为意外,他没有想到郁棠的婚事居然把佟大掌柜也扯了进去。
他一把扶起佟大掌柜,奇道:“这件事郁小姐知道吗?”
佟大掌柜还真不知道郁棠是否知道,他犹豫道:“应该……知道吧?出了这么大的事,郁家的意思,是要为卫家出这个头,郁小姐不可能不知道……不过,也可能不知道。郁老爷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相亲的人被曾经求过亲的人家害了,任谁知道了心里也会不好受,何况郁小姐年纪还轻,还要嫁人,心里有了芥蒂就不好了……”
裴宴摸了摸下巴,道:“卫家的那个小子是什么时候和郁家小姐相看的?”
佟大掌柜道:“夏天的时候,老太爷出殡没多久。具体的日子,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裴宴想了想,那岂不是在他救郁小姐之前。
看当时的情景,郁小姐和李家那个二儿子李竣彼此还客客气气,不像要翻脸的样子啊。
他道:“那你去问清楚了,郁家小姐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我们再说。”
佟大掌柜愣住。
这件事不是应该弄清楚李家是否真如郁家所说的那样指使人杀了跟郁小姐相亲之人吗?怎么三老爷最关心的却是郁小姐知不知道这件事?
三老爷是怎么想的?
这不是关注错了重点吗?
佟大掌柜有点懵。但他做了一辈子当铺的掌柜,除了要火眼金睛看清楚来当的货,还要学会察言观色,看清楚来当货的人。
他可以说一辈子都在小心细致地观察。
三老爷这反应不对啊!
他脑子里转得飞快,面上却恭敬地道:“这件事是我没做好,我这就去问问郁家小姐是否知道这件事。”
裴宴点头。
佟大掌柜赶去了郁家。
裴宴继续抄着他的佛经,心思却很难像往常那样很快地就能静气凝神,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郁棠当初在昭明寺风姿绰约地朝李竣走去时的样子。
他可不觉得郁小姐是个温柔如水、娴静贞雅的女子。否则她就不可能跑去当铺里碰瓷,扯着裴家的大旗唬人。
郁小姐在昭明寺的时候十之八、九是相中了李竣,从而诱惑了李竣。
而李竣呢,正年轻着,估计没什么脑子,被郁家小姐弄得神魂颠倒的,不仅上了郁小姐的当,还把名声前程都压在了郁小姐的身上,哭着喊着要入赘到郁家去。
从这点上来看,郁小姐也算是个有勇有谋的。悟道松下那么多青年才俊,她没有看中最优秀的沈方,却一眼就瞧中了没什么主意的李竣,就这份眼力,女子中间只怕是独一份。
裴宴想到这里,又想起了在县学时见到郁棠的情景。
李端看郁小姐的目光灼灼如火,连掩饰都有点掩饰不住了。
郁小姐应该也是知道的,还有点回避李端的态度。
只是不知道郁小姐的目的仅仅是要钓个上门女婿回家呢?还是想要嫁入李家?
李端是长子,李家为他娶妻,应该更重视门第,郁小姐肯定没戏。但说实话,李端比那李竣有能力多了,难保郁小姐看见李端之后又会嫌弃李竣没用。
谁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故事?
闹不好卫家小子的死就是那郁家小姐的阴谋。
如果是这样,那就有些好玩了。
裴宴突然间心情纷杂,连佛经都不想抄了。
他叫了裴满来问:“李端定亲了没有?定的是哪家的姑娘?”
李家对裴家的意义别人不知道,裴满这个大总管却是清楚的。
他不能说是对李家了如指掌,但一般的事情都是知道的。
裴满立刻道:“定了亲。定的是杭州顾家二房嫡长女,顾昶大人的胞妹。”
顾昶他认识。
早他一届考中庶吉士,如今在礼部任都给事中,是顾家目前前程最被看好的子弟。
这就对了!
郁小姐不管是打怎样的主意,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如愿的。
这边佟大掌柜问起郁棠知不知道李家指使人害了卫小山的事,郁文倒是想一口回绝,佟大掌柜却肃然地道:“这件事你得告诉我实话。我去见三老爷,三老爷什么都没问,就问郁小姐是否知道这一件事,可见这件事很重要。你可别有事瞒着,到时候和李家对上了,说的和三老爷知道的不一样,害得三老爷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