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娘再也不在家里抢着做事儿。
原本做饭、洗碗、洗衣、烧水……这些事情,她一个人就能做得妥妥当当,可如今她说,小秋受了惊吓,她要照顾女儿,便一样都不做。
蒋家很快手忙脚乱起来,男人们回来连口热水都喝不上,蒋老头在堂屋里摔碗拍桌子,叮当作响。
蒋老太骂骂咧咧地从屋里出来,朝着雪娘的屋子骂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她只能指派翠娇去做。
“你也是个死的?不知道男人回来要吃要喝?都是一样的懒坯子!贱骨头!”
翠娇面上臊得慌,她嫁过来何时被这样指着连骂过?都是因为雪娘一家,大嫂说的对,他们夫妻,就该被早点撵出去!
小秋年纪小,在山上待了那么久,身子多少有些不舒服,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日。
蒋永林去灶房给雪娘和小秋拿吃的,结果被蒋老太堵在那里。
“我们蒋家可养不起这么娇贵的人!不是说病了吗?病了饿两日才会好,吃什么吃?”
蒋永林按下怒气,“娘,雪娘都一整日没吃东西了,小秋还病着……”
“那又怎样?在蒋家,不做活就没东西吃!我蒋家可不养闲人!”
蒋永林气的不行,“那从前那些活都是雪娘做的,别人不也吃的好得很?”
“你……”
蒋永林仗着自己力气大,硬是拿着东西挤开蒋老太去了屋里。
蒋老太在他身后哭天喊地地跳脚,吼的声音满院子都能听得见。
翠娇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娘,您别气坏了身子,咱们蒋家,还要靠着您撑着呢,您若是病了,那才是称了某些人的心。”
她特贤惠地给蒋老太倒了一碗水,一点儿不计较蒋老太方才骂她的样子。
“您若病了,家里没个人主持大局,说不定就会有人盘算着让咱家给散了,有些人心里约莫就是这么算计的。”
蒋老太气得鼻孔都放大,“我呸!他们想的美!”
“娘,可三弟妹瞧着,像是跟咱家离了心,三弟又对她言听计从,如今连娘的话都不听,往后,还不知道会做什么事儿呢,我都怕家里的孩子跟着有学有样……”
翠娇满心担忧,“他们对您最是孝顺尊敬,可三弟这个样子……”
蒋老太低着头,一声不吭,翠娇没再多说,只说心疼她,花了心血养出来的儿子,却不孝顺了云云。
蒋老太的眼睛慢慢眯起来,她有三个儿子,就算少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
雪娘并没有吃蒋永林拿回去的东西,她坐在屋子里,外面蒋老太的叫骂声清晰可闻,字字诛心。
蒋永林恨不得将她的耳朵捂住,替她挡掉这些声音。
“我自问,对得起你们蒋家,从我嫁过来起,我没有睡过一日懒觉,每日收拾到最晚,我没有添一件新衣服,就连小秋的衣服,都是用我的衣服拆了,自己给她做的。”
雪娘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平静的没有任何波动。
“可我的任劳任怨,却没有得到一丝基本的尊重,我都认,至少你对我是好的,我明白。”
“但是我能忍,我却不想让我的女儿,也遭到同样的对待。”
雪娘摸着小秋热热的脸颊,苦笑,“你看,小秋都烧成这样,我只去提了一嘴想带她看大夫,就被劈头盖脸地打回来,我连带我女儿看大夫的铜板都没有!”
雪娘恨啊,蒋老太把持着家里所有的大权,雪娘嫁过来之后的一些体己银子,都被搜刮干净!
蒋永林慌忙道,“我、我这就带她去找大夫。”
“你觉得,爹娘会同意?他们根本没将小秋当蒋家的人,就算小秋死了!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不会的,雪娘,不会的……”
“呵呵,那你便去试试,你就说,小秋病的快不行了,你去看看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雪娘闭了闭眼睛,垂着头坐在小秋身边,蒋永林一咬牙,出去想要问蒋老太那钱瞧病。
“……我呸!哪家孩子病了,不是撑一撑就过去了?还看病?看什么病?”
“……之前忠康病了,不是还连夜去了……”
“她能跟我宝贝乖孙比?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雪娘在屋子里,都能听见外头的声响,她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看吧,她猜的一点儿不错。
蒋永林很快回来了,颈脖子青筋爆着,脸上似乎又多了两道伤。
雪娘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去拿了药过来。
“让你别去,你非不听。”
蒋永林见雪娘搭理自己,受宠若惊,“我、我去借钱,给咱们小秋看病,我现在就去。”
雪娘拉住他,“借了,难道不用还吗?娘若是知道,一定会大发雷霆,把我们都赶出去都可能。”
“出去就出去!我不信,靠着我一双手还养不活你们娘俩!”
雪娘眸色微闪,“永林哥,你知道的,我不怕吃苦,我就是,心疼小秋,你若是也觉得我无理取闹,我们不如、不如……”
蒋永林一把搂住雪娘,“你说什么傻话,你有多好我最清楚,是我委屈了你。”
外头还能够隐约听见蒋老太的叫骂声,蒋永林脸色慢慢变得坚毅。
雪娘的脸上,露出疲惫和淡淡的笑意,不管如何,为了小秋,她一定要离开这样的蒋家!
……
事实上并没有让雪娘等太久,有苗柳和翠娇在蒋老太耳边撺掇,蒋老太越发瞧蒋永林一家不顺眼。
小秋精神好了起来,这个年纪在屋子里也待不住,可是一出去,一见到蒋老太,就会莫名其妙地被骂。
雪娘从前这些都不会跟蒋永林说,不过如今蒋永林一回家,就能看到雪娘红肿的眼睛,一问也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娘给忠康忠全吃炖猪脚,小秋没见过,就去看了一眼,险些被娘用门夹到手,永林哥,你知道小秋的,她不会跟人要东西,她就只是看看……”
小秋在一旁懵懂地点头,“小秋不要,娘不难过。”
蒋永林瞧着小秋懂事的样子鼻尖一阵酸楚,心尖上就像有一个小锥子拼命在扎,扎出一个一个窟窿。
他卖力干活,自己女儿却连个吃食都没有,凭什么!
蒋永林怒气冲冲地想去讨个公道,可蒋老太又怎么会是个好说话的,当即蒋家又闹得鸡飞狗跳。
雪娘在屋里抱着小秋,脸上早没了泪意,她捂着小秋的耳朵,在她头顶一下一下地亲着,“就快了,再忍忍。”
蒋老太在家里强势惯了,蒋永林居然来跟她要说法?她呸!
“一个丫头算什么玩意还想吃猪脚?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这个家往后都是我大孙子的,有她那个赔钱货什么事?”
“小秋不是赔钱货,她是我女儿!”
蒋永林提高了嗓子,蒋老太怒不可遏,“那就带着女儿和你媳妇从蒋家滚出去!”
她的话一吼出来,整个蒋家都安静了下来。
苗柳压着心里的喜悦,怕蒋老太只是在说气话。
翠娇却开了口,“娘,您这是做什么呢,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是三弟对您不孝您才要将他分出去呢。”
蒋老太的火苗又窜上了,“他这就是对我不孝!为了个死丫头跟我要公道?离了蒋家,你们什么都不是!”
蒋永林攥着拳头,额角的青筋绷得十分可怕。
翠娇又作势劝他,“三弟,你可别当真,娘对你还是很不错的,你若是往后听娘的话,别总为了个丫头片子气娘,娘也不会赶你们走。”
这话,就是逼着蒋永林从中选一个,一边是蒋家,一边是他的妻女。
蒋永林静默,屋里的雪娘也似是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雪娘才在屋里听见蒋永林的声音。
“既然蒋家容不下我们,那我们走就是,不需要你们赶。”
雪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色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屋外,翠娇表情慌张,只是情绪并未抵达眼底,“三弟,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要从家里分出去?就为了个女人,你也太荒唐了。”
苗柳也瞧出了翠娇的意思,“是啊,你这是为了媳妇连爹娘都不要了,爹娘会多伤心?”
她们明着是在劝,实际上将火势烧得更旺,一句句激的蒋老太都要失去理智。
“滚!现在就滚!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蒋永林捏着拳头,蒋家的男人们也都出来了,老大老二不做声,怕是早被自家媳妇游说过。
蒋老头阴着脸抽了几口烟袋,“看看你娶的什么媳妇,搅屎棍一样搅得家宅不宁,你若是休了她,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蒋永林彻底冷了心,他看着自己的家人,忽然觉得自己真失败,儿子,丈夫,父亲,他一样也没有做好!
“这些年我和雪娘对这个家也不是全无付出,你们就是想赶我们走,也不能什么都不给,否则我便去里正那里分说分说,世上,哪里有如此狠毒的父母!”
蒋家三儿子的心死了,他如今只是雪娘的丈夫,小秋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