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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节

沈大公子低头沉吟片刻,抬起头,阴恻恻道:“等不了那么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听懂他的暗示,沈二公子惊出一身冷汗,腿肚子直打哆嗦。

幕僚却面色如常,表情镇定。

沈大公子瞥弟弟一眼,“这事不能让父亲知道。”

沈二公子胆战心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唯有点头应喏。

……

西暖阁内。

锦衣卫副千户匆匆走进里间,对着端坐在窗前软榻的皇帝一拱手,小声道:“皇上,有人想往太子妃那边传递东西,微臣将东西拦下了。”

皇帝抬起头,神情有几分狰狞,“什么东西?”

副千户垂目答:“是一些药材,微臣请太医辨别过,太医说都是些普通的药材,不过并非保胎……而是催产用的。”

哗啦啦一片响,皇帝一掌拍在小炕桌上,力气之大,竟将炕桌炸出几条细小的裂缝,桌上的茶碗陈设等物落到地上,碎裂的裂片溅得到处都是。

守在暖阁外的太监们面面相觑,想进去收拾,又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脑袋搬家。

虽然他们听不起副千户和皇上说了什么,但皇上震怒的声音还是透过槛窗传了出来。这几天皇上暴躁易怒,动不动就赐死近身伺候的人,他们每天睁开眼就担惊受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天,皇上正在气头上,谁敢进去?

可不进去吧,皇上还是会发怒。

太监们心惊肉跳,汗如雨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头传出从容的脚步声,副千户走了出来,黑瘦的脸庞,神情淡然,望一眼左右,皱起眉:“还不进去?”

两个被他点到的小太监如丧考妣,硬着头皮往里走。

菩萨保佑,让他们多活几天吧!

……

因为太子暴亡的缘故,整个紫禁城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礼部尚书不行了,礼部侍郎临危受命,几乎愁白头发。

出了郭嫔娘娘的事,宫里的太监宫女都不敢笑了,尤其不敢当着痛失爱子的皇上和孙贵妃笑。新年的一切庆祝活动都不能办,宫里宫外,这个年都过得冷清,唯有懵懂不知事的顽童还能高高兴兴提着灯笼去集市闲逛。

傅四老爷托人写信给傅云英,告诉她傅月和傅桂都出嫁了。巧的是,姐妹俩嫁了一对堂兄弟,虽然两家不同住,但平时来往密切,从姐妹变成妯娌,傅月和傅桂关系更近了。家里人也松口气,有傅桂在一旁照应,谁敢欺负傅月,她头一个不答应。

那家人傅云英也认识,两个女婿都姓杨,杨家世代忠于楚王府,是当地望族。

杨家家风还算清正,傅月和傅桂都是高嫁,但有傅云章和傅云英这两个在京为官的堂兄做靠山,杨家人对姐妹俩很看重,不敢拿捏二人。

朱和昶也给傅云英写了封信,他反正闲着没事做,下笔如有神,一封信足足写了二十多页。信上说了他平时吃了什么好吃的,玩了什么好玩的,楚王又怎么得罪他了,然后又买了奇珍异宝哄他,零零碎碎都是些家常琐事,最后和她开玩笑,说他们现在算亲戚了。还说他要是有堂姐妹,一定要她做他们家的女婿。

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湖广,他挺想她的。江城书院的学生们现在人人一本《制艺手册》,他看到书就想起她,盼着她回去。

当然,随信还有几张一千两的银票。京师和湖广离得远,送金银珠宝不方便,他直接送钱。

朱和昶寄出这封信的时候,傅云启应该还没到武昌府。

傅云英合上信,没有立即给他写回信,京师形势瞬息万变,也许再过不久他们就能见面。

今年过年便只有傅云章和傅云英两人守夜。

不管时局如何,越到年底,衙门越忙,各种积压的事情都要一一料理清楚。两人忙得脚跟碰后脑勺,天不亮起身,夜里回到家中还要继续忙,家中庶务全都交给管家打理。好在今年大家谨言慎行,不敢张灯结彩办喜事,也不敢私下里聚饮,所以应酬往来比以前少。

年三十那天,下人备了丰盛的团圆饭,不敢在外面大吃大喝,过年的时候关起门来,还是要好好闹闹年的。一年辛辛苦苦,连个年都不能好生过,来年谁还提得起劲儿?

午后又落起雪来,傅云章和傅云英换了新衣裳,案前供瓜果香花,让下人打开槅扇,一边吃饭,一边赏雪。

庭间假山枯藤,雪落无声,如泼墨写意画。

有点像现在京城的局势,暗流汹涌,各方都在积蓄力量,平衡很快被打破,随时可能变天。

越是这种紧张的时候,傅云英心里反而越平静。

两人都不想出门,吃过饭,封赏下人,挪到暖和的里间,坐在罗汉床上玩状元筹、双陆棋、升官图。

细颈瓷瓶里供腊梅、南天竹、松枝、水仙花,不用燃香饼,满室清芬。

今年的年过得很安静,不像往年,爆竹声从早到晚此起彼伏,没有停歇的时候。

傅云章学什么都快,状元筹也玩得精妙。

傅云英输了好几把,忽然笑了一下,“二哥是探花郎,我只是举人,玩状元筹哪比得过二哥你。”

傅云章手里攥了一把象牙签子,闻言挑挑眉,拿象牙签子刮她的脸,“你这么说,哥哥也不会让你的。”

傅云英难得放松,有点不信邪,又玩了几把,还是输。

后来还是傅云章主动道:“算了,不玩这个了,让人把升官图拿来。”

玩了会儿升官图,傅家大门忽然被人砸得砰砰响。

傅云章皱了皱眉。

管家忙过去应门,刚拉开大门,一个满身是雪的高个子青年直往里冲,“都吃过饭了?”

仆人们呆了一呆,要拦着那青年。

傅云英起身走到长廊底下,示意仆人们退下去。

袁三回来了。

他满头满脸都是雪,身上穿的衣袍不知道多少天没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人又晒黑了许多,管家一时没认出他来。

过年的时候灶房始终留了热灶,丫鬟把饭菜送进暖阁里,袁三坐下,抄起筷子便吃。

等他吃得直打嗝,傅云英才叫他去洗漱。

他一身馊味,实在难闻。

袁三挠挠脑袋,嘿嘿笑了两声,下去梳洗。

傅云章知道傅云英要单独和袁三说话,拿了一本书去对面厢房,指指黑漆小炕桌上的升官图,吩咐丫鬟,“别弄乱了,一会儿接着下。”

丫鬟应下。

袁三沐浴的速度比他吃饭的速度还快,不一会儿就换了身干净衣服过来见傅云英,连头发也打散洗了,他大大咧咧的,就那么披头散发坐在火盆前,一边烤湿头发,一边说这次南下路上的经历。

他早就回北直隶了,路上因为大雪耽搁了行程,在通州待了几天,本来要到年后才能回京城,他等不及,自己雇了一头驴回来了。几天啃干粮,回到家中,闻到饭菜香味,饿得眼睛都放光。

说完这些,他才说起正事,“老大,那个周公子……”

他看看左右,把自己的椅子拉到傅云英身边,一屁股坐下,和她紧挨着,小声说:“是个太监!”

傅云英眉心跳了两下。

袁三接着道:“老大你不是要我打听他为什么被送回江西吗?我趁他喝醉的时候问他了,他说他是被霍指挥使给废的,霍指挥使还想杀他,周尚书苦苦哀求,霍指挥使才留他一条性命,还要周家发誓保证把周公子送回老家,不许再踏进京城一步。周家答应了。”

炭火烧得噼里啪啦响,暖气一烘,花香味更浓郁了。

傅云英怔了片刻,拿起铁钳拨弄火盆里的木炭,低声问:“周公子怎么会得罪霍指挥使?”

袁三伸手够一旁束腰凳子上攒盒里的金华酥饼吃,吃得到处都是饼渣子,含含糊糊道:“说是为了一个女的……周公子年轻的时候看上一个女的,要娶人家,人家不愿意。后来那女的嫁人了,周公子还打人家的主意。有一天他趁着那个娘子一个人出门,在巷子里埋伏人手……让霍指挥使给碰上了,霍指挥使就把他给废了。”

傅云英垂眸,拿了张干净帕子给袁三,让他擦手。

袁三没注意到她的手有些发颤,接了帕子,抹一把嘴巴,“老大,周公子不敢说那个女的是谁,我怎么问他都不松口,我只好回来了。我猜,那个娘子肯定是霍指挥使认识的人,不然他为什么为了人家把周公子给废了?”

“废得好!堂堂大男人,干这种下流事!猪狗不如的东西,要是让他得手,那娘子也活不成了。”他骂了几句,压低声音,嘿嘿笑,“周公子说霍指挥使也喜欢那个已经嫁人的娘子,还威胁他再敢动心思,下一次就一刀把他砍成两半。不知道那个娘子是谁,霍指挥使没成亲,是不是为了那个娘子?”

袁三喜欢八卦。

“哐当”一声,傅云英手里的铁钳落进火盆里,燃烧的炭火飞溅出来,滚落一地。

袁三吓了一跳,忙拉着傅云英站起来,怕她被炭火烫到,蹲在地上帮她拍掉袍角上溅到的木炭。

他反应很快,不过傅云英锦袍底下还是烫出好几个大洞,一股布料丝线烧焦的味道,还好冬天衣服穿得厚,没烫着脚。

“老大,你没事吧?”

看傅云英脸色有些古怪,一直不说话,袁三急了,要脱她的鞋子,“是不是里头烫着了?”

“没有,我走神了。”

傅云英拉袁三站起来,走到一边,扬声叫丫鬟进来收拾地上的狼藉。

门一开,屋外冷风吹进来,袁三打了个哈欠。

傅云英道:“你先回房休息,吃饭的时候再叫你,夜里还要守夜。”

袁三点点头,伸了个懒腰,“还是家里舒服。”

说着话,回房睡觉去了。丫鬟刚才已经帮他铺床叠被,被窝里放了汤婆子,烘得发烫。

看袁三回房了,傅云章手里捏着书,趿拉着鞋子回了暖阁。

目光落在傅云英脸上,看到她眼底那种震惊而茫然的无措,他慢慢收起笑容,知道这盘升官图不必玩了。

她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

“出什么事了?”

听到他的声音,傅云英回过神,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丫鬟都出去了,她轻声问:“二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傅云章一愣,看她几眼,挪开视线,望着案前淡雅的供花,目光从刚才的慵懒转为复杂深沉,“为什么这么问?”

傅云英没说话,站着发了会儿怔。

她想起在武昌府时,下着瓢泼大雨,在山道上遇见霍明锦,他忽然拨转马头,问她:“你妹妹闺名叫云英?”

当时以为他不过是随口一问,也许他有点好奇,但后来没见他查下去,说明他没有往深里想。

他真的起疑了?

袁三不知道周公子想欺辱的那个女子是谁,傅云英知道。

那时候崔南轩正在准备殿试,他每天忙,她还没醒的时候他已经起来读书,她睡着的时候他还在灯下写文章。端午的时候,按规矩,她要回娘家躲端午。他早忘了这事,她便自己回去,走的时候,她提醒他记得三天之后去魏家接自己。

崔南轩点了点头。

她以为崔南轩记住了,在魏家住了几天,却总不见他来接。

阮氏和嫂子们旁敲侧击,问她是不是和崔南轩吵架了。

她不想让娘家人担心,那时候年纪又小,心里觉得委屈,带了点负气的意思,自己收拾了包袱,雇了辆车回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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