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的不行,陶北又试过来硬的。他让高洪主动向黑马军出击。结果正如他所料,冀州军一出去,黑马军立刻撒腿就跑。冀州军当然不可能长途追击,追了五里就退回来。等他们一退,黑马军立刻又跑了回来,继续驻扎在冀州边境。真是打不死,甩不脱,活像一块狗皮膏药。
这一来一去,大军仍被牵制在北方动弹不得。再加上路上传递消息的耽误,一眨眼,蒲州城被蜀军围困就已四个月了……
……
……
上官贤走到城楼下,城楼下方的士兵们正坐着休息。见他来了,士兵们连忙拄着刀站起来。
“将军。”士兵们向他行礼。
上官贤打量着这些士兵。原本守城的士兵自然不该坐着偷懒的,可如今河南兵各个都形销骨立,两颊深深凹陷,皮肤被太阳烤得黝黑,嘴唇却干裂发白。要是在夜间撞见,怕要以为是哪块地里钻出来的阴兵了。这般情况下,若还不许他们偷点懒,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上官贤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问道:“今天外面有异动吗?”
士兵们摇头:“回将军,没有。”蜀军仍然围着不散,援军也依旧没有消息。
上官贤默默站了片刻,向城楼上走去。很快,他走到最高点,远眺城外的蜀军营地。
仗打到这个份上,双方比的已是意志了。谁对胜利更有信心,谁就能坚持更久。纵使蜀军的背后有更强大的国库支持,可十万大军的耗用也绝不是一笔小数目,再雄厚的财力也不足以令他们随意挥霍。因此只要让蜀军觉得再坚守下去也没有取胜的希望,他们自然就会退兵。
上官贤试图从军营的风貌看出蜀军已经疲惫绝望,可其实隔着这么远他又能看出什么来?即使真看出什么,也是他自己牵强附会罢了。
片刻后,他低声问道:“咱们被困多久了?”
他身边的亲兵愣了一愣,也不确定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真的发问,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将军,快四个月了。”
“已经四个月了啊……”
过了一会儿,上官贤转身往城楼下走去,亲兵连忙跟上。上官贤这次去的不是别的地方,他又来到了粮仓,找到军需官,调出了粮草的账目。
上官贤在看账本的时候,军需官们站在一旁瑟瑟发抖。他们也知道城里形势紧张,上官贤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或亲自或派人来查一番账,并会进行抽查清点,一旦账目上出现任何问题,或者发生对不上账的情况,上官贤都会严惩不贷。三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斩了三四名军需官了。眼下即便是再大的官,想要多支取一斗米也办不到。
不过这一回上官贤看帐看得很快,也并没有过多为难军需官。他问道:“城里还有最后十九头牛和四十五头猪?”
军需官忙道:“是,牛养在内河边上,猪都在猪圈里。将军要去看看么?”
上官贤摇了摇头,道:“不必看了。把这些牛和猪分成五批,明日起在城楼上搭几个架子,每天宰牛杀猪烤肉。再多抓几只鸡鸭一并烤了。”
众人一愣,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军需官不敢置信地问道:“将军的意思是……五天里要把这些牛和猪全杀了?”
“没错。”上官贤颔首,“连续五天的时间,一天都不能停!”
军需官惊呆了。
要知道这几十头牛和猪对于整个军队来说虽然不算多,分到每个人嘴里没剩几口肉,但这也是他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就算大军饿得嗷嗷叫,上官贤也始终不同意宰猪再牛,宁可让士兵们刨草根吃。为此知情的士兵们暗地里没少抱怨,说上官贤把这些牲畜看的比人还要紧。
原本军需官还以为这些牲畜是留下救命用的,可现在上官贤却忽然下令让全部宰了??难不成他们这五六天吃饱了,以后的日子不过了吗?上官贤是打算向敌人投降了,还是听说援军要到了?
——其实两者都不是。
上官贤道:“明天在城上烤肉,烤完了留下一半分给将士们吃。还剩下一半派几名使者送出城去给蜀军,就说蜀军兄弟们辛苦了,是我上官贤慰劳他们的。”
众人又呆了。都啃了一个月的树皮草根了,好容易有机会开荤,居然只留一半给自己的士卒吃,剩下一半拱手送给敌人?!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上官贤的亲兵倒是很快明白了,忙道:“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麻痹敌军,使蜀人认为我们城中粮草充沛,还能坚持很久?”
上官贤点头。
四个月的时间,不管对被困的河南兵还是对困人的蜀军来说,都差不多到了身心疲惫的地步了。双方都从坚定转变为动摇,所以这时候,攻心才是上策。给敌人送肉,让敌人以为他们非常富足,而敌人自己消耗不起,就会打退堂鼓了。
众人虽然万般不舍得,可是军令如山,谁也不敢违背上官贤的命令,只好各自去筹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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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
艳阳当空,朱瑙正在帐内批阅汉中送来的公文,谢无疾则出去巡查军情了。过了一会儿,帐帘被人揭开,朱瑙一抬头,是谢无疾回来了。
朱瑙随口问道:“今日可有什么状况?”
谢无疾走上前,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放到他面前的几案上。
朱瑙微微一怔,将油纸包打开,只见里面放的是一块牛腿肉,捧在手心里还热乎呢。
“这是?”
“城里给我们送了几头烤好的牛和猪出来。”谢无疾道,“验过了,没毒。”
朱瑙顿时了然。他捧起油纸包闻了闻,摇头:“唉,这肉也太瘦了,烤得一点也不香。”
谢无疾:“……”
他简直哭笑不得。还真指望上官贤给他们送顿美美的大餐来呢?
至于上官贤为何要送这些肉来?不必问,朱瑙和谢无疾心下都已了然。
其实这一招是很聪明的,倘若蜀军不清楚蒲州城内什么情况,看到敌军给自己送肉来,心里难免会犯嘀咕,以为城里非但吃穿不缺,还富足到能把肉往外送。这样蜀军就不免盘算一下继续围下去还有没有胜算,或者付出的代价值不值得。
其实哪怕蜀军在早就对城内情况心知肚明的时候,上官贤送出来的这些肉也让蜀军吃了一惊,怀疑度支官员们会不会算错了城内的情况。毕竟按照他们的计算,这时候城里不是都快山穷水尽了吗?当然,谢无疾在察觉士卒有这样的困惑和质疑后,马上就让人去稳定军心了,以免士兵们还真因为几头牛和猪就被瓦解了士气。
只可怜上官贤,还以为敌人对他们的情况一无所知,后面几天还打算勒紧了裤腰带给敌人送肉呢!
谢无疾道:“我们也弄些牛羊来,每天在城楼底下烤?”
“好啊。”朱瑙欣然同意。
以牙还牙,这一招虽然简单,但一定有效。现在已经过去四个月了,城里的存粮里告罄已经不远了,就算还有剩,必定也是节衣缩食省下来的。就像那些牲畜,没准是是城里最后几头了。
城里饿得两眼发花的士卒们要是天天闻见城外有烤肉的香气,除非是铁打的身躯,不然岂有不动摇的?
拿定主意,朱瑙便招来相应的官员着手安排去了。
……
……
五天后。
上官贤走到城楼下,发现城楼下站岗的士兵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说话,还有一些人竟巴着城门的门缝往外张望。
他见状呵斥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些士兵听见上官贤的声音,吓了一跳,忙站回原位——最近几天,他们沾了点荤腥,精神比前段时日要好上不少了。
士卒们心虚地回答道:“启禀将军,敌军也在城门外烤肉。”
他们原本发现了这个情况,也派人去禀报上官贤了,没想到禀报的人还没到,上官贤先自己过来了。
上官贤闻言微微一怔。他的确闻到了一些辛香味,他原以为是城楼上残余的,竟然是从城外传进来的?
他二话不说,立刻登上城楼,向外眺望。
只见远处蜀军的军营里炊烟袅袅,显然正在做饭,他们甚至能看见一大片空地上搭了许多刚刚宰杀完的牛羊骨架,白骨累了一座小山似的高。就在他们城楼下方,还有不少蜀军士卒推了一车车烤好的肉、饼、食物,在射程外晃悠。
“卖食物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嗓门洪亮的蜀军士卒高声吆喝。
朱瑙可不像上官贤那么“大方”,他不打算给城里的敌军们送食物,他让人叫卖。
“瞧一瞧,看一看!新鲜的卤制黄牛肉,上好的桑落酒,还有葱泼羊、肉胡饼、核桃馍和菜豆腐!一把刀换十两肉,一筒箭换一坛酒啦!便宜了便宜了,都来看看啊!”
上官贤听清那叫卖的喊的什么,脸色瞬间黑了。
叫卖的蜀军士卒们还冲着城楼上方挥手:“上面的兄弟们,都下来看看啊!”
“啪”的一声,上官贤狠狠一巴掌拍在女儿墙上。
他想立刻下令让士兵出城去把那些蜀军赶跑,把蜀军的东西抢过来,但蜀军显然也有所提防,只在城楼的射程外活动,并且兜售食物的士卒附近还安排了许多弓兵和矛兵保护,以便应对敌人的袭击。
也不知是否蜀军发现城楼上来了一位大人物,他们叫喊的价码里又多了一项。
“卖吃的啦!没有钱,没有刀也不要紧,人头也能换!一颗当兵的人头换一条羊腿,一颗校尉的人头换一整头牛!谁要是提上官贤的人头来见,一百头牛羊都是你的!”
城墙上的众人听见了,顿时呼吸一窒,神色惊恐。
立刻有一名亲随怒骂道:“无耻蜀贼,竟敢用如此卑鄙手段挑拨离间!将军,我愿领两百精兵出战,驱逐蜀贼!”
上官贤没有多话,只点了点头。任蜀军这样在城外喊叫,太影响他的军心了,必须立刻驱逐。
那亲随立刻下城楼点兵去了。
上官贤站在城墙边,望着炊烟袅袅的蜀军营,心下一片茫茫。他的手段难道没有起到作用吗?蜀军是当真不以为然,还是和他一样勉力支撑呢?
他又还能坚持多久呢……
第264章 援军
蒲州城数里外与河南府接壤的县城内有一间小院子,在那院子里,一名男子心烦意乱地地踱了半天的步了。他似乎在等什么人,可他等的人却一直没有来。他时而停下坐一会儿,很快又忍不住起身来回走动。
此人乃是河南府的官员,名叫吴圩。自从上官贤在蒲州城被困后,吴圩已想过许多办法援救上官贤。可他毕竟不是武将,不懂得调兵遣将,况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手中亦无多少兵马可以调动。于是他只能不断向邺都上书,请求陶北援助。
就在不久前,陶北终于派了人来负责援救上官贤之事。此刻,吴圩就是在等那人回来。
直到天色将晚,外面终于传来马蹄声。吴圩眼睛一亮,疲惫一扫而空,连忙迎了出去。
黄昏下,一队人马快速跑了回来。骑在最前面的人身形高大,长相五官粗犷,生得极有威严。而他身后跟着的一群人各个身形健硕,手持刀剑,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吴圩跑上前急急问道:“孟校尉,今日成功了吗?”
孟环跳下马,摇了摇头。
吴圩看到后方跟回来的辎重车,顿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孟环将他的神色看在眼中,淡定道:“吴公不必心急。蜀人下了如此大的力气围困蒲州,我初来乍到,自然需要点时间。这几日下来,我对这里的地形和蜀军的作战习惯已有所了解。只消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必能打开一道缺口,把粮草送进蒲州城去!”
吴圩听他说得这样自信,不免有些怀疑。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此人或许真的做得到。
这孟环的军阶虽不算高,但他着实是一员猛将,他出身贫苦,多年在军中摸爬滚,全凭本事获得今日的地位。他尤其擅长的便是突围战,听说他类似的战事中已立下战功无数。
而且上官贤可是陶北的爱将,陶北能派遣孟环来此,必说明此人本事出众,是最能胜任这项任务的人。难不成陶北还会坑上官贤吗?于是他悬着的心又放回肚子里一些。
吴圩忙挤出一个欣慰笑来:“有孟校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孟环淡淡一笑。
这孟环固然是一员猛将不假,可陶北并没有给他多少兵马,他对阵的又是谢无疾这样闻名天下的常胜将军,缘何他如此有信心?并非他狂妄自大,而是他的任务其实非常简单——他并不打算击退蜀军十万大军,陶北没有要求他做这种以卵击石蠢事;他也不需要把上官贤从蒲州城里救出来。上官贤都已经坚守至今了,倘若最后他们选择放弃蒲州,将河中拱手让给朱瑙,那从一开始又何必留下坚守呢?
孟环的目的只有一个——他只消想办法在蜀军的包围圈上打开一道缺口,把粮草运进蒲州城去就行了!
眼下蒲州城内的兵马最大的困境就是缺衣少食。倘若有足够的粮草和坚固的城墙,他们再耗十年八年又如何?蜀军带着比他们庞大得多的兵马,消耗着数倍于他们的粮草,只要咬牙继续耗,最后撑不下去的一定是蜀军!等到那个时候,蜀军不想退兵也得退了,他们以极小的代价守住了河中,还消耗了蜀军大量财富,可谓大获全胜啊!
因此孟环到达此地后,根本没要河南的大股军队。他只精挑细选出一批精兵组建了几支冲锋队,花了几天的时间仔细研究了附近的地形,又不断向蜀军发起小规模的试探性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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