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猜忌是什么?”有人无奈道,“咱们到底不是打从一开始就跟随他的,他待咱们又怎会有十足的信任呢?依我看,他这般安排,就是故意试探我们对他忠心与否。”
有人嚷嚷道:“哎呀,说白了,都怪大哥面皮生得不够俊秀!我听说那谢无疾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这两年一直跟在朱府尹身边,还跟朱府尹同进同出,同榻而眠呢!瞧瞧人家也没跟朱府尹几年,这就封了征北将军,咱们大哥却只能做平东将军!”
气氛原本很是凝重,被这人一插科打诨,大家都笑开了。
黄东玄一脚踹过去,又好气又好笑:“格老子的,敢说老子不够俊?你自个儿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去!”
又哼哼道:“老子貌比潘安,气死卫玠,朱瑙没瞧上我,那是他眼光不好!你瞎说什么?”
众人被他这就坡下驴的一闹,又一阵哄堂大笑,气氛顿时欢快了不少。
今晨,朱瑙对黄东玄的新任命被人送来了荆州——朱瑙将黄东玄封为了平东将军。
这将军的封号里,第一等自然是大将军,总掌全国军事,协理政务;第二等是东南西北四征将军,掌几万大军与万里之地;第三等是四镇将军;第四等才是四平将军,也就是黄东玄被封的平东将军。
须知这黄东玄跟随朱瑙的时日虽不久,但长沙军大败后,他带兵为朱瑙夺下荆州,并把荆州守卫至今,也是立有军功的,这等任命确实有些委屈了他。
更重要的是,朱瑙还颁布了一道旨意,要将黄东玄调离荆州,调到汉中去。这一调任的用意就很明显了——朱瑙还是信不过黄东玄,要把黄东玄调到自己眼皮底下看着。
众人笑闹过后,复又坐回位子上。
黄东玄拉下脸,严肃道:“说白了,他还是看觑老子名声不好,觉得老子在世人眼里就是个朝三暮四不忠不义之辈,才会做这样的安排。”
众人你瞧我,我瞧你,都暗暗叹气。他们都知道,黄东玄实则是个重情义的。奈何世道如此,难不成为了一个忠字活活把自己吊死么?不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得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一人道:“大哥,他愿信不信是他的事!总之我们跟着大哥,大哥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对!”众人忙附和道,“我们都跟着大哥!大哥愿意去汉中,咱们就跟着去;大哥不愿意,咱们就不去!豁出去一条贱命,没什么了不起!”
黄东玄环视众人,心里又酸又暖。他自己不受重用也还罢了,可若是因他无用,使这班跟随他的弟兄同样没有出头之日,这叫他如何能不愧疚?
他咬了咬牙,终于做了决定,蓦地站起身来,道:“格老子的!叛徒老子已当了两回了,还怕再当他三回四回吗?!想要出头,咱们就得自己建功立业,靠不得别人怜悯!”
众人纷纷道:“咱们自己建功立业!”
黄东玄一捏拳头,道:“咱们不去汉中!找几个伶俐的密使,速速赶去长沙府找孙湘,把朱瑙对老子的任命告诉那姓孙的。我就不信,那姓孙的会对荆州失了兴趣!”
这两年来,孙湘一直对荆州虎视眈眈,无非是力不能逮才始终没能将荆州夺回去。虽说黄东玄已然背叛过他一次,但若让他知道黄东玄因对朱瑙的任命不满,有可能再次投靠他……
只怕他会前所未有的大度,并且不计前嫌吧?
第243章 朕欲复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定万事之秋
话再说回汉中。
汉中城内,满城的工匠们锣鼓喧天地忙碌着,挑夫骡车在大街小巷上不断穿梭,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盛事忙碌着。
正如赵芜所料,此番朱瑙他选择在这时机称帝,是得知了赵芜欲立浔阳侯之子为帝,方决定先发制人。一则他称帝的仓促,二则他不打算劳民伤财,因此并未大兴土木建造宫殿,只征用了前朝的一处行宫作为宫殿使用,只让人简单修缮了一下。大典事宜也一切从简。
可虽说从简,该操办的事情总还是不少的,各地派来的使者、送来的贺礼更是数不胜数。汉中一地已有百十年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老百姓们忙忙碌碌,朱瑙就更加繁忙了。
每天摆在案头上的公文堆成一座小山,各地减税、赈灾的批文、各地官员的任命书、边防的军饷调拨、敌军的动向……小山刚消灭一座,转瞬又堆起三五座来。
没奈何,朱瑙也只能一大早天还没亮起来就批复公文,天黑之后仍然挑灯夜读,直到夜深人静,才回屋歇息。
这天朱瑙又在殿内批阅公文,惊蛰走进来通传:“公子,外面……”他话没说完,顿了片刻,忍不住一哂,重新叫道,“……圣上。”
朱瑙被他正儿八经的一声“圣上”叫得忍不住起了一声鸡皮疙瘩,摆手道:“你还是叫我公子吧。”
惊蛰反倒有些不大乐意:“可我喜欢这么叫。”
朱瑙只能以牙还牙:“好吧,程校尉。”
惊蛰:“……”
——如今他也被朱瑙提拔为了禁军校尉,从先前掌管百余人的卫兵变成如今掌管上千人的禁军了。
“公子。”到底是惊蛰率先败下阵来。
“乖。”朱瑙笑眯眯地问道,“有什么事?”
惊蛰这才想起他来通报的目的,忙道:“公子,谢将军到了。”
朱瑙微微一怔,忙放下手中的东西道:“快让他进来!”
朱瑙从延州回了汉中后,谢无疾并没有立刻跟过来。他先前被玄天教攻下了延州,致使人心动荡。后来延州城虽然失而复得,对北方各地仍免不了有些影响。因此这几个月来他留在北方,也对各地的驻军和主将进行了一番调整,重新巩固了西北的防务。直到今日,他才终于赶到汉中。
惊蛰退出去后,不多时,谢无疾风尘仆仆地走上殿来。
几月未见,谢无疾看起来比先前憔悴不少。他的肤色似是天生晒不黑的,白净依旧,可两颊却比先前略凹陷了些,眼底竟是血丝,下巴上满是轻茬。因连日赶路的缘故,他身上披了一层尘土。他习惯了雷厉风行,入宫时也未被要求解除兵刃,远远走来,不像来上殿觐见的,倒似是要赶赴战场。
许是他这尊煞神的模样,让守在殿外的禁军们吓了一跳,犹犹豫豫想要上前阻拦,让他交出佩刀。惊蛰低声下令,禁军们又退了回去。
朱瑙迎到殿门口。
当看见朱瑙的身影,谢无疾身上的戾气瞬间如冰雪消融般瞬间化开,大马金刀敛去,化为一丝疲态。
朱瑙上下打量了他一阵,问道:“你有几日没合眼了?”
谢无疾答非所问:“还好。”顺手接下佩刀,支在殿门外。
朱瑙拾起他的佩刀,随手揣在手里,牵着他一起上殿,笑道:“他们见你这样子,怕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谢无疾摇了摇头:“只是赶路有些累了。”
其实若他真要来兴师问罪,也是师出有名的。朱瑙称帝的决定有些仓促,做决定前,也向各地发了公文,询问各地的官员意见和民情。蜀地自然没有意见,非但没有意见,不少人早就盼着他称帝。关中等地的官员和百姓也不会反对。唯一比较棘手的,其实是谢无疾那里。
有许多部将对谢无疾的期望一直很高,上不设限,下……至少不只是一个征北将军。因此消息传出后,每日都有从各地发来劝谢无疾的书信,有不甘心的手下,也有居心不良的敌人。是以谢无疾才在北方多耽搁了一段时日,便是为了料理这些麻烦。
不过当初收到朱瑙询问的来信时,谢无疾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回的信里只有一个字——“可。”
两人走入殿内,谢无疾刚想问朱瑙这段时日的情形,还没开口就看到堆满了半座宫殿的公文,着实吃了一惊,再看朱瑙时的眼神就免不了有几分同情——只怕朱瑙最近这段日子过得比他还要糟心。
当皇帝也并不容易……
坐回案边,朱瑙拿起笔,道:“你先等等,我把这几份看了。”
他手边还有一小摞,是急着批复的公文,批完了今日便可休息。至于那些堆得跟山似的,都是些不甚要紧的内容,慢慢看也不迟。
谢无疾示意他随意。
朱瑙开始继续批阅公文,谢无疾靠在一旁休息。他看见地上摞着一堆敞着的公文,显然不是什么机密要务。他百无聊赖,随手拿起翻了一翻。
他翻开第一份奏章,只见上面写道:“……圣上初登大统,乃举国欢庆之大事。圣上当趁机时机广罗天下美女,充盈后宫……”
谢无疾:“……”
他看了眼上这份奏书的小官的名字,扔到一旁,又拿起第二份。
“……如此圣上膝下无子,当尽快立后纳妃,开枝散叶,使皇室强盛。否则大统后继无人……”
谢无疾:“……”
天下都还没打下来,就已经开始操心后继无人的事了。这是盼着谁早死呢?
他又把奏章扔开了。
不片刻,朱瑙已批阅完了所有重要的奏章,伸了个懒腰,笑吟吟地转向谢无疾,欲同他说话。
只见谢无疾神色清冷,双手抱胸,下巴微挑。这回真是要向他兴师问罪的模样了。
朱瑙:“??”
……
……
毕竟赶路操劳,朱瑙命人为谢无疾备好了热水和吃食,谢无疾便先去沐浴休息了。谢无疾走后,朱瑙继续翻阅奏书。
不多时,程惊蛰再次上殿:“公子,有徐少尹……徐尚书的信到。”
朱瑙伸手:“我看看。”
前几日徐瑜汇报蜀中事务和恭贺他称帝的奏书已经送来过,今日另启一封,当有其他要紧事。
惊蛰忙将奏书呈上。
朱瑙接过看了起来,然而看了没几行后,便只是笑了笑,将奏书推到一旁。
惊蛰问道:“公子,成都出什么事了么?”
“没有。”朱瑙不以为意,“他知道了我对黄东玄的任命,有些担心,上书问问罢了。”
惊蛰自然也知道黄东玄的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黄将军……并非安分之人。公子如此安排,会否……”
他没有说完,朱瑙便已知他要说什么。然而他笑着摇了摇头,道:“如果只是如此,就要担心他叛变,那我还宁愿他叛了的好。”
惊蛰茫然。叛了的好?
但他很快明白了:假若黄东玄真的如此反复无常,那朱瑙又怎还敢用他?把他送到敌人那里,反而还安心些呢!
见朱瑙主意已定,惊蛰自然不再多话,只道:“是,公子。”
外面天色渐晚,朱瑙已忙碌多日,总算将要紧的公务都办完了,盼得今日谢无疾到来,自然再无“因公废私”的道理。于是难得星月未升,他已离开大殿,往寝殿去了。
朱瑙走后,惊蛰再次进入殿内。如今朱瑙只征用了前朝的行宫,却尚未招募宫女,自然也无受刑的宫人,因此禁军们除守备之职外,倒也兼了不少杂务。他们每日将未批的奏折送来,将批过的奏章抱出,整理几案,以便朱瑙使用。
惊蛰走到案前,搬去那些已经批完的折子,忽见案上有一张只写了一半的宣纸。他定睛一看,原来朱瑙最近正在写一份登基诏书,因事务繁忙,如今还没写完。
他拿起那张宣纸,小声读了起来:“……朕欲复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定万事之秋……”
“为天下苍生福泽计,使百姓安业,人心得宁,朕以死为辞……”
他望着那张宣纸出神了片刻,直到其他禁军起来,他回过神来,将宣纸小心地放回桌上。
“圣上……圣上?”他轻声默念,忍不住微笑起来,随后抱着诏书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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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府。
荆州与长沙相聚不远,不过三五日后,黄东玄派出的密使久已赶到长沙。
孙湘早已收到了朱瑙称帝的消息,心里兀自记着前些年的大败,连日来愤懑不已,为此还病了一场。等接到黄东玄密使送来的消息,他大吃一惊,转瞬就从病床上坐了起来——这心病来得快,去得自然也快。
于是很快,孙湘就把幕僚和亲信们全都召集起来商讨。
“什么?那姓黄的狗贼竟还敢派人来???”孙湘的幕僚们听说了消息,也都为黄东玄的厚颜无耻感到震惊。
“哈,这可真是个天生的反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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