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诚神色复杂,欲言又止。他终究还是把其他话都吞下去了,只道:“如果这样能救将军的性命,那我愿意去诈降。该怎么做,听凭将军吩咐。”
焦别听到他这样的回答,既欣慰,又不舍,最后还是缓缓把刚刚想好的计策如此这般说了出来。
等说完时,两人也已来到住处附近,该各自回去了。
焦别道:“你先回去休息吧。待我将计划全部拟定,再召你来商量。”
“好。”崔诚行了一礼,转身便走。他走出十几步远,焦别忽然又在背后叫住了他。
“阿诚。”焦别的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能听出他的不安和忐忑,“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吗?”
崔诚转过身来,凝视着焦别的眼睛,道:“对。”
焦别的眼神愈发迫切,像在求证什么。
“我虽也景仰谢将军,可这么多年来,提拔我的是您,栽培我的是您,与我一同出生入死的也是您。”崔诚神情严肃,“我不会背叛您的。”
焦别终于缓缓点了下头,道:“好。你去休息吧。”
崔诚又行一礼,离开了。
=====
富县。
四千人已经集队完成,整整齐齐地在空地上排开,行囊装点整齐,做好出发的准备。
朱娇牵着马站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审视全军。从今往后,这四千人就是她的军队,他们保卫她的领地,而她要为他们的生死和活法负责。
朱娇握马缰的手略略有些发抖。她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转过头,看见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谢无疾。
今日她就要带兵回庆阳去了,朱瑙因有事要忙,没有出来相送,倒是谢无疾因要主持军营秩序,亲自送了出来。
谢无疾抬头望了眼日头,淡淡道:“尽早出发吧,不然天黑之前赶不到。”
朱娇心情很是复杂。
对于谢无疾,她心里一直有股怨气。当初她之所以跑来富县死皮赖脸想要嫁给谢无疾,只是为了改变庆阳侯的决定。可相见之后,她才知谢无疾年轻有为,相貌又如斯英俊。她本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着这样一张俊脸,又如何能不生出一点诗情画意的心思?
只可惜,她的心思每冒出一寸,谢无疾就能给打她回去一尺。到如今,她早已不敢想,也不能想了。
她朝着身旁的手下下令道:“走吧,出发了。”
她的手下立刻传令下去,四千庆阳兵调转方向,准备上路。
朱娇亦翻身上马,可她没有立刻离开,拽着马缰在原地转了一小圈,再次将目光投向谢无疾。
“……喂。”
谢无疾撩起眼皮望向她。
朱娇自认早已断了不该有的心思,只是少女的傲气和不甘心再加上几分好奇,让她忍不住在临走前发问道:“谢将军,你这辈子,当真不打算娶妻生子吗?”
谢无疾眼神动了动,没有回答。
“你可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朱娇立刻解释,随后声音小了下去,“身边连个能分担的人也没有,不会觉得孤单么?”这也是她今后即将体验的人生了。
“有的。”
“什么?”朱娇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谢无疾刚才回答了她的话。
——有的?是有能分担的人,还是有觉得孤单?
谢无疾又沉默了一会儿,道:“谢某自知性情寡薄,不见喜于人。朱姑娘,这段时日多有得罪,请见谅。”
朱娇愣了会儿才意识到谢无疾或许早已看穿她那不该有的心思,顿时面上一臊,恨不能立刻纵马离开。可她耐不住好奇心,还是追问了下去:“你有可替你分担之人?谁啊?难道你早已娶妻了?在军营,还是在江南?”
谢无疾嘴角微微牵动,像是很浅地笑了一下。但他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他道:“快走吧,路上小心。”
朱娇:“……”
即便到了离别时刻,谢无疾还是这样不解风情。她暗暗哼了一声,不再纠缠下去,纵马向着已经开拔的大军追了过去。
马迎风奔跑,凌烈的风刮在她脸上,刮得有些生疼,正好刮去她心头的烦恼。
她暗戳戳地腹诽道:这世上的人事总是一物降一物,她偏偏不信谢无疾能一直这样下去。只盼着那个降住他的人早日出现,多叫他吃点苦头,替自己泄了心中这口恶气才好!
第217章 他非扒了那两个浑蛋的皮不可!
送走庆阳军回到军营,谢无疾正欲回去休息,一名手下匆匆赶了过来。
“将军,”手下禀报道,“刚刚有一队人马前来投诚,说是刚从延州城里逃出来的,率队之人自称是焦别的副将崔诚。方才已经找人认过了,确实是崔诚没错。”
谢无疾微微一怔。焦别的副将?若是连焦别的副将也叛变过来了,必会带来大量的军事机密,延州城内也必会因此人心动摇。他们想要夺回延州城的难度将会因此大大降低!
他略一沉吟,立刻道:“去通知朱府尹,让他一起来,我们亲自审问崔诚。”
……
不多时,朱瑙与谢无疾在堂内坐定,崔诚也被人带了上来。
谢无疾手下有不少军队,焦别、崔诚所在的这支部队一直被留守在延州,是以他们没有见过朱瑙。崔诚看到堂上并排坐了两个人,只认出了谢无疾,立刻上前行了个大礼:“罪人崔诚,叩见谢将军。”
谢无疾言简意赅地介绍道:“这位是朱府尹。”
崔诚得知这名年轻男子竟然是朱瑙,不由暗暗吃了一惊。谢无疾和朱瑙的关系果然是极好的,竟然一起接见自己!要知道焦别和史安虽然也是同盟,但二人几乎从不一起行事,向来各管各的,互相之间就连消息也都藏着掖着,就为了有什么好事能自己多占些好处,有什么坏事让对方多吃些亏。
“罪人崔诚,叩见朱府尹。”崔诚又朝着朱瑙又拜了个大礼。
谢无疾道:“你是焦别的副将?你缘何前来投诚?”
崔诚道:“罪人正是焦别的副将。当初焦别背叛谢将军,投靠玄天教,末将便曾劝过他不可与邪教同流合污。奈何当初焦别受邪教蒙蔽,认为谢将军在凉州已遭不测,执意叛变。焦别待末将曾有知遇之恩,因此末将虽不认同焦别的作为,仍留在延州辅佐他。谁知如今邪教越来越过分,焦别助纣为虐,四处残害百姓。延州城内凡不信邪教者,都被扣上通敌的罪名!如此形势,末将再难熟视,因此前来投奔谢将军与朱府尹,只求能将功抵罪。”
谢无疾审视着他冷冷道:“你是看不惯焦别与邪教的作为,所以来投诚?既如此,你又为何今日才来?难道你直至今日方知邪教可恶?”
崔诚道:“焦别毕竟有恩于末将,末将一直希望能劝他悬崖勒马。可惜焦别非但不听末将劝阻,反而怀疑末将通敌,对末将愈发猜忌。那玄天教的掌旗史安亦多次挑拨离间,想让焦别除去末将。末将听到他二人谈话,才彻底死心。末将来迟,还请将军恕罪。”
谢无疾与朱瑙对视了一眼。进言无效反遭猜疑,这个投敌的理由倒是很合理。
朱瑙不紧不慢地开口:“崔副将,你方才说,当初焦别皈依邪教是因为受了邪教徒的蒙蔽?”
崔诚道:“是。”
朱瑙又问:“难道不是因为焦别是个贪生怕死,贪慕虚荣之人,才会在危难之际置气节操守于不顾,叛主投敌,与邪教同流合污?崔副将与他相处多年,难道直至今日才看清他的为人?”
崔诚眉头一跳。谢无疾也好,朱瑙也好,提的问题都在试探他是否诚心投靠。倘若他哪一句话答的不对,让他们起了疑心,只怕性命难保。
崔诚忍不住抬起头看了朱瑙一眼,又低下头去。他沉默了一会儿他道:“……回府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末将看来,焦别未遇邪教之前,本非如此。况且人非石木,如何以一概之?焦别确有千错万错不假,可他昔日待末将不薄。若非他知错不改,末将亦不愿如此。”
朱瑙微微挑眉。片刻后,他颔首赞道:“崔副将这话说得不错。”
他没有因为害怕得罪新主就把旧主贬得一无是处,可见此人并不油滑。说话的可信度也因此增加了不少。
两人又问了几句,崔诚一一答了。谢无疾当场并未表态,只让人把崔诚带下去,以照顾为名,实则软禁看管起来。
待崔诚被人带出去后,谢无疾转向朱瑙问道:“你觉得,他是真降,还是诈降?”崔诚毕竟地位高,如果能判断出他究竟是真降假降,他提供的情报是否可靠,这很可能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朱瑙道:“我看他面相忠厚,听他言辞,不像狡诈滑舌的小人。”
谢无疾道:“我命人打听过,这崔诚的确与邪教之人不对付。听闻当初他是曾反对焦别投靠玄天教,焦别虽未采纳他的建议,可因二人情谊深厚。焦别坐镇延州后,仍然擢升他做了副将。”
顿了顿,道:“此人或许可信。”
这一次盘问,显然朱瑙和谢无疾二人对崔诚的印象都还不错。他没有太过掩饰自己的过错,对旧主的评判也算客观、倘若此人是真心来降,或可一用。
朱瑙笑了笑,道:“真降也好,假降也好,眼下并不着急做定论。不过有人跑上门来帮我们做事,合该请他能者多劳才是。”
谢无疾望了他一眼,微笑道:“全由你安排。”
=====
几日后。
史安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他睁开眼睛一瞧,是焦别走了进来。
“哟,稀客!”史安忙从躺椅上站起来,“焦将军怎么来了?”
还没等焦别开口,史安就问道:“焦将军,你那位崔副将诈降的顺利吗?可有收到他的消息?”
如今延州一带玄天教内部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光是怎么摆平教内的矛盾都让史安一团乱麻,他更是腾不出手来笼络民心了。在战力不如敌人的情况下,民心也逐渐丧失,他们打败朱瑙和谢无疾唯一的指望就在这些阴谋诡计上了。
焦别面色凝重:“我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崔诚已进入富县军营,谢无疾和朱瑙似乎并未对他起疑,但也并不信任他,因此给他委派了一些任务,想要试探他归顺的诚意。”
史安一怔。听到焦别成功进入敌营的消息时他很高兴,但听到后面,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任务?给了他什么任务?”
焦别道:“朱瑙要他带人抓捕各村县玄天教的信徒,而且还要求他隐瞒他已经投诚蜀军的消息,让他对外宣称是奉我的命令讨伐邪教。”
“什么?!”史安一下就跳起来了,“让他抓捕信徒???还是奉你的命令???”
焦别沉沉地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正如朱瑙之前对外放出的风声,他和谢无疾已经掌握了很多关于信徒的消息,但他没有行动,是因为有诸多顾忌。于是焦别和史安渐渐也以为他不会做什么了。没想到崔诚去诈降,朱瑙居然把抓捕信徒的任务派给了他!
原本如果朱瑙和谢无疾敢做出对民间信徒不利的举动,史安就会立刻煽动舆论,编造谣言,把事情歪曲成他们残害普通百姓。现在,朱瑙让崔诚去做这件事,还让他打出焦别的旗号,那就很棘手了。人们会以为焦别和玄天教已经翻脸,焦别会因此失去教徒们的支持,而老百姓们则会因此加深对玄天教的怀疑。
这……这可真是好狠毒的一招!非但试探了崔诚,还顺便对焦别麾下的延州军和玄天教徒进行了挑拨离间!
史安顿时咬牙切齿,又气又怒。他现在该怎么办?让信徒提前撤离,躲避追捕?那焦别诈降的事情不就暴露了么!
那就让焦别照着朱瑙的命令做呢?不就成了用自己的刀子捅自己的肉,白吃了苦头,还没处申冤么!
史安原地转了两圈,头都气晕了:“朱瑙怎会想出这种主意?是不是你的副将已经被他看穿了??”
焦别道:“朱瑙和谢无疾本就是城府极深之人。他们会怀疑才正常。倘若崔诚去诈降,他们就立刻照单全收,那我们才该疑心是不是中了他们的反间计!”
史安:“……”
焦别这么说也有道理。他们要是不试探试探崔诚,又怎么能相信崔诚归顺的诚意?
可是玄天教徒那都是史安的手下,也就是说,真要这么干,吃亏的人是史安,焦别倒是没什么损失。最近两人之间的关系本就有些紧张,这让史安心里不平衡的同时,不免怀疑焦别在其中是不是使了什么手脚。
史安忍不住酸道:“焦将军,朱瑙怎么不让他偷袭延州军,却让他去抓邪教徒呢?”
此言一出,顿时惹恼了焦别。焦别勃然大怒:“史安,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让他去诈降的是你,让他这么干的是朱瑙。你既然对我有疑心,我现在就把他召回来!没了他,我正愁身边没人可用呢!我还怀疑你调虎离山,趁机骗走我的爱将!”
“别别别,别啊,我这不是跟焦将军你开个玩笑吗……”
眼见焦别甩袖要走,史安赶紧把他拉住了。其实他也就是心里不平衡才忍不住抱怨,并没有真的怀疑焦别。毕竟焦别这么干图什么呢?
焦别仍然火大不已,却被史安死死抱住胳膊不让走:“焦将军,焦将军,你听我说,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让你的副将能取得他们的信任。杀几个信徒就杀呗,多大点儿的事呢?等咱们除掉朱瑙和谢无疾,守住延州城,以后想要多少信徒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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