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尘冷哼一声,似乎不想听到谢无疾这名字。
正说着,外面响起敲门声。
谢无尘道:“进来。”
屋外的人推门进来,是个负责打探消息的探子。那探子禀报道:“长史,校尉,成都府军与谢无疾军已到汝州一带,约莫明后日即可到达许州。”
谢无尘问道:“他们一起到的?各带了多少人马?”
探子道:“他们两军同行,看不出各自人数。两军加起来约一万人上下。”
谢无尘和柳惊风都是一愣。两军同行?还有这种事?一万人的话,是各带了五千人?
柳惊风冲着谢无尘道:“你那从弟跟蜀军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也对,我先前倒是听说过,他带了一批人到关中驻军,蜀人也到关中经商,双方往来很是密切,好像还结了什么盟。只可怜了那费府尹,在自己的地盘上看别人打得火热。”
又道:“他得了蜀人这么厉害的盟友,看来是要在北方干出一番大事呀。难怪他家业不想回了。”
谢无尘却冷笑道:“什么结盟,无非是利益相同,各取所需罢了。天下的事不都是如此?待哪一日利益相冲,他和蜀人立刻就会刀兵相向,互相屠戮。”
柳惊风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说你们谢家,和我们柳家呢?”
谢无尘瞥了他一眼,竟也不否认。
谢家与柳家都是徽宁一带的豪门世族,也是江宁府真正的掌控者。江宁府尹韩如山不过是被夹在世族间的平衡者而已。而谢家和柳家的关系颇为微妙,利益相通时蜜里调油,利益不合时也会大打出手,闹得整个徽宁一带鸡犬不宁。
少顷,谢无尘再度开口,眼神森冷:“他和成都府的那个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我且等着看他们这结盟还能维持几日……呵!”
柳惊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谢无尘与谢无疾虽是同辈,然而他们自幼就不大合得来。前两年谢家派出谢三北上寻找谢无疾,谢三却被谢无疾杀了。谢三乃是谢七的亲兄长,从小关系极好,谢无尘为此更将谢无疾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柳惊风道:“你打算挑拨离间啊?”
谢无尘不置可否。他的确有这打算。此番他们江宁府只带了三千人出来,因为他们地势遥远,对勤王一事没有多大兴趣,只不过来走走过场罢了。他不可能亲自去找谢无疾的麻烦,也不想自己动这个手。既然谢无疾和蜀军同行,挑拨双方互斗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柳惊风本想说点什么,想了想,也就不说了。
探子出去后,谢无尘的目光再度回到棋盘上:“该你下了。”
柳惊风一怔。明明胜负已分,谢无尘还偏要下到最后一个子,也不知该说他是不服输,还是不识相了。
柳惊风摇摇头,一面配合地抓起棋子,一面继续讨起嘴上的便宜来:“好好好,陪你下。那你什么时候才肯陪我睡呢?谢七公子,老七,你再考虑考虑呗,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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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府军这边闲情逸致,还有心下棋,是因为他们本就不为勤王而来。而眼下斗志最满的,无疑还是广晋府军与河南府军。
只不过他们的斗志并不放在对付京城的叛军上,而放在了互相较劲上。
广晋府尹刘松在院中来回踱步,天色快黄昏时,探子终于回来了。
刘松连忙问道:“怎么样,打听清楚没有?他们河南府一共带了多少人?谁带队?”
出兵之前,各方诸侯都有报上自己要带的兵马数量。只不过报多少是一回事,真带多少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越是偏远的地方,就越虚报人数。号称自己带五千人马出来,实则只带一两千。可中原一带的诸侯则会故意少报,报六七千,实则带一万人出来。毕竟他们地方近,调兵遣将容易,而且此番勤王,谁带的兵马多,谁就越有可能抢到大功劳。
探子道:“我数了他们的灶,恐怕有万人左右。据说鲁府尹这回亲自带兵来了。”
刘松捏着拳头往篱笆上砸了一下,骂道:“我就知道!”
此番勤王,各地府尹未见得会亲自前来,像江宁府就只派了谢无尘和柳惊风带兵。但重视勤王之事的诸侯当然要亲自出来坐镇,以便发号施令,见机行事。
刘松非常重视,鲁广显然也不比他重视得少。勤王一旦成功,他们的机会和利益是最大的。
刘松又问道:“他们的军备状况如何?粮草呢?粮草充足吗?兵强马壮吗?”
他一股脑问了一堆问题,探子磕磕巴巴道:“好、好像不太充足吧。”
刘松瞪他:“什么叫好像?”
探子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府尹,我也没法溜进他们的武库查看呀……”
各诸侯军虽在许州、宋州汇合,但各自的屯所都隔着几里地。毕竟大军人员庞杂,靠得太近容易产生摩擦,且各军都有自己的机密和小算盘,不喜让别人知道。因此只能各自暗搓搓地派探子去别人那里打听消息,又想尽办法捂好自己的消息。
探子说的也是,刘松只能懊恼地叹了口气。
他和鲁广很有默契,都是报了五千人,实则带了近万人出来。而且双方离得近,留在辖地的驻军也都已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增兵驰援。在人数上,他们可说都占不到什么大便宜。
但是让刘松非常忧心的,是他恐怕他自己的军备不如鲁广。
要知道中原一带的诸侯恐怕是全国各诸侯中招兵买马招的最多的,因为中原已乱了数年,遍地流寇,要是没有大军驻守,恐怕官府也早守不住了。但也因为战乱的缘故,中原各府也是最穷的。
就像刘松,他的广晋府常驻兵马有两三万人,若临时征调,还可再征出一两万民兵来。但他整个军队的兵器就只有几千把——也就是说,他的军队里甚至做不到人人都有兵器。大量士卒只能拿木棍当兵器用。
就那几千把兵器,还大都已经生锈了。毕竟中原没有铜、铁矿藏,他们用的都是武库里囤积了数十年的兵器。
因此大军人数虽多,实际的战力就很难说了。
探子宽慰道:“府尹,广晋府无铁矿,河南府也没有啊。要说乱,他们那里比我们这儿还更乱一点,想必他们也不会比我们好到哪儿去的。”
刘松叹气道:“但愿如此吧。”
第142章 谈生意
两日后,朱瑙和谢无疾到达许州,在许州驻下。
除了路途最遥远的长乐府之外,各路来勤王的诸侯几乎都已到齐了。各路人马一边安营扎寨,一边做起开战前的准备工作——都这会儿功夫了,练兵什么的倒都在其次了,打听消息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长途跋涉而来的边陲地方的诸侯们,他们以前对中原的消息都只是听说,这会儿既然来了,当然要好好打听一下中原实际上到底是怎样的状况,他们又即将要面对的什么样的敌人。
除了对中原形势的了解之外,对其他各路诸侯的调查也十分重要。有人光明正大地派使节往来沟通,有人则背地里暗暗派探子打听消息。更多人是明面上和暗地里同时活动
而对于朱瑙和谢无疾来说,他们各自有各自打听消息的渠道和人手。不过等消息打听来,他们也会大方地与对方分享。毕竟眼下他们双方是盟友,并不存在利益冲突,也没必要在消息上互相隐瞒。
花了几日的功夫后,他们就将眼下的形势大致打听清楚了。
郭金里的叛军入京时约有三万人,进过这一年多的时间,他们又收了不少人,眼下很可能已经有四五万人了。这人数听上去很吓人,不过对谢无疾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在战事中,人数的多寡并不是影响胜负的重要条件。据他所知,叛军迄今为止根本就未打过一场真正的打仗,想必军中无猛将,士卒也不懂得如何打仗。
而且朱瑙也打听到,京城里粮食虽然充盈,国库也有很多珠宝玉器,但兵甲军备却不多。京城守军在出逃的时候还带走了不少武器。叛军里有大量士卒应该是赤手空拳的。
除了叛军外,他们更关注的是其他各府军队。
朱瑙和谢无疾坐在军帐中,分享他们各自打听到的消息。
谢无疾道:“此番除你之外,另外还有三位府尹亲自率军出征,分别是广晋府的刘松、河南府的鲁广以及长沙府的楚泷。”除此之外的几府府尹并未出山,而是派出来手下的文臣武将带兵前来参与勤王。
朱瑙点点头,表示谢无疾打听来的消息和他打听到的是一样的。他笑道:“对勤王感兴趣的大概也是四家吧——那三位府尹,以及谢将军你。”府尹亲自出山,足见对此事的重视。这几家也都是带兵人数最多的。
谢无疾却道:“还有一家,江陵府。”
朱瑙道:“哦?”
谢无疾道:“江陵府虽只出兵三千,这三千皆是精兵。且带兵来的黄东玄不可小觑。”
江陵府就在蜀地东面,朱瑙倒也听说过黄东玄的事迹。据说那黄东玄本是江陵的一名水贼。他聚合一伙少年,打了几条轻舟,常年沿江游荡,劫掠江岸百姓与过江商船,官府竟多年都奈他无何。自从兵权下放,江陵府也招兵买马,黄东玄竟主动带着数百手下投奔了官府,江陵府尹倒也不计前嫌,封了他做武官。
听说这黄东玄年纪不大,却极有本事。江陵府因水系发达,水贼也十分猖獗。官府命黄东玄剿除水贼,他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把多年来官府都毫无头绪的水贼收拾得干干净净,使江陵水域为之安宁。
朱瑙点点头。
谢无疾将他所知的各军情况以及带兵将领都介绍了一番,问朱瑙道:“你还打听到了什么?”
朱瑙呵呵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递给谢无疾。
谢无疾瞧着那账簿愣了一愣,伸手接过,打开翻看。
这本账簿上还没有记录具体的出入项,因为朱瑙的生意还没有展开。不过上面列出了参与勤王的每一家诸侯,并且在他们的番号旁边,记录了各种货物种类。
河南府:兵甲、粮食、药草。
广晋府:兵甲、粮食、药草、牲畜。
长乐府:蜀锦。
临安府:茶叶、蜀锦、玉石、瓷器。
江宁府:蜀锦、茶叶、兵甲……
……
朱瑙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这几日派人与各府沟通,向他们推销我带来的货物。这上面记录的是各府所感兴趣的东西。”
谢无疾:“……”
没想到朱瑙这生意进展的还挺顺利的啊……
从这一本账本可以看出,他与朱瑙做事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他命人调查的是对方的人数、带兵的将领以及军队的风貌。而朱瑙的着眼之处却是对方有可能购买的货物。
然而这份账本对谢无疾而言并非无用,相反,作用非常大。
需知战事的成败,有一半都取决于消息的灵通与否,另一半才由将领、军队、士卒决定。对于谢无疾而言,任何消息他都感兴趣,有时候一些细微的小事很可能决定大战胜负。但越是细节的、深入的消息他就越难打听到。他可以很快查清对方的人数,但他很难弄清楚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万没想到,朱瑙通过经商的方式,竟然查到了很多他查不到的细枝末节。
通过这一份各府感兴趣的货品清单,他不仅可以看出各府的大势,甚至能感受出一些带兵将领的性情。
譬如说地处中原的几府,他们所缺的东西大都相同,兵、粮、药……全都是最重要的战备物。而且他们对茶叶丝绸玉器等奢靡之物毫无兴趣,这不代表他们不喜欢宝贝,而说明他们已经穷到没钱奢靡享乐了。
而对于兵甲感兴趣的诸侯,未必说明他们真的缺兵甲,也可能他们只是对蜀人制造的兵甲的技艺感到好奇。可那些对兵甲都不感兴趣的诸侯,可见他们不仅对勤王不上心,甚至于他们对天下大势都不怎么有兴致。
而这还仅仅是一份初始的意愿,就已能从中窥得诸多消息。若生意真的谈成,从各府实际购买的商品种类、数量上,他们所能掌握的消息更是千金难买啊!
谢无疾心情复杂,陷入沉思。一直以来,他对于在京兆府被朱瑙摆了一道的事,难免有些耿耿于怀。如今看来,他被坑得不冤。
朱瑙笑眯眯地问道:“谢将军觉得如何?”
谢无疾合上账本,还给朱瑙:“得与朱府尹结盟,是我之幸。”
朱瑙眼睛一亮:“能与谢将军结盟,也乃我之大幸。既然我们情投意合,心意相通往后每年蜀商给贵军的钱粮要不就免了?”
谢无疾:“……”
谢无疾:“不。”
“那……减几成?”
“不。”
“那……”
“不。”
朱瑙摊了摊手,无奈摇头:“好吧。即使如此,能与谢将军结盟,我依旧很欢喜。”
谢无疾无语。白纸黑字画了押的盟约,明明是朱瑙想背弃盟约在先,竟弄得他被人辜负一般。
双方的消息已分享完,朱瑙正要回去休息,谢无疾从背后叫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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