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片刻,王伯正走过去,又抱了几摞麦子放到要交的田租上:“这样应当差不多了。”
王仲奇想了想,也抱了几摞过去:“这一年山贼都没来抢过我们的东西,听人说,是庄主花了很多钱安抚山贼。这钱是为我们出的,我们多交点也是应该的。”
兄弟俩又打量片刻,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心满意足地休息去了。
……
三天后,管事收田租的时候,朱瑙也来了田庄。
佃户们来交租之前,管事的还很担心,不停跟朱瑙抱怨:“庄主,你的心也太大了。咱们庄里的田租不照着定数收,而是实收实算,那就该找人盯着,看看每户人家到底收了多少。你不派人盯着,那收成多少岂不是那些佃户自己说多少就是多少了?他们要是少报漏报,我们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朱瑙道:“如果每家每户派人盯着,我岂不是还要另外雇很多人手?雇人手不需要花钱吗?。”
管事不理解:“庄主当初给佃户们请大夫的时候那么舍得花钱,这会儿怎么就……”
朱瑙道:“值得花的钱才花,不值得花的钱不必浪费。”
管事实在搞不清楚庄主值不值得的标准是什么。他管了许多年农务,接触过的地主也也有好几个了。在他看来,花钱给佃户治病才是莫名其妙,监督农桑的钱则是不得不花的。万一佃户逃租,地主岂不是亏大了!
他嘀嘀咕咕唠叨不休,朱瑙被他唠叨烦了,摇头道:“行了。一会儿佃户来交粮的时候你看着就是了、少交不少交,你难道看不出来?”
管事想了想,觉得也是,虽说实收实算,但是一户人家承租多少亩地,大概能收多少粮食,大家心里都该有数。要真有谁不老实,交过来的租子明显少于应交的数,那就别怪他当众让那不老实的家伙难堪了!
不多时,佃户们接二连三推着车运着粮食来了。
管事拿着名册,一一核对:“赵岭一户,承租十五亩地。”他抬起头,看见对方推来的粮车,明显愣了一下。这是十五亩地的田租?看这样子,怎么感觉不止啊?
他疑惑地指了指边上的秤:“上秤看看。”
赵岭把运来的粮食倒进大筐里,管事看到秤出来的数,吓一跳:“五百斤?!”
按照他的经验,十五亩地的十分之一如果能有四百斤,就算是收成很不错了。可竟然比他所预料的多出足足四分之一?他再三确认名册上承租土地的亩数和大秤上的数字,最后不得不承认,对反非但没少交,似乎还多交了不少。
赵岭道:“管事大哥,没问题的话我先走了?”
管事点点头,懵然地在册子上记下赵岭交的田租。
赵岭在管事那儿登记完,又抱着一筐鸡蛋跑到朱瑙面前,把篮筐往他怀里塞:“庄主,你收着,带回去吃。”
朱瑙看着对方笑得一脸傻气的样子,也回以微笑:“谢谢,那我不客气了。”
赵岭连连摆手:“不不不,别谢我,应该的。我们一家老小都感谢你呢!”
赵岭离开后,佃户们一个接一个地把田租上秤。
第二个交的比均数多……第三个交的还是比均数多……家家户户都比均数多!
管事一开始颇觉不可思议,甚至怀疑是不是秤出了什么毛病。紧接着他又怀疑是不是今年是个大丰年,地里的收成暴增。可地力摆在那里,再增也不可能增到哪里去。何况有人多的多,有人多的少,但无一例外都比均数多。
直到收到第六户人家,管事才终于醒悟——这些佃户们是真的非但没逃租,还故意多交租了!
他心道:这个田庄,从庄主到佃户,全都不是正常人啊!
……
朱瑙刚收完田租,虞长明就找上门来了。
长明寨山头上的茶树因是去年新种的,还没到成熟的时候。然而虽说没产茶,其他收获也不少。虞长明收服隆城山的山贼之后,仪陇的群山几乎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各种山产络绎不绝地送到朱瑙手里,另外还有宝贵的盐。
山产还是其次,自从和长明寨合作之后,朱瑙的生意规模扩大了不少。
由于隆城山脚下的道路是一条很重要的商路,不少商队运货都得从这里通过。以前他们给长明寨交钱就能顺利通行,可今年却不怎么顺利了。
假若他们在生意上和朱瑙有竞争,长明寨的山贼们便会把住通路,不打劫,但也不放行,想通过?请绕行。这条通路一被封死,商队们倒也不是过不去,却不得不另绕远路。大队人马多绕几天的路,成本便会增加许多。如此一来,他们的利润减少,或不得不抬高售价,时日一久,自然就竞争不过朱瑙了。
朱瑙把虞长明领进院子,取出一本账册,拿着算盘噼里啪啦一通打,打完之后和账本一起推到虞长明面前:“这是本季的分成。虞兄若有疑问,可再算一遍。”
虞长明看到那个数字,眼皮不禁重重一跳。以前他的日子一直过得精打细算,必须得拼命节省才能让一大寨子人都吃得上饭。但是现在,有了这个收入,他非但不再需要节俭,甚至能把小日子挥霍起来了!
他没有重新算,甚至连账目的明细都没看,直接就把账本和算盘推还给朱瑙了:“不用,我相信你。”
朱瑙笑笑,收起账本,问道:“你是要银子,还是要粮食?”
虞长明道:“五分之四你按价折算粮食给我。五分之一给我银子吧。”
朱瑙略有些诧异:“你要这么多粮食?山上又收新人了?”
虞长明点头:“最近又有七八十个仪陇的百姓前来投奔。等冬天闲下来,我打算带人多打几口盐井。”
长明寨现在已经完全不需担心人多吃不起饭。反倒是他们人越多,劳动力也多,能做的事就更多。
“又来了七八十个?”朱瑙好笑道:“再这么下去,你就快把仪陇的百姓全部收入麾下了。我若是州官,怕是觉都睡不着了。”
虞长明不屑:“你若是州官,打一开始就不会有长明寨。”
这话说得连朱瑙都忍不住微微一愣。
等虞长明要走的时候,朱瑙把佃户们送来的鸡鸭禽蛋让虞长明带点回去。佃户们送礼送的太多,足够他吃到明年。虞长明也不客气,收下之后很礼尚往来地掏出两支山参做为回礼。要不是他坚称绝对没有挖到更多山参,朱瑙怕是要用鸡鸭禽蛋把他埋起来,逼他把山参都交出来……
第25章 招安
虞长明提着几筐鸡鸭蛋回到山上,正打算回去休息,几个手下跑了过来:“寨主寨主,今天有个官吏上山,被我们抓起来关在半山腰的茅屋了!”
“什么?官吏?”虞长明吃了一惊,“官吏来做什么?”
手下挠挠头,道:“他说他是来招安的。”
虞长明:“……哈?!”
……
不多时,瘦弱的小吏被四名强壮的汉子用木棍押解到虞长明面前。
那小吏两股发颤,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卷帛:“虞、虞寨主,我是来招、招安的。”
他正要打开招安书念给虞长明听,边上的山贼一把将招安书夺过去,查看一番,确定没有玄机,转交给虞长明。
虞长明接过,心情复杂地开始看。看完之后,他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
翌日,这份招安书就被送到了朱瑙手里。
朱瑙打开招安书,慢慢浏览。
檄文上写道,州牧宽厚仁慈,愿意赦免长明寨众山贼的所有罪情,并恢复全寨良民身份,赐所有寨民每人良田六亩,抚恤银五两。另外还赏赐寨主虞长明白银一百两,征召为百夫长。
看完之后,朱瑙把招安书放到一边,道:“你拒绝了?”
虞长明道:“是,我让官差滚回去了。”
按照招安书所写,官府给长明寨数百山贼每人发六亩良田、五两抚恤银,这个条件仅仅是让山贼们能够勉强过活罢了。若是这些山贼们在落草之前能得到这样的待遇,他们或许愿意好好过日子。可是现在他们已经落草为寇,仅以这样的条件就想让他们回去继续被官府盘剥,也把他们看得太傻了。
朱瑙没说话,低头拨弄茶叶。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虞长明难得见他神色有些复杂,不由道:“怎么了?”
朱瑙笑得无奈:“写这招安书的人,怕是个蠢货。”
虞长明一愣。他从来没听朱瑙骂过什么人。可眼下他将写招安檄文的人评为蠢货,可见对方错处之严重。然而这份招安书虞长明看过许多遍,倒也没看出太大的不是。
他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朱瑙懒得解释,只道:“过几日,他们还会再来找你的。”
虞长明微微一愣:“为什么?”
“他们若打定主意要招安,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说起这个,虞长明也有些疑惑。长明寨建立已经快三年了,一开始官府剿过几次匪,全都无功而返。后来,估摸着因为他们不杀人不放火,就只是管过往商旅收收保护费,构不成太大威胁,官府也就懒得管他们了。这长久的放任自流之后忽然招安,实在让人有些意外。
朱瑙端起茶杯,用盖子撇撇茶沫:“况且,这个节骨眼上招安,怕还与前几日屠狼寨的事有关。”
听到屠狼寨三字,虞长明神色立变:“什么?!与屠狼寨有何关联?!”
朱瑙已开始饮茶,一旁的惊蛰忙接过话茬:“我听说前日岩脚村数百村民在州府门外大哭请愿,要求州府治理山贼之祸。岩脚村距离黑水村很近,如今黑水村被屠,下一个很可能就是他们。不止是他们,本州百姓人人自危,民怨滔天。再不好好治理山贼,百姓就要造反了。”
虞长明顺着惊蛰的话思索道:“治理山贼?以州府的兵力,他们根本不可能剿灭山贼,所以……才想出了招安?”
说到此处,他顿时愕然:“难道官府还打算招安屠狼寨?!”
朱瑙慢慢放下茶杯:“以州府的能耐,恐怕确实会这么做。”
虞长明顿时大怒,重重拍桌:“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原先他只以为是他最近又收纳了一批百姓,让州府感到不安。所以州府招安他们,还在情理之中。可要是加上屠狼寨,就完全不一样了。
屠狼寨行事极为残暴,恶名传遍整个蜀地。莫说老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就连其他寨子的山贼们也对其深恶痛绝。官府若要招安屠狼寨,必然会尽恕其罪!可他们罪恶滔天,如何能轻易宽恕?!
朱瑙道:“虞兄,我会尽快为你购置更多兵器,你加紧训练,多收些人马。”
虞长明听他突然提起这一茬,有些接不上。
却见朱瑙双眸微垂,喜怒未辨,低声道:“蜀中,怕要大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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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们全都拒绝了?”
州府衙门的二堂之中,刚从长明寨和屠狼寨回来的两名官吏正在向钱青叙职。
钱青问道:“他们有没有说,他们有什么要求希望官府满足的?”
派去长明寨的小吏颓丧地摇头:“虞长明看完招安檄文,只说了一个字——‘滚’。然后他们就把我押下山了。”
派去屠狼寨的小吏则双眼通红,悲愤道:“赵屠狼听我念完招安书,居然派人把我扔进粪坑里!!我被陷了整整两个时辰他们才把我捞出来!!”
钱青大惊。难怪他一直觉得四周有股粪臭味,原来是从这小吏身上发出来的。这小吏应是洗过澡了,只是被埋了两个时辰,已经腌入味了,洗都洗不干净。
小吏颤抖道:“赵屠狼还说……还说……”
钱青忍住捂鼻子的冲动,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让我带一桶屎回去,谁写的招安书,就喂谁吃下去!”
二堂乃是州府的文官们办差的地方,此言一出,堂内发出几声忍俊不禁的嗤笑声。
钱青猛地回头,文官们立刻埋头办公,把脸板得死死的。唯有一个脸色苍白、须发微黄的男子抬着头与钱青对视,眸色凝重。
钱青蹙眉:“窦子仪,你看什么看?没公务要办吗?”
窦子仪便是那日钱青提出招安之策后,再三反对的人。这几天钱青写招安檄文,命人去送招安书,窦子仪总用一副悲天悯人的眼神盯着他看,仿佛天马上要塌了似的。钱青被他这种眼神看得非常不舒服。
他的招安之策正在推行,只要能够先把两个大寨顺利招安,再想收服其他小山寨应当很容易。山贼之祸一旦平定,老百姓就能安居乐业,民间生机就能恢复。这可是功在千秋的奇策大略!他实在搞不懂窦子仪那种悲悯从何而来。是在嫉妒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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