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是什么?
雷是威严,世人莫敢不敬畏;雷是狂暴,世人莫敢不怯让;雷是神圣,生于九天不容亵渎;雷是纯净,落凡尘不染片粒尘埃。
雷生风,雷造雨,雷劈山,雷镇海,雷可毁灭一切,也能造就所有,雷无所不能。人间传唱,天地混沌初开时,第一条生命起于雷霆;万灵万物繁盛的时候,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子所以诞生,同样因为雷霆。
什么时候有雷?
天威有雷,天怒成雷,天罚生雷,与天有关才会有雷霆,意味着高高在上,意味着骄傲与尊严,意味着永远需要仰望。
人们敬畏雷,觉得不能征服,于是凭想象与意愿将其美化,并且发明一个很有意思的词汇,随繁衍万万世长存。
天打雷劈。
凶蛮四字,桀骜气息,人类对雷霆的复杂意味尽含其中。由此也可证明,在拥有无穷欲望的同时,人类本质存在一些欺软怕硬的孽根;若不然,怎会寄望雷霆惩戒那些欺辱自己的人?
雷是最难掌控的力量。修士千万,五行灵根皆为寻常,独独风雷等异类道基罕见,原因正在于此。修家常说常用的雷霆相妖,实际上只是利用法器催动的寻常电弧,与真正争霸九霄的天雷相差不可以道里计。这就好比真龙是龙,蛟龙龙马乃至厉害点的蟒蛇也称龙,若将真龙与之放一起,打个喷嚏也能吓得屁滚尿流,怎敢与之争锋。
雷修罕见,真正能够掌控天雷的人,无一不是人间翘首。比如道院九尊盛名传遍天下,剑尊之所以力压雷尊居首,很大原因在于两人性情有差异,此外剑者为修士最常见运用最为普遍的法器,感情取向极为明显。事实上,剑尊雷尊虽有切磋且多胜一筹,却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生死相搏,若真的放手打一场,结果恐难预料。
浩荡天雷,天罚之器,若在化形具备灵性,其威力将会达到何种程度?
仰面向天,一只通体闪烁刺目银芒的孔雀占满眼帘,落爪时给人的感觉不是下坠投怀,而是提起整座山峰重回九霄,罚其亵渎之罪。
“抓我?”
天雷之下,夜莲神情冷漠依旧,声音却在不知不觉带上几分波动;面对着整个人间都应该敬畏的力量,她的心终不能如以往那样平静,于是有些愤怒。
“天道天雷,不过是个落井下石之徒。”
由雷霆化成的孔雀听到了这句话,炽烈目光竟有瞬间嘲讽,之后复变得淡漠毫不理会,雷柱对准夜莲的头,劈落。
蝼蚁叫嚣人类对其不公,人类会觉得好笑有点意思或者是无聊。
人修想和天讲道理,换来天雷一道嘲讽目光,夜莲足以因此而自傲。
夜莲没有自傲,她只有愤怒,愤怒一出便不能遏制,仿佛那股怒火早就隐藏在灵魂深处,已被压抑得太久。愤怒中的她无端生出感觉,自己此刻所感受的,或许就是当年萧十三郎迎劫时曾经感受过的情绪,怒问天劫凭何。
不像十三郎那么多话,夜莲没有与劫雷理论,于是她奋力向上,骄傲仰头,全力破杀。
“三世重叠,破!”
……
……
纱衣挥出千重浪,万世之花身后,两团虚渺人影隐隐出现,先离后聚片刻闪烁,依次与其肉身融合一道,似有三张面孔重叠。此番变化中,夜莲的气息先降后升,脸上显出痛楚难耐的神情,垂于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似在忍受着煎熬。
融合进行得极快,随着第二道虚影入身,周围神辉骤然收缩,由十米收至紧贴身体不足三尺;与此同时,其胸口腹部猛地隆起又平复,看起来,就像体内发生爆炸一样。
“吼!”
剧痛令人无法忍受,万世之花竟不顾形容低吼出来,脸上青筋狂跳密布整张面孔,绝美容颜瞬间变得极度狰狞。好在这个过程同样极快,三影重叠的下一刻,夜莲面庞身体同时恢复正常,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磅礴不可想象的气息轰天而起,冲刷之势自内向外,竟让三尺长发变成青锋。
趁此良机,夜莲没有原地等待,而是双手虚提莲台,在神辉的推送下扶摇而上,与那道咆哮的雷柱正面相撞。
嘶拉!
耳边只闻一声轻响,仿佛一把锋利的刀裁开厚纸,又像滚烫的油锅里沾了一滴水,周围陡然安静下来,狂暴战场上发生的一切都被屏蔽在外,形成一片十丈禁区。
万世之花定格在空中,长发如剑衣袂若刀,双手看似极慢实则如幻影捏出成群法决,抖落片片莲花。其身下,莲台上飞出瓣瓣朵朵,与法决莲花呼应升空;看似聚合的天雷分出千万丝条,一条一叶,一条一瓣,一一将其击落。
秋风吹落千瓣雨,冷雨浇透美人心;此时此地,秋风怯足不敢考前,唯有雷弧如雨瀑挂落,将一片片娇艳化成虚无。
嘶拉,嘶拉……
冷漠单调的声音不断重复,雷柱以不合常理的方式缓缓沉落,缩短减少但无比坚决;夜莲脸色渐渐苍白,灰败,手上动作终为之一顿。又是两声轻响后,定格的画面陡然间加速,被生生凝固半响的雷霆骤然狂暴,仿佛狂奔的野牛被按住头之后挣脱,疯狂一掼到底。
嗡的一声响,轰的一声响,噗的一声闷哼,千万道光华爆炸八方,中途竟然转着弯打着转甚至绕着圈子前行,激荡如千万长鞭挥舞,又像一块由条条雷弧组成的密不透风的浩瀚雷池。
中央处,万世之花被神辉包裹,手中却没有再做任何动作,神情宁静透出些许失望,少许落寞。其脚下,九座莲台仅余其五,且正以极快的速度被天雷所灭;周围神辉依旧浓郁,包裹着夜莲的身体不受天雷侵害,如一座静静悬浮的圣棺。
化形天雷不见了踪影,或应该说它被打回原始形状:雷!周围满是如蟒蛟般粗大的雷弧跳动,数量不知几何。每时每刻都有雷弧消弭于无形,与之对应,莲台消失的速度更快,神辉便薄的速度更猛;发展下去,片刻后夜莲就要再度面对雷弧,无对抗之力。
夜莲能够预料到这种情形,神情有些遗憾。
她在神辉中扭过头,看着周围快要平息的战场,看着众人合力才为她营造出来那块应劫净土,目光稍有改变。
“为什么?”
不是问天,不是问己,夜莲平静的目光望着冉不惊,神情竟有几分好奇。
“公平地讲,我对你有再造之恩,为什么这样做?”
天劫至少三道,冉不惊即便不出手,夜莲一样未必能渡劫成功。但可肯定的是,假如没有蚀灵血沙,这第一道劫奈何不了万世之花。那样的话,她或许有机会看到更多。
遗憾自此而生,夜莲望着冉不惊不停变瘦的身体,希望得到答复。
“不告诉你。”
冉不惊一直关注着场内,紧张丝毫不亚于夜莲自己,直到此时,直到确认她无法成功渡劫,冉不惊的表情放松下来,尽情展示嘲讽怨毒。
“就不告诉你。”
脸上带着顽童似的笑,冉不惊说道:“是不是不甘心?是不是很遗憾?我就想看到这一幕,想了八十多年。”
夜莲皱眉说道:“要报仇,总要说出来才会开心。”
冉不惊摇头,发现头颅根本无法移动,有些恼火说道:“我不一样。”
两句话的功夫,莲台再有两座毁灭,神辉只余下薄薄一层。夜莲仿佛没有察觉到一样,以目光示意冉不惊继续讲,或者不讲。
冉不惊觉得意外,嘲讽说道:“我想看你死不瞑目,所以你最好坚持下去,千万不要害怕,千万别让我看到,千万别让我满足。”
夜莲没有听到这句话,或者不在意。她脸上透着思索,但只持续了一瞬便放弃,像是想通了,又像是觉得这样做不值,于是将目光从冉不惊脸上挪开,绽开容颜,轻轻笑了笑。
那是对世界的笑,是留给这个世界的笑容。
一笑百媚生,一笑令世界无颜色,整个世界变得暗淡下来,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嫉妒,后悔羞愧于摧毁那朵万世方可一见的花。
“我要谢谢你。”
夜莲轻轻抬起手,抚慰般摸着面孔,同时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脸上笑容,缓缓说道:“我一直觉得她是污秽的,肮脏的,所以不愿与之融合。若不是你,我至今不能解开心结,或许永远都解不开。”
“现在我明白了,美就是美,魅也是美;我生来就是这么美,她是,她也是。”
冉不惊听不懂这些话,神情有些茫然。
“美丽也是力量的一种,何需用力量证明,何必用冷漠掩盖?”
夜莲摸着脸,感觉像是摸着别人的脸,脸上平淡并未消解,但已不像以往那样冷漠,再没有生人勿近的距离感。非要说的话,此刻的她更像是换了一个人,眉间冷峭虽然存在,但却平添了一股常人体会不到魅,还有几分隐藏更深的灵动,与欢快活泼。
“能有这样的收获,我怎么会不甘,怎么会遗憾,怎会死不瞑目。”
夜莲笑着,笑容里欢乐的成分愈来愈多,目光中的怜惜越来越足。她转过头,怜悯目光重新看着冉不惊,神情越来越平静。
“你既然忍了八十多年,那就继续忍下去,忍到死吧。”
“……”
冉不惊愕然茫然皱眉苦思不得其解;下一刻,他的表情化作狰狞,目光如濒死的野兽,充满暴虐与疯狂。
“不!”
不甘怒吼中,雷弧当中神辉再起,夜莲的身体仿佛一盏灯,闪闪发亮,灼灼生辉,似燃烧……
“不!”
齐飞如冉不惊一样怒吼,脸上写满愤怒不甘,双手握拳,生生捏碎三根指骨。
看着这一切,万世之花笑容收起,流露出解脱,并有几分嘲讽……仅一瞬,其神情再度发生变化。
一颗丹丸入口,天地瞬间改了颜色。
一块玉璧蓬然炸裂,一道血光爆射而出,如川流入海,那般理所当然。
一条鬼魅般的身影扑入雷池,那般彪悍,那般桀骜,却未触动一条电弧。
一张平静的脸孔贴面,一只温暖的手贴住胸口,一股红芒灌体,带来蓬勃生机。
一道声音传进耳膜,一条命令撞入心海,平静,稳定,厚重,不容反驳,不容置疑。
“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