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沈云便道:“那天遇见你之前,我从没想过要出城接驾,也没接到任何旨意,是一时冲动编的谎话,只是想把你带走。万万没想到,差点让你受伤甚至丧命,可你想一想,我们临时起意做的事,都能有人迅速安排下一切,倘若给他们一些时间周密安排,会是什么结果?”
“为什么要把我带走?”项元很轻很轻地问,因为她知道答案。
沈云没有回答,他相信元元心里很明白,而眼下他们要说的并非是他的谎言,而是无处不在的凶险。
“你知道现在朝廷是怎样的局面吗,意识到自己身边可能会发生的危险吗?”沈云很严肃,平日里对于项元的百依百顺也像是不见了,“身为公主,你不能只懂吃喝玩乐游戏人间,大齐江山和黎民百姓,你肩上也有一份责任。”
项元有些生气,从来被众星捧月的她,很不习惯被人训斥责备,更何况是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沈云,可这番话,她没得反驳。
“这一场风波结束之前,不要到处乱跑,你想去哪里告诉我,我陪着你。”沈云情不自禁走上前一步,“你若出了什么事,伯父伯母该怎么办,皇祖母和秋老夫人白夫人如何承受得住,我也……”
彼此四目相对,项元却怎么也拿不出平日里霸道的气势,从小被她随便欺负的人,怎么突然之间变得不一样了。
沈云再道:“我不允许你受一点伤害。”
项元心中翻江倒海,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把她的心勒得好疼。可忽然,她伸出双手将沈云往后推开,不可一世地骄傲着:“要你管我吗,你是我的什么人,不要太自以为是,沈云,我不想再听见你对我说这些话,我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不比你更清楚?”
沈云皱眉不语,心像是被撞了一下。
而远处一直看着这里动静的项琴,也是被吓了一跳,猛然看见姐姐推开沈云,明眼人都能感受到,她在讨厌嫌恶眼前的人。可是云哥哥那么好,姐姐为什么不领情,是因为秋景宣吗,因为那个人,姐姐眼里再看不见别人的好吗?
“刺客的事,或是其他的事,你还要知道吗?”这边沈云冷静下来,冷静地问。
项元气势弱了,别过脸道:“你爱说不说,我不会求着你,天底下又不是你一个人有本事。”
沈云道:“你想问我的时候就来问,能告诉你的我绝不会隐瞒。”
项元违心地狠狠地说:“那也休想让我事事听你,我不要你管我,你也不配管我。”
沈云却是不屑地哼笑一声,笑容之后那冷峻严肃的神情,让项元心里打颤,生怕自己撑不下去,撂下话让沈云好好去查此刻的事,转身就跑开了。
琴儿看在眼里,既然姐姐走了,她可以过去了,便急急忙忙跑来沈云面前,担心地问:“云哥哥,你的胳膊有没有被姐姐抓伤?”
沈云一愣,这才感觉到胳膊上隐隐作痛,挽起袖子一看,几处才结痂的地方被项元刚才一拽又蹭破了,星星点点的血冒出来,都擦在了衣袖上。
“那丫头真是,皇祖母该念叨了。”沈云无奈地说,但又轻松地对琴儿道,“我没事。”
“可是。”项琴的心跳得让她觉得呼吸都困难,从脖子根烧起的火热,染红了娇俏的脸蛋,可想到姐姐把云哥哥推开,一想到刚才姐姐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就走,她一下子抓住了沈云的胳膊,但是那么轻柔那么小心翼翼,都不敢看一眼沈云,轻声地说,“云哥哥,我给你上药。”
“我没、没事……”被温柔的手抓着,沈云脑中一个激灵,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但项琴已经拉着他走了,好像姐姐刚才拽走沈云一样,虽然姐姐霸道粗鲁,而她温柔如水,可这一次她不愿再把手松开。
沈云一直被动地跟着她到了太后跟前,在祖母念叨下再次上药包扎,看着项琴温柔且稍稍有些兴奋的神情,之前的一幕幕涌上心头,他希望自己是多想了。
那之后的相处,沈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可琴儿在他眼中,是那么高兴快活,她漂亮的眼眸里,更时不时飘过几分羞涩,看待自己的目光,显然是与平日不一样的。
却是此刻,长寿宫的宫人跑来说:“太后娘娘,宫门外传来的消息,大公主独自出宫了。”
太后立时怒道:“这丫头这丫头,难道要结结实实打她一顿,才能记住教训吗?我明明说了不许她再出门,她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众人都默默不敢出声,太后指了王嬷嬷道:“去告诉皇帝皇后,这个女儿他们若不管教,就送来我管,难道要等出了大事他们再哭吗?立刻把元元带回来,如何管教,让他们给我一个交代。”
王嬷嬷奉命而去,项琴站在一旁不敢做声,沈云见这架势,自己开口必然也被责备,没得叫皇祖母大动肝火。而他倒是想去带项元回来,可光是想一想,就能预见到项元的反抗,何况他们才不欢而散。
不多久,皇后到了,太后如此生气,她岂能不露面,果然少不得听几句责备,毕竟做娘的没能看好自己的孩子。
太后连声道:“我知道你和旁人不同,也希望自己的孩子与众不同,可眼下是什么情形,她才从刀下夺回一条命,你又放她出去乱跑。珉儿啊,闺女不管不行,这样下去会害了她。”
珉儿顺从地听着太后的话,没有反驳,但也没答应什么,太后念叨几句自然就累了,催着她去把孩子找回来,再没别的事。
而这边,项元大大方方地从宫门出来,带着随侍坐马车就到了秋府门前,秋景宣办公务去了,并不在家里,而府中下人见她,都十分欢喜,立时就有人去找秋景宣传消息。
不消半个时辰,秋景宣快马归来,步履匆匆地进了家门,正见项元坐在廊下喂鸟,水色折枝堆花襦裙拖曳在地,臂上轻纱随着手里的动作轻轻飘荡,双环髻上垂下银丝流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抬头见到自己,便是笑靥如花,托着碟子站起来,说道:“你总是不在家,每次来都扑个空。”
秋景宣恍然若梦,走上前来,将项元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千言万语只换得一句:“有没有受伤?”
简答的几个字,却因为眼前人面上的神情,让项元心里有了异样的感觉,从最初的一见钟情,她像是被下了咒似的恋着这个人,到如今自己看清一切,另有目的时,秋景宣给她的感觉却不一样了。
“没事就好,元元,你不要再随便离开京城,京城里总好过外头。”秋景宣严肃地说着,“我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不然天涯海角我也能陪你去走一走。”
“我为什么不能随时离开京城?”项元笑着问,“你怕我再遇到刺客?”
秋景宣心里一紧,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知道公主是否会多想,他不该说那句话,说了便好似他明白眼下的情形,明白有很多人想要伤害皇后和她的孩子,可他一个工部小吏,本不应该知道这么多。
“那天实在是碰巧遇见山贼,他们才不知道我和沈云的身份呢,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项元笑着,把鸟食放下,拍拍手掌道,“我想去给琴儿买礼物,你带我去可好?”
“等我换件衣裳,穿着官服出门不自在。”秋景宣答应着,见项元乐呵呵地跟在一旁,他心里的不安也散了好些。之后在房里换衣裳,也是隔着一道屏风说话,他们彼此亲近得就差拜堂入洞房,完全没有因为这样那样的麻烦,而有半点生分。
那后来,双双对对地上街,在各色各样的铺子里穿梭,项元见着什么都觉得好,小半天功夫就买了好些东西,这是却没有一样是中意要给妹妹的,此刻走出古玩店,项元叹气着:“说起来,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妹妹喜欢什么,这么多年我们都是怎么过来的?”
秋景宣道:“正因为天天在一起,才不会格外留心,而你们贵为公主,从来什么都不缺。”
项元无奈地笑:“是呀,什么都不缺。”
话音才落,街角转出许多人,才被山贼劫持过的项元,不由得一哆嗦,可是那些人很快就到了面前,高大威猛的侍卫们,把街上不相干的百姓都逼到了墙角,古玩店门前空出好大一片地方,紧跟着一乘华丽的轿子被抬了过来,一人上前屈膝道:“公主,小人奉旨接您回宫。”
此刻,街上的人,铺子里的人,才明白这年轻漂亮的姑娘就是赫赫有名的盛元公主,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朝她看来,人群里发出赞叹声议论声,但立刻有侍卫凶狠地吼道:“闭嘴!”
元元的心又是一颤,嫌恶地看着那些威吓老百姓的侍卫,轿子盖着红黄绸布,在阳光底下好生刺眼,坐进去,就仿佛她刚才喂的那只鸟一样,要被关进笼子里。
“景宣,你送我回去可好,我不想跟他们走。”项元妥协了,但要秋景宣相陪才肯走。
秋景宣温和地答应:“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