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们走?是不是还要在我脖子上套个枷锁,招摇过市啊!”
“我辞官归乡,招谁惹谁了!连回老家种地都不安生!搞一出栽赃嫁祸,让我走的不体面!”
官场上的失意、突如其来的凶案、令宋推官当场发疯,把整个似家客栈的客人都惊醒了。
这不比戏文好看?
客人们纷纷穿衣服起床,围观宋推官发疯拒捕。
听说沈金柄死了,陆善柔三分惊讶三分幸灾乐祸三分开心还有一分好奇。
陆善柔甚至还叫了店小二,“今天店里有什么夜宵?”
今晚就是不睡兔子,也要看热闹,得吃饱才行。
店小二说道:“水牌上写的都有。”
陆善柔要了一笼羊肉包子、一碟豆豉、一碗白菜豆腐汤、还有油酱螃蟹。
两人边吃边看热闹,陆善柔兴致勃勃,又要了一壶秋露白,叮嘱道:“筛了酒就直接端上来,不要放在热水里温酒,我喜欢喝冷的。”
陆善柔自斟自饮,魏崔城是个二杯倒,因而在外面滴酒不沾,只喝茶。
陆善柔喝到一半时,又有一波人赶到了似家客栈,这一次来的不是衙役,而是镇守在居庸关的将士们。
居庸关是保护京城的,将士们自带一股杀气,从客栈大门鱼贯而入的时候,就连坐在二楼客房里喝酒的陆善柔都能感受一股肃杀之气。
为首的是个青年军官,一张常年在居庸关长城风吹日晒古铜色的脸,还是能够看出他长的很帅,腰身笔直,穿着一身皮甲,靴子踩得大堂地板卡卡作响。
魏崔城看到此人,脸色微变。
陆善柔问:“你认识他?”
魏崔城点点头,“姓郭,以前在山海关戍边的时候认识的,不过那个时候他是斥候营的,我是神机营,算是同袍,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青年军官所到之处,无论是衙役还是三通镖局镖师,都不敢阻拦他。
青年军官就这么直接走到了光着脚撒泼的宋推官面前,说道:
“宋大人,我是中军都督府千户郭佳嘉,奉命驻守居庸关,今晚轮到我值夜,听闻城隍庙出了人命,人命案不归我们中军都督府管辖,但这里毕竟是军事重地,敌国奸细众多,时有刺杀军官的,死了一个六品京官,我不能不过问,还请宋大人跟我回城隍庙,好好的讲一下来龙去脉。毕竟,你是最后一个见过沈金柄活着的人。”
来者是个正五品的武官,且年纪轻轻就能够在中军都督府当千户的,家世背景一定很显赫。
此人得罪不起,宋推官看菜下碟,不发疯了,要书童拿来一双靴子穿上,说道:“郭千户,你好好看看我,我身体虚得很,每晚用药泡脚,杀只鸡都不行,能杀人么?何况沈金柄比我年轻多了,他杀我还差不多。”
宋推官改变了态度,郭佳嘉也说着软话,道:“空口无凭,我不能就这样放你走的,你也理解一下我的难处,居庸关这个地方非同小可,我明天一早也要向上官们有个交代不是?就跟我走一趟,把事情说清楚。”
作者有话说:
郭佳嘉,过家家
第90章 夺爵位豪门多狗血,为查案夫人请出山
郭佳嘉这一席话说的,楼上陆善柔说道:“你这个旧日战友不愧是斥候营出来的,长袖善舞、随机应变, 几句话就把宋推官稳住了。”
斥候就是探子, 在敌营里负责收集情报的。要特别的机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像魏崔城这种木木的人是不可能当斥候的。
魏崔城说道:“郭佳嘉出身不一般,是武定侯郭英的后代, 只是他们这一支在争袭武定侯爵位时失败了,要不然的话,以他嫡长子的出身, 他就是这一代的武定侯了。”
大明武定侯的爵位之争, 简直比皇室夺嫡之争还狗血精彩,争夺延续了一百多年, 足够写一本一百多万字的宅斗话本小说。
简单的讲,就是郭家长房和二房之争。
长房里有永嘉大长公主当靠山——也就是永乐大帝的妹妹。
二房里有郭贵妃撑腰——郭贵妃是仁宗皇帝的宠妃。
第一轮, 永嘉大长公主斗不过宠妃郭贵妃,仁宗皇帝把爵位给了二房。仁宗皇帝为什么偏着宠妃打压自己亲姑姑呢?
原因很多, 最大的诱因是当年仁宗皇帝朱高炽还是太子时, 因身体肥胖, 腿还瘸, 储位岌岌可危, 永嘉大长公主和二弟朱高煦的关系好,仁宗皇帝继位后, 意难平, 要“清算”。
长房位居“长”, 明正言顺, 又是公主的后代,怎么可能服气?
于是开始长达百年的第二、第三、第四、第五轮夺爵。
其过程太过曲折,有兴趣的看官可以移步本书作者另一本拙作《胡善围》,本书《大明女侦探》不再赘叙,反正各位看官只需晓得郭家子孙争得头破血流,闹得太大,惹怒了皇帝,干脆把武定侯的爵位给停了,且断断续续一共停了八十四年!
不是夺爵吗?谁都得不到!
直到弘治十五年,也就是两年前,武定侯长房、也就是永嘉大长公主一脉的后人上书给弘治帝,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啦云云,求皇帝赐还武定侯爵位。
弘治帝是个宽厚仁慈的皇帝,他连疑似逼死自己亲娘纪皇后的万贵妃的亲人们都原谅了,不再追究亲娘的死因,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弘治帝念及祖先武定侯郭英的功勋,还有永嘉大长公主的面子,就同意赐还郭家的爵位,让长房的郭良承袭了武定侯。
二房这一脉彻底断送了夺爵的美梦,成为旁支,只能靠自己的本事生存了。郭佳嘉就是二房嫡长子。
陆善柔用筷子夹着盘子里的一颗颗豆豉,推算着郭佳嘉的辈分,郭家夺爵的精彩过程,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陆善柔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当然清楚其中的细节,说道:
“永嘉大长公主下嫁郭家,那么郭佳嘉也算是陶朱的远房亲戚,算辈分,他是陶朱的表哥。”
魏崔城数着盘子里排列的黑豆豉,“没错,不过,陶朱的表哥……咱们遇到过的金荣金华都没有好下场。”
都被麦穗砍了头!
麦穗是个杀表哥专业户。
两人都想到了这里,不由得相视一笑。
楼下,郭佳嘉心平气和的要求宋推官去城隍庙协助查案情。
态度彬彬有礼,尽显世家弟子的风采,不似那等粗俗的武人。
宋推官说道:“我在客栈就可以跟郭千户说清楚,不必去城隍庙。要不是京城百姓们舍不得我走,一次次的拦下车马,脱靴遗爱,我早就出城回老家……”
宋推官从家里出发开始讲起,讲到在城隍庙西殿躲避冰雹,“……就在那个时候,我突然听见一对男女说沈推官在寝殿过夜,我就想着去……去教导一下新人,嘱咐他秉公执法、清正廉洁、造福百姓、为国——”
“停。”郭佳嘉打断了宋推官的自吹自擂,“那对男女是谁?认识吗?长什么样?能听出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楼上的陆善柔和魏崔城:这……点火还是烧到了自己头上了!
宋推官摇头说道:“我没看清楚,当时下着雨,光线昏暗,再说他们说话的时候背对着我,不晓得长相。不过,他们穿得很华贵,尤其是那个女人,穿着出风毛的灰鼠皮披风,头上戴着灰鼠皮昭君套,男的长的人高马大,比郭千户你还高出半个头,听口音都是京城人氏。”
“不过……”宋推官想了想,说道:“虽然我没看清楚,但是他们后来去了前殿,前殿可热闹了,四个娶亲的队伍、还有出殡的、街边的摊贩、躲冰雹的路人等等、他们肯定看到了那对男女的相貌。”
听到这里,陆善柔说道:“要不,我们去‘自首’?你这个旧日战友一个个询问的话,要走不少弯路。”
魏崔城问她:“你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吗?”
陆善柔蹙着娥眉,先是摇摇头,过了一会,又点点头,“我讨厌沈金柄,管他死活呢,可是……既然碰到了,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一直有个心结,那就是我家被灭门的时候,邻居沈翰林家到底有没有觉察。现在沈家人回京了,倒是个机会。”
陆宅的左邻右舍,一边隔着一个小巷子和两堵围墙,听不到动静很正常,但是另一边沈翰林家只隔着一堵墙啊!
魏崔城说道:“那就是有点兴趣?”
陆善柔说道:“算是吧。”
魏崔城写了个字条,交给店小二,“把这个交给楼下的郭千户。”
客栈大堂里,郭佳嘉正听着宋推官添油加醋的吹嘘他如何教育沈推官公正廉洁,“……我就跟他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喂猪去,他频频点头,说宋大人教训的是。”
郭佳嘉很有涵养,耐着性子听完宋推官的胡说八道,说道:“既然你们新旧两个推官言谈正欢,赤胆忠心,为国为民,为何门外衙役们说你们吵架了,地上散落着各种果子、菊花、砸碎的盘子和茶碗呢?”
“啊……这……”宋推官开始结巴了,“还不是因为我……我多说了两句,他嫌弃我啰嗦,我明明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嘛,他偏不听,我们就吵起来啦!”
郭佳嘉正要再追问,店小二递给他一张纸条,说“是一位锦衣卫千户大人要我递给郭千户。”
郭佳嘉打开一瞧:哎哟喂,是同袍啊!
郭佳嘉收起纸条,对宋推官说道:“居庸关不是普通的关隘,这是守护京城安全的最后关卡,这里发生的重大事件,是要直接上报给皇上的。我再给宋推官一次机会,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你若担心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可以写下来嘛,来人,给宋推官纸笔!”
军士送来文房四宝,郭佳嘉说道:“你慢慢写,我过一会就回来,希望那个时候我看的都是真话。”
郭佳嘉上了二楼,二楼靠着栏杆扶手处也有几张饭桌,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郭佳嘉说道:“魏崔城!咱们有十年没见过面吧。这位是——”
魏崔城介绍陆善柔:“这是我的未婚妻陆善柔,她是顺天府提刑所陆青天的小女儿。善柔,这是我旧日的同袍郭佳嘉,武定侯郭英的后人。”
两人一起施礼道:“久仰久仰!”
陆青天和武定侯都是京城的名人。
店小二识相的添了一副碗筷,魏崔城要给郭佳嘉倒酒,郭佳嘉抢过了酒壶,说道:“我自己来吧。”
又撇了一眼魏崔城杯子里的茶,笑道:“看来你还是老样子,不能喝酒。你居然要成亲了,我还不知道呢。”
魏崔城说道:“你当然不知道,我又没送你请帖。”
郭佳嘉差点当场把嘴里的酒喷出来,他捂着嘴咳嗽,“咳咳,你果然……果然还是老样子,十年了,一点没变。”
陆善柔心道:魏崔城十年前就是一根木头了——一点都不意外呢!
魏崔城直接开门见山,说道:“请你上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宋推官说的一对男女,就是我和未婚妻……”
魏崔城把陆家和沈金柄是邻居的事情说了,“……正因如此,我和她就演一出戏,把宋推官引到了寝殿去,只是没有想到后面会发生凶案。”
“哦,是这样啊。”郭佳嘉说道:“我可以理解,多谢两位站出来提醒,我就不用走弯路了。”
郭佳嘉对着陆善柔抱拳施礼,说道:“既然你是陆青天的后人,又是受害人沈金柄的邻居,还在城隍庙待过,我就一事不烦二主了,这个案子请否请你多多指点?”
陆善柔假装矜持,说道:“燕山山脉枫叶好看,秋景如画。我和崔城本想着避开九九重阳节人多的日子,提前来居庸关登高游玩,到时候就不用和一群人挤了,没想到一来就遇到了凶案,或许这就是天意吧,既然天意难违,自是顺天而行。”
魏崔城心道:善柔啊善柔,你的初衷是明明为了和我……厅堂之上,是观音的品貌,床榻之上,就是惑人的魔女!
郭佳嘉大喜,说道:“有陆宜人这样的强援,何愁凶案不破?事不宜迟,两位可否跟我走一趟城隍庙?”
魏崔城看着陆善柔,陆善柔点点头:“好。”
宋推官留在客栈里写供词,陆善柔上了马车,魏崔城骑着马,和郭佳嘉并辔而行。
郭佳嘉说道:“听说你去了锦衣卫训象所?”
魏崔城:“嗯。”
郭佳嘉问:“这十年,你还好么?”
魏崔城:“嗯。”
郭佳嘉说道:“十年前那次任务失败后……我回京城养了两年的伤病,父母去世,在家里守丧三年,后来就来中军都督府混了五年,一直在京城各大门户换防,你在大内,牵着大象在紫禁城,所以咱们一直没机会见面。”
魏崔城:“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