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周一,四川汶川发生8.0级地震。
那是一段上天很不慈悲的时间。只在课本上看过“地震”两个字的高中生们,起初对这场灾难一知半解,直到电视、报纸、网页上出现漫天的新闻、图片。
周二中午,李爱珍早早来到教室,刚吃完中饭的学生一看她来便不敢玩闹,看着她在讲台里找出遥控,打开那台挂在半空、布满灰尘的电视机。在学生们不解的目光中,电视画面跳到新闻台。
抢险救灾的第一现场,雨水、废墟、被活埋的老人、孩子、满面泥泞的解放军……记者在灰天暗地的暴雨里一边哭泣一边报道。
很多人没了家,很多人没了爱人。
看着看着,教室渐渐安静,有女生哭了。
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铃声响起,这个不苟言笑的女老师抹了下眼角,把教室还给走到门口的数学老师,沉默离开。
那天中午,孙心妍记得几乎全班女生都哭了,而她最忘不掉的是李爱珍在关掉电视前快速用手背抹眼睛的动作。这个总像钢铁一样强硬的女老师不期然展现出的柔软一面,在孙心妍的成长中,留下了极深的记号。
而这个记号背后的意义,静待时光的解答。
江城高中篮球联赛决赛原本放在周末。地震发生后,全国哀痛。教育局低调、快速地在周五晚上办了比赛。
没有观众、没有拉拉队,虎头蛇尾、草草结束。
结束当晚,孙心妍收到何滨的短信。
——本来想拿个冠军奖牌送你,亚军的就不送了。
那么臭屁自大的人,第一次语意气馁。
他还是像之前那样,每晚给她发一条信息。近来孙心妍有时会回复,这晚,她盯着手机看半天,手指在按键上动几下,打出一句“没关系,加油”,停了停,又一个个字删掉。
还没想好回什么,那边又飞快地发来一条。
——后不后悔没跟我打赌?
何滨静静地躺在床上,头枕着一只手,肚子上的手机一震,他拿起来。
——不后悔。
孙心妍同样躺在床上,收到他的秒回。
——我赚了。
这条信息像是自带图像,孙心妍脑海中忽然就出现了他带着点笑意的脸。
没有再回,孙心妍把手机放到一旁,拿起书本。过了会儿,她又拿起手机看看,把几条短信连在一起读一遍。
房间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手上松掉劲,手机跌落在被子上,孙心妍抬起一支胳膊挡住眼睛上的光,一种颤悠悠的感觉从心头一直蔓延到全身。
后来,期中考来了。
可能之前的篮球宝贝训练分了心,好不容易在上学期期末挤进班级前十的孙心妍,稍稍松懈,一下子又考了第十六名,心情郁闷。
再一看,何滨居然考了第四十二名。太差劲了。
这次期中考带来的直接影响是,孙心妍又不回何滨短信了。
星期五的中午,孙心妍和李笛在校外吃完饭,往回走的路上看到何滨跟陈彦其两个站在一个花坛边聊天,一人手上一罐可乐。
孙心妍想装作没看见,把他们绕开,结果陈彦其一声叫住李笛:“李笛!”
这已经第二回,李笛没好气地:“又干嘛?”
李笛不傻,心里已经知道这两个人的套路。
陈彦其笑着,“有事跟你说。”
“又有事?”
“这回真有事。”
陈彦其拽着她往旁边去,李笛迟疑了下,连拖带拉地被他弄走。
于是何滨跟着孙心妍往前走。
“这几天怎么没回我信息?”
孙心妍沉默。
“又怎么了?哪惹你不满意了?”
孙心妍还是沉默,脸上没一丝表情。
何滨看她水土不进的,提议:“这个周末干什么,出去玩吧?”
“上课。”
“上什么课?”
“去老师家上数学。”
“什么时间,别蒙我说要上一整天啊。”何滨两手插兜,跟在她旁边。
孙心妍忽然说:“除了玩,你还能想点别的吗?”
何滨看她表情认真,反而懒散地笑了下。
“到底怎么了?”
“你看没看你自己的期中考试成绩,”孙心妍看着他,讽刺地说,“你就玩吧你,我预祝你早点考个倒数第一。”
“……”
女孩的脸,善变的天。
最后看他一眼,孙心妍临走前威胁地加一句,“别跟着我,也别再给我发短信。”
那头,陈彦其把李笛拉到旁边小店里,非要请她吃东西。
李笛要走,他就拉着她,“快快快,别装啊,那么能吃的一个人。”
“你说谁能吃?”
陈彦其笑着,“我能吃我能吃,要不来根梦龙好不好,火气这么大,冰一下。”
买完冷饮出来,何滨和孙心妍早就不见踪影。
两个人一路吃着冷饮。
李笛说:“下次你们别再来这招,真是有够没创意的。”
陈彦其笑笑:“这要什么创意,不来这招,你倒是帮点忙啊。”
“切,”李笛鄙夷地看他一眼:“你叫何滨趁早打退堂鼓,孙心妍铁定看不上他。”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知道她找对象的第一个条件吗?”
陈彦其眼神中露出点玩味意思,“呦,知道这么清楚,你说来听听呢……”
“第一,那就是得成绩好。”
咬了大口冷饮,陈彦其像是被冻了下,目光含笑,看看李笛。
李笛说:“你笑什么?”
“笑你傻。”陈彦其轻轻来了句:“谈过恋爱没有?傻丫头。”
李笛看着他。
她没有谈过恋爱。她只是觉得,那天中午的阳光真的很好,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旁边过去,像春天里的树一样蓬勃。几个高三的男生抱着篮球从后面过来,陈彦其后背被拍了下。跟她打了声招呼,他和他们走了。
她很慢地走着,看着几个男生的背影在马路上远去,手上忽然很凉的一下,被冷饮滴了一滴奶油。
傻丫头。
后来李笛知道,这不过是他与女生长期相处后的一个习惯语,却对她的青春一语成谶。
……
每到周五,何滨姑妈会接他回家,顺带拿走他的脏衣服。
晚上他给孙心妍发短信,约她明天出去一起吃饭,她果然没回。第二天一早睡得朦朦胧胧的,何滨感觉不对劲,慢慢睁眼,一张大圆脸正对着他。
一掌把那脸推开,他坐起来,揉了两把脸,“找死啊……”
小彭琪镇定地说:“哥,你醒啦。”
“滚。”何滨不搭理他,被子一蒙头,继续睡。
这一睡直到中午才起来。
家里没大人,家政员过来给兄弟俩烧了顿中饭。吃完饭,何滨躺沙发,拿个小叉子吃着切好的水果。接到几个朋友电话,喊他打球、去网吧,他劲头不大,全没答应,光回“等会儿再说”。
躺了会儿,他叫彭琪去把笔记本拿来。
小彭琪坐在旁边吃着提子,吐了一块皮,“帮你拿可以,但哥你能不能也帮我个忙?”
何滨慢慢抬眼,拿起手边的遥控器扔过去。
躲了一下,小彭琪想想,脚步拖沓地往他房间走。
然而彭琪拿过来的不只是他的电脑,还有一张试卷。
看着何滨的表情,他目光闪躲,把两样东西一起给他。
半疑半惑地把卷子展开,何滨垂眸看一眼,下一秒就拿卷子往彭琪头上呼。
“你怎么不考个鸭蛋?”
小彭琪含含糊糊地说:“这次太难了,我们班最高才80分。”
头上又挨了一下,他抱住头。
“你给我看什么意思?”
“老师要家长签名。”
“让你妈签去。”
“哥……”
何滨把卷子往旁边一扔,躺回沙发上,翘着腿打开电脑,目光直视屏幕,自顾自地玩起来。
捡起卷子,小彭琪坐在沙发旁,斜眼看看他,摸摸头,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