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看路间,忽然就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人给握住了。她惊讶的抬头一看,就见薛元敬正回过头看她。
“我牵着你。”他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竟然有几分温柔和宠溺的意思,就跟这月光一样,能一直照进人的心里头去,“省得你跟上次一样又崴了脚。”
他可真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人啊。薛嘉月心中默默的想着,明明每次都是为她好,但说出来的话却总不是这样。总是会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理由。
但她也没有揭穿的意思,而是笑着点头:“好啊。那哥哥你就牵着我。”
薛元敬轻轻的嗯了一声,不过转过头的时候,他眼中浮上了一层笑意。
两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往前走。路旁边栽了几株槐树和榆树之类的常见树木,不过已经入冬了,这会儿叶子都落光了,枝干上都光秃秃的。
月光透过这些树枝间隙洒了下来,地上就有很多交横的阴影。当夜风吹过的时候,这些树枝影就会左右摆动。
薛嘉月一边低头看着这些树枝影,一边跟薛元敬说话,但忽然,她就察觉到有一只手猛然的捂上了她的嘴巴,又拉着她快速的往旁边的一株槐树后面躲。
薛嘉月吓了一大跳,忙抬头望过去,就见薛元敬正垂眼看她,又食指竖在唇边,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薛嘉月明白他的意思,就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你了。薛元敬这才放开捂着她嘴巴的手。
薛元敬并没有要开口跟他解释他这样做的原由。但薛嘉月知道,他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这样做的。
她就想着,难道是因为薛元敬看到周边有什么人在,不能让对方看到他们在这里,所以他才捂着她的嘴将她拉到了这株槐树后面来?但前面就是他们家了。而且平日她和薛元敬也没和这村子里的任何人结过仇啊。
心中这样想着,薛嘉月一面就目光到处的望着。
前面就是他们家了,隔壁就是赵寡妇的家。虽然两家都有土墙做成的一圈院子,但这院墙能有多高?而这会儿,薛嘉月就看到有个人影正攀着赵寡妇家低矮的院墙往里面爬。
月光十分明亮,而且她和薛元敬现在离赵寡妇家也不是很远,所以薛嘉月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爬院墙的正是他们村的村长。同时也是族长......
可是村长半夜来爬赵寡妇家的院墙是要做什么?
薛嘉月心中狐疑,但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她平时听到村子里的妇女在背后闲言碎语说赵寡妇的那些话,还有昨儿孙杏花骂她的那些话,她忽然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可真是倒了霉了。薛嘉月木然着一张脸,心中默默的想着,大半夜的竟然碰到村长出来偷、人。而且村长也是有妻子的。要不是刚刚薛元敬眼疾手快的将她拉到这棵槐树后面藏起来,指不定她这会儿就要正面碰上村长呢。到时尴尬还是小事,关键是村长能轻易的放过她和薛元敬?
要知道,在这小小的秀峰村里面,身兼族长一职的村长就相当于是天一般的存在,足可以只手遮天。得罪了他一准没什么好下场。
薛嘉月心中正杂七杂八的想着这件事,忽然就觉得掌心一暖。她低头一看,就见是薛元敬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没事了。”薛元敬的声音轻轻的,“我们现在回家。”
薛嘉月往赵寡妇家那边看了一眼,就见院墙上早没人了,只有一片月光。想必村长已经翻墙进到了院里面了。
薛嘉月就轻轻的嗯了一声,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不过等薛元敬抬手推院门的时候,就发现院门从里被落下了门栓,推不开。而看屋里,也是黑漆漆的,没有点灯。
第43章 醉翁之意
薛嘉月这会儿是真想骂人了。不过薛元敬耐心比她好, 依然不紧不慢的一下下的拍着院门, 大有薛永福和孙杏花若不开院门, 他就能一直拍下去,直到天亮一样。
最后他们终于听到隔墙传来孙杏花高声的叫骂声, 紧接着是里面屋门被打开的声音, 然后院门被打开了。是薛永福披着衣服出来开的门。
薛元敬和薛嘉月进了院门,又进了屋,就见孙杏花身上披着一件棉袄, 双手抱胸斜靠在门框上,正目光嘲讽的看着他们两个人:“原来你们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们两个受不了我昨儿的那顿骂, 已经借着今儿这进镇的机会跑了呢。哈,看来到底还是我高看了你们, 你们两个哪里有那个骨气?”
薛嘉月和薛元敬就任由她说, 两个人都当没有听见,一句话都没有说。
孙杏花一个人唱了一会儿独角戏,也觉无趣,转而就问他们两个:“你们两个帮那个老婆子卖了一天豆腐,老婆子就没给你们些钱?不要私藏, 都拿出来。不然若教我发现你们私藏了, 仔细我揭了你们两个的皮。”
薛嘉月就做了很诚恳的样子回答着:“韩奶奶没有给我和哥哥钱。不过韩奶奶中午请我和哥哥吃馍馍粉汤了, 回来的时候还非要拉着我和哥哥到她家吃晚饭。”
孙杏花听了,鼻子里冷哼一声:“那个老太婆给你们烧了什么好吃的?”
薛嘉月自然不会说薛元敬今儿下午打了一只兔子,晚上韩奶奶就给他们做了爆炒兔肉的事,她就只是说道:“也没有什么。就只有一盘小葱拌豆腐和一盘素炒面筋。”
“这两样还没什么?”孙杏花骂她, “你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啊?说话的口气就这样的大?明儿给你吃草根的日子都有。”
说着,不再理会薛嘉月和薛元敬,她扭身就进了屋。
薛永福这时看看看看他们两个,最后目光落在薛嘉月身上。
薛元敬和薛嘉月这会儿正站在门边,月光落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照得他们两个人如同一双璧人般。
薛永福看着薛嘉月在月下光洁如玉的脸,很想要伸手去摸一摸。但碍于薛元敬也在,他自然是不好下这个手的,所以就只是嘻嘻的笑着:“今儿晚上你娘将剩下的那块豆腐也做了煎豆腐,但没有二丫你昨天做的一半好吃。难得韩奶奶喜欢你,以后你没事就多去韩奶奶家走一走,争取再拿几块豆腐回来做煎豆腐。爹爱吃。”
说到最后爹爱吃这三个字时,他简直就能称得上是嬉皮笑脸了。
不但薛嘉月心中厌恶,就是薛元敬,闻言也是皱起了眉头。
不想薛永福还站在这里跟薛嘉月说话,他就声音冷清的说道:“爹,时候不早了,您进屋去睡吧。”
薛永福笑嘻嘻的,并没有要立刻进屋去的意思。不过这时候就听到从屋里传出来孙杏花很不耐烦的叫骂声:“你到底还睡不睡了?老娘可不等你。”
薛永福心中还是很怵孙杏花的,忙答应着:“我就来。”
然后他对薛嘉月和薛元敬说了一声你们两个也早点睡,就转身进了屋,关上了屋门。
他一走,薛嘉月就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但愿是她多想。毕竟原身现在也只是个八岁大的小姑娘。不过她也确实不愿和薛永福待在一起。
薛元敬这时皱着眉看了一眼面前关起来的屋门,然后才转头温声的对薛嘉月说道:“今日奔波了一天,你也累了,早些睡吧。”
薛嘉月嗯了一声:“我知道。哥哥你也早点睡。”
薛元敬点了点头。然后薛嘉月看着薛元敬回他自己的屋拿了只盆过来打了水回去,她就关上大门,落下门栓,想着自己也要打水洗漱一下。
但等到了厨房一看,哪里还有半点热水?
山村的冬夜是很冷的,所以最后薛嘉月也只是用冷水匆匆的洗了洗手和脸,然后就进屋关上门,落下门栓。不过随后她想了想,又特地的将屋里那张破旧的竹椅子搬过来抵在门后,这才脱衣上床睡觉。
今儿一天她确实是来回奔波累了,所以就算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但她还是头挨着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一夜好眠,迟早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光都已经大亮了。担心若待会儿孙杏花和薛永福起来看到早饭还没有好孙杏花就会骂人,薛嘉月赶忙的穿衣起床准备烧早饭。
刚穿好衣服,就听到大门被轻轻敲响的声音,她趴在门缝处往外面一望,就见薛元敬正站在门外。
她连忙拿下门栓,拉开大门,笑着叫他:“哥哥。”
太阳尚未升起,天边一抹绯红色的朝霞。而现在,在薛元敬眼中看来,薛嘉月的笑容就如同天边那一抹绯红色的朝霞一样的鲜亮。
他就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抬脚走进了屋里来。
冬日早晨寒冷,呵出来的热气都成了白色。因为没有热水,两个人现在都不好洗漱。
家中的米粮虽然都在孙杏花和薛永福的屋子里,但孙杏花是个喜欢睡懒觉的人,也不喜有人打扰她睡早觉,所以她提前一晚就会将次日要用到的米粮放在厨房,并交代薛嘉月明儿早饭要做什么。
这会儿薛嘉月就拿了昨儿晚上孙杏花放在厨房里的半碗大米和半碗绿豆,开始做起绿豆大米水饭来。
冬日要做的农活少,自然体力消耗的就少,所以夏秋农忙的时候还能早晚水饭,中午吃一顿干饭,偶尔还能早上中午都吃干饭,但是到了冬日,一日三顿就都是水饭了。这样就可以节省一些粮食下来。
大米和绿豆昨儿晚上就已经用水泡上了,这会儿只用捞出来稍微的搓一搓,然后放到锅里加水,往灶膛里塞柴火就行了。
薛元敬帮薛嘉月塞柴火。塞柴火的间隙里他还从怀中拿了本书出来看。
薛嘉月探头看了一眼,就见他手上拿的那本书正是昨儿他们在书铺新买的《左传》。而且看这本书已经翻过了好几页,想必薛元敬一早就起来看了。后来估摸着是隔窗看到她起来了,这才过来伸手敲门。
薛嘉月就笑了笑,也不开口打扰他,弯腰从菜篮子里拿了几棵青菜扔到水里去洗。
大冷的早上,她自然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冷水里洗这青菜。灶台上面除了两口大锅,中间还间隔着两只口不大但很深的小锅,就是烧饭的时候顺带用来烧热水的。这会儿薛嘉月就揭开了第一口小锅的盖子,舀了一瓢已经烧的半开的水到盆里,再兑半瓢冷水就成温水了。温水里洗青菜就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等将青菜洗干净,薛嘉月就拿了菜刀和砧板放好,开始切起青菜来。看看大锅里的水饭还没有烧好,而薛永福和孙杏花也还没有起来,薛嘉月就赶紧的叫薛元敬拿盆过来舀热水洗漱。自己也赶紧的洗漱起来。不然等待会儿薛永福和孙杏花起来,不定的热水就被他们两个给用光了,她和薛元敬就只能用冷水了。
将两口小锅里的热水舀尽,薛嘉月重又添了冷水进去。等到她洗漱好了,看看锅里的水饭也快要好了,她就开始炒起青菜来。
这时就听到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薛嘉月抬起头一看,就见薛永福和孙杏花那间屋的屋门开了,薛永福和孙杏花正相继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薛嘉月就低下头,只当自己没有看到,继续炒着锅里的青菜。
薛永福这时就拿了个盆过来打热水要去和孙杏花洗漱。不过看着薛嘉月在厨房水汽缭绕中的精致小脸,他打完水之后也不着急走了,反而是将盆放在灶台上,自己也身子倚在灶台边上,笑着问薛嘉月:“昨天你跟着韩奶奶第一次进镇,有没有到哪里玩玩?”
薛嘉月不想理他,所以头也没抬,简洁干脆的回道:“没有。”
但薛永福很显然没有被她这句话给噎到,反而又笑着开口问道:“你......”
不提防孙杏花正站在厨房门边上,闻言就声气很不好的开口说道:“我倒没看出来你这样的关心她。既然你这样的关心她,往后她去哪你就跟在她屁股后面一起去,也省得你事后这样的问她她还不给你好脸子。”
薛永福连忙回头,嬉皮笑脸的哄她:“二丫这不也是我女儿嘛,我做爹的关心关心自己的女儿怎么了?”
孙杏花瞪他一眼,不说话,转过身就走。
薛永福就顾不上薛嘉月了,端了盆忙去追孙杏花。薛嘉月还听到从堂屋里面传出来孙杏花的骂声:“你就是个贱的。你女儿?你们也就只明面上担个父女的名声罢了,其实她是你哪一门子的女儿?而且她那样冷着一张脸子对你你还要巴巴儿的贴上去和她说话,你不贱谁贱?”
耳中又听到薛永福嬉皮笑脸哄孙杏花的声音:“是,是,我就是个贱的。你别发火就行。”
又不知道他低声的跟孙杏花说了句什么话,就听到孙杏花重重的呸了一声。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去?薛嘉月暗暗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将炒好的青菜盛到了盘子里。
可能因着刚刚事,吃早饭的时候孙杏花又开始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来。薛嘉月权当自己没听到,只低头吃饭。
好在吃完早饭之后薛永福和孙杏花就出门去村头的那户人家打牌去了,薛嘉月这才得以轻松起来。
今儿太阳很好,薛嘉月就将自己睡的被子都抱到外面来晒,想了想,又走到薛元敬的那屋去。
就见薛元敬正坐在屋中很认真的看书。于是薛嘉月就笑着叫他:“哥哥,现在天冷了,被子不暖和晚上睡觉就会冷。趁着今儿太阳大,我把你被子抱出去晒一晒啊。”
“被子重,我来抱。”薛元敬就要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去抱被子,但被薛嘉月给止住了,“不用。被子能有多重?我抱得动的。你继续看书就好了。”
说着,不由分说的就走过去抱了薛元敬床上的被子到屋外去。
等晒好了被子,她就将要洗的衣服都整理出来放到篮子里,跟薛元敬说了一声她去小溪边洗衣服之后,她拎着篮子就往外走。
等出院门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赵寡妇没骨头一样的斜倚在她家的院门上,双手拢在袖中,正吃吃的笑着同一个人打牙犯嘴。
那个人身上穿了一件破旧的棉袄,里面的棉絮都露了出来,右边袖子上还有一块很大的油迹,正笑的裂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来跟赵寡妇说笑。
是薛老三。
赵寡妇和薛老三这时候也看到了薛嘉月,不过因为孙杏花嫁过来之后对赵寡妇那一顿撒泼似的大骂,赵寡妇老早就和薛嘉月家不来往了,于是这会儿看到薛嘉月,她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转过头,目光看着自家院门上被风吹日晒的残破不全的门神画像。
薛老三却是走过来两步,笑着跟薛嘉月说话:“哟,这不是二丫妹妹?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看到她手里拎着的篮子和棒槌,还有篮子里面放着的衣服,他又涎脸饧眼的问道:“二丫妹妹这是要去洗衣服啊?溪水深,你一个人去多让人不放心呐。不如哥哥陪你一起去洗?”
薛嘉月直接没理他,拎着篮子转过身就往前面的小溪走。
走出两步,还听到背后赵寡妇嘲讽着在说薛老三:“怎么,看人家小姑娘长的水灵你就动了坏心思了?你可积点德吧。人家才多大?”
还听到薛老三嘻嘻笑着说话的声音:“我怎么不积德了?她那个爹是个什么货色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这样水灵灵的一个小姑娘放在他面前,就跟在一头狼面前放了一块新鲜的肉,他能忍得住?继父继女嘛,咱们村子里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许他薛永福肖想得,我薛老三就肖想不得了?有好处大家都落嘛。”
耳中听到赵寡妇呸了一口,然后又吃吃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