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徐州下扬州,免不了要见甄宝琛。
又是一番恩爱缠绵,不过布喜娅玛拉倒是大度,并不太在意这样一个和王熙凤命运相若的角色。
甚至还主动和对方见了面,聊了聊天津卫的情形,这让甄宝琛都很惊讶,对冯紫英的深藏不露也是越发好奇。
女真公主,还替冯紫英生了一对双生子女,而且居然还是和王熙凤住在一起,两个孩子都敢托付给王熙凤,这怎么都觉得太不可思议。
可冯紫英居然就这么理所当然从容不迫地做到了,可冯紫英竟然还是大周朝的兵部侍郎,三品重臣啊,难道朝廷就对此不闻不问?
甄宝琛好歹也是顶级官宦出身,父亲叔父这些人对朝廷内幕也还是有所知晓的。
龙禁尉不可能对这等事情一无所知,只能说明是龙禁尉对此不在意,或者说认为没有必要为此去得罪这位朝廷的新晋红人。
酒过三巡,床笫间胡天胡地之后,冯紫英靠在床头半梦半醒间听着甄宝琛介绍这一段时间里扬州证券交易所的发展情形。
应该说毕自严还真的是有些本事的。
冯紫英只是给了他一个粗略的框架和构想,但毕自严却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一一落实并部署到位,并迅速就取得了进展,足见此人的能力不俗。
“截止目前已经有七家产业上市交易了,毕大人颇费苦心地把扬州的盐商、徽州的徽商以及龙游商帮、洞庭商帮的一干商人们都拉来了助兴,这些人虽然未必真的对这些产业感兴趣,但是碍于毕大人的面子,他们也还是都多少入了股,……,谁曾想这上市交易之后,起起落落,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就是捏着一堆废纸了,还真能卖得出去,而且甚至还能有赚,所以这里边有不少人都被吸引住了,……”
冯紫英也是叹气,这原始股居然都没有人感兴趣,还得要去拉人头来助威站台,但想想几百年后国人刚开始接触股票时,不也是这样么?
“现在从南京到松江,从苏州到杭州,都有很多人对此感兴趣,毕大人把原来南京户部的一干吏员们都招了过来,朝廷暂停南京六部运行,原来的很多人就没了生计,现在毕大人招揽他们,都很热衷,毕竟是个吃官家饭的活儿,……”
冯紫英一直没怎么说话,静静地听着甄宝琛的絮絮叨叨。
这一别几月,甄宝琛有太多的话需要和情郎倾诉了,这个时候冯紫英就是最好的听众。
“船厂股票交易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也放出过几个利好消息,有些波动,但是后来大家都有些明白了,所以就稳了下来,倒是那些个新上市的股票,还有许多操作空间,所以不少人就瞄准那些刚进来新上市的,……”
“毕大人对于新上市产业可有什么要求?”冯紫英闭着双眼漫声问道。
“有一些要求,所以也专门把这些户部吏员叫来就是要对新上市产业进行一个审计,对,就是审计,毕大人还说这个词儿还是爷交给他的,要求产业都必须严格按照新式记账法来记账,另外不得作假,否则将没收产业的资产,所以这一条很严格,一般人都不敢去触犯,宁肯不上市,……”
甄宝琛现在是把这一行当做了自己立身之本了,而且乐在其中。
越来越多的产业在用这种方式来募集资金,她就是最积极的参与者,当然选择的产业都是她经过评估认为日后上市价格会走高的。
“那现在像你这种专门在证券市场上低买高卖的人多么?”冯紫英又问。
“爷,妾身可不只是低买高卖,妾身也参与了两家参股发行,……”甄宝琛娇嗔,“现在交易所里这种专门来低买高卖的人也不少了,从最初不过二三十人,现在已经涨了十倍有多,每天在交易所里都有三四百人了,当然他们中有大有小,也不是成日里都在这里,来来走走,不一定,……”
“那市场交易红火么?”
“都是新票交易热闹,老票如果没有什么消息,那就很寡淡,……”甄宝琛慨叹,“也许等到年底,一些产业如爷所说分红了,那可能会刺激很多人对此感兴趣,现在大家都还在摸着石头过河,试着来。”
就这样说说听听,冯紫英其实已经不太关心了。
这种新生事物一旦出现,找准了其存在的价值,起起落落之下,也会慢慢成长。
冯紫英不认为这些商人们就比现代的炒股者愚蠢多少,他们一样会从各个角度来考虑分析,做出交易的决定。
甄宝琛乐在其中,甚至很有点儿打新股,不,应该是说深度介入新股发行的兴趣,冯紫英自然会大力支持对方,起码这也算是开辟一个新赛道,对新生事物的一个扶持吧。
……
“你家里怎么样?”冯紫英最终还是回到这个话题上,绕不过去,若是不闻不问,反倒是显得自己薄情了。
“都安排好了,先到京中待审,多谢爷的关照,一路都还算顺利,在京中也没受多少留难,估计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如爷所言,在京畿周边也是发配流放,这样父亲叔父他们也能接受,不至于受太多苦,……”
甄宝琛倒是把这桩事儿看得很通透。
这种情形下要想直接洗白脱身肯定不可能,唐家、丁家都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果,凭什么你甄家还能置身事外?无论你怎么配合合作也不可能。
她很感激冯紫英出手帮忙,也不枉自己这一辈子系于对方一身了。
“爷也莫要太过顾及甄家了,我父亲叔父他们都有心里准备,承受得起,等到三五年后,事情渐渐淡化,爷能帮一把,妾身就感激不尽了。”
甄宝琛的话也让冯紫英心里很舒服,这个女人做事极有分寸,知晓界限,某些方面比王熙凤更强,所以冯紫英很欣赏这个女人。
甄家在江南也还是有些人脉根基的,和老爹这一次深谈之后,冯紫英也豁然开朗,有些时候处理事情就不能再像原来那样单纯了,应该更着眼长远了,甄家这颗大树虽然被伐倒,但是其隐藏在地下的根须并没有完全断绝,如果能够小心的加以援手,未尝不能恢复一部分。
父亲说的有一点很关键,无论谁当首辅,要想当稳,都绕不过江南士绅。
自己在江南商人中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好的印象,但是士绅群体中根基还不够深,还需要从各个层面来慢慢发展。
叶向高也有十年的首辅了,在冯紫英看来,方从哲不是一个合适的首辅,在文臣中威望也不够,尤其是湖广士人对其很不感冒,那么下一任首辅齐师是大有可能接任的,哪怕齐师现在在内阁排序中只是第三。
但从元熙帝后期的沈一贯开始,首辅由江南士人出任已经二十多年了,也该是由北地士人来出任了。
但齐师在江南士绅和商贾群体中存在感很弱,这也是齐师最大的短板。
有事,弟子服其劳,齐师若是要出任首辅,这方面的短板那么就由自己这个得意弟子来帮忙弥补和沟通。
冯紫英甚至怀疑齐师极力要把自己推荐到江南担任巡抚,也就是存着提前让自己去做这件事的心思。
见冯紫英想得出神,甄宝琛也不敢打扰,只是静静的依偎在男人身畔。
许久,冯紫英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拍了拍女人的丰臀,爱怜地道:“睡吧,难解相思苦,顾君一日怜,来日方长,没准儿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不会少。”
甄宝琛俏眸绽光,娇靥湛然,声音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爷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也要来南边儿任职?”
“嗯,都有可能,六月间就知道了。”冯紫英也不明言,搂着甄宝琛娇腴的身子,忍不住又揉弄了两把,才强忍住梅开二度的冲动。
冯紫英在扬州逗留了二日。
既然猜到了齐师的一些安排,肯定该做的一些事情就要提前做。
江南巡抚不好当,而且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来要干多久。
陕西巡抚时间不长,但那本来就是去应急处理,解决陕西民乱,稳定局面,就算是大功告成。
但江南这边不一样,南京六部和都察院的废止,取而代之是江南巡抚衙门,这个巡抚衙门会存在多久,不好说,也许自己这个第二任江南巡抚就是最后一任。
但这个江南巡抚的权力巨大,也的确有许多可以操作的余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江南再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基本盘,也未必做不多,尤其是在自己力推海贸已经博得了很多江南商贾的极力支持前提下。
至于所谓的江南士绅中的靠田租为生那一批人,冯紫英也觉得可以分化瓦解,思想开明的,给他们政策和机会,推动他们转化为工商食利者,思想保守顽固不化的,冷然处之,就让他们随着时代大潮到来将他们埋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