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田原城距离日本著名的温泉圣地箱根只是咫尺之遥,因此日本不少政经名人都在此地建有宅邸,当然最为出名的应当是日本陆军元帅山县有朋在此地的古稀庵了。
每年冬天,山县都会待在古稀庵过冬,毕竟对于一个将近80的老人来说,箱根的温泉简直就是渡过寒冷冬季的圣水。也因此,每到冬季小田原城的居民就莫名的经常能看到来自东京的达官贵人了,这些人十之八九都是来古稀庵拜访山县有朋的。
1917年12月底,一个天气晴朗的能够在小田原城高处看到箱根海岸的日子,山县有朋坐在了自家的茶室内招待着来自东京的两位访客,寺内正毅和田中义一。
和煦的阳光穿过玻璃照射在跪坐在草席上的山县有朋身上,让他就感觉和浸泡在温泉中一样舒服,特别是手中还捧着一盏热茶的时候。
“假如是伊藤俊辅的话,一定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谈什么政务。”山县有朋心中突然就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不过他很快就收拾起了这点感慨,一口吞下了滚烫的茶汤,然后放下了茶盏对面前的两人平静的说道:“你们从东京跑来古稀庵,总不至于是来陪我喝茶的吧。”
寺内正毅把手里的茶盏放下后说道:“山县阁下说的不错,我们OTg2NTc=从东京过来拜访您,其实还是为了国事。阁下想必也知道,最近让东京感到困扰的一件事,就是关于俄国过激派爆发的革命。
东京方面,有人以为应当对这场革命加以干涉,避免俄国的过激派影响到我国的激进主义分子,从而对皇国体制造成动荡;也有人认为这是俄国人自己的问题,我们不应该横加干涉,从而卷入到俄国的内战当中去;还有人认为,俄国革命影响到的并不只有日本,和俄国直接相邻的国家受到的影响要比日本大的多,因此日本应当在观望时局之后选择从众,而不是自行其是…
东京方面为此争论不下,光是内阁专门为此召开的会议都有八九次之多,但是却迟迟得不出结论,所以我不得不前来请求山县阁下的指导。”
山县有朋并没有被寺内正毅这番话所迷惑,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就单刀直入的问道:“是军队内部也达不成统一的意见吗?”
寺内正毅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似乎想要遮掩掉自己无力统一陆军内部派系意见的尴尬。自从桂太郎去世之后,他就成为了山县有朋在军中的代言人,也是长州派的领袖。按照日本陆军的传统,他的意见就会成为陆军的意见。
但是,朝鲜战争的失败,虽然战败的责任被推给了他人,但是挑起朝鲜战争的责任无疑是推不掉的。这也就使得寺内正毅没能获得陆军最高的荣誉,元帅的称号。而军中不满于朝鲜、山东失利的青年将校们,也因此投入到了反长州派的团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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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原本在陆军中独大的长州派遭到了军中中下层军官们的强烈抵制,于是寺内正毅这位长州派领袖,在军中的权威就远不如山县有朋和桂太郎这么一言九鼎了。
见到寺内正毅陷入了无言以对的尴尬境地,长州派的下一代领袖,山县有朋所青睐的田中义一中将立刻为其出言解围道:“主要还是上原大将的问题,似乎上原大将还在对军阀毒杀内阁一事怀有怨气,认为我们抛弃了他…”
山县有朋打断了田中中将的话语,有些严厉的说道:“这种没有根据的猜测之言就不用说了,除了破坏军中同志的情谊之外,传出去对你和上原都不会有任何好处。”
田中楞了一下,马上拜服于草席上道歉道:“是,阁下。我刚刚有些草率了。”
寺内此时也反应了过来,顺着田中的话向江浙湖汉北山县说道:“田中说的也不是空穴来风,上原现在几乎都快要同海军站到一块去了,他们不仅背弃了陆军的大陆政策,还试图让陆军成为海军的从属,把陆军的资源都用到南洋去。要是他们的计划成功了的话,海军不就成为了日本国防的主导力量了吗。这显然就是对陆军前辈们创立的事业的背叛…”
山县有朋默然无语,他并不希望陆军内部出现分裂,这只能给海军和政党以可乘之机。这也是他刚刚出言教训田中的用意所在,哪怕上原确实有自己的小心思,当下也不能把对方变成长州派的敌人,因为长州派在中国和朝鲜的连续受挫后,现在正处于虚弱的状态,指责上原不过是进一步分化了陆军的力量。
不过看到寺内耿耿于怀的样子,山县就知道想要对寺内和上原之间的矛盾继续装聋作哑,恐怕是行不通了。寺内的元帅之路已经断绝了,但是上原想要再进一步却是还有机会的。一旦上原获得了元帅称号,寺内恐怕就更加无法压制住对方在军中的话语权了。
不管怎样,长州派的团结总是要优先于陆军的团结的,因此山县也只能稍微改变了态度说道:“那么你的看法是什么,寺内。”
寺内正毅立刻正色回道:“陆军不能背弃大陆政策,一旦陆军背弃了大陆政策,也就意味着陆军将无法继续主导国家防卫政策,国民就会把国家的安危托付给海军。
但是,海军真的承担的起国民的希望吗?我以为是承担不起的。不管是英国还是美国,海军力量都在我国之上,而英美所具有的巨大国力,使得他们能够不断投入建造更大更强的军舰,如果我们同英美进行海军战力的比拼,那么弱小的日本很快就会被这两大海上强国所拖垮。
本次欧洲大战也已经证明了一点,新兴列强挑战英国的海上强权完全是自取其辱,德国人投入这么多资金所建造的公海舰队,几乎就没有出过几次海。如果德国人把建造公海舰队的资金用于加强自己的陆军,那么也许德国早就在陆地上取得了胜利。
我国应当以德国为鉴,决不能把国防之安危放在海军之上,只有陆军才是我国安全的最后保障。英美距离亚洲到底过于遥远了,他们也许能够集结一支大舰队过来耀武扬威,但是绝不能调动一支庞大的陆军过来进攻我们。
只要英美在亚洲无法长久保持一支强大的陆军,那么他们就无法用一支舰队让我们屈服,最终还是要撤离同我们讲和的。从革命委员会的崛起经历来看,他们采用的显然就是以陆权制海权的军略,现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是行得通的。
所以,为了保卫国家就必须先保住陆军,为了保住陆军就必须坚持大陆政策。这就是我个人的看法。”
山县有朋听后沉默良久,寺内正毅对于大陆政策的看法和他的看法并无不同,但是当前最大的问题并不是陆军要不要坚持大陆政策,关键在于陆军能否坚持住大陆政策。
在心里盘算了许久之后,山县终于开口说道:“坚持大陆政策确是持正之论,但是陆军究竟有无把握完成自己制定的大陆政策?国民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予陆军机会的。
就如当下的俄国革命而言,你们都说这是一个恢复大陆政策的机会,但是陆军究竟有无考虑过该以何种理由干涉俄国的革命?
没有俄国方面的邀请,陆军进入俄国领土就是在侵犯俄国主权,结果不仅不能得到俄国稳健分子的支持,还会把他们推向苏维埃。
而苏维埃将会更快的倒向德国,并利用德国的力量对抗我国,于是我们登陆俄国领土的结果就是,发现自己在同整个俄国和支持俄国的德国作战。
只要参考一下日俄战争和当前欧洲战争的花费,我们就知道这样的大战费用日本经济根本负担不起,我们将不得不依赖于英国和美国的支持。因此在帝国作出对俄政策前,最重要的是搞清楚英法美的对俄政策。
此外,当前在东亚大陆占据主导力量的是革命委员会,不管是北朝鲜还是俄国远东自治领的背后都有他们的身影,而通往俄国内陆的铁路也掌握在革命委员会手中。他们对于俄国革命的态度究竟是什么,军部到底有没有搞清楚?”
寺内正毅和田中义一对视了一眼,又抬头注视着山县说道:“这些问题当然要搞清楚,但是当前最优先的难道不是下定决心吗?我们不先表明了对于大陆政策的支持,事情又怎么会向着我们所希望的方向前进呢?过去,阁下不正是如此教导我们的吗?”
山县有朋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这种先下决心,然后再创造条件去完成的做事方式,正是他在日清战争中的壮举。他平时也正是以这种思想来教育军中将校的,这也是他用来拉拢军心反对伊藤博文的手段。伊藤昔日动不动就要求军队必先服从政治,必须要谋而后动,其实就是想要让军队服从于内阁的命令。
山县有朋自然不会让伊藤的计谋得逞,这才反其道而用之。在他的领导下,陆军的参谋总部变成了为陆军行事提供依据的地方,而军部也成为了陆军的代言人,而不是内阁指挥陆军的机关。寺内这样反驳他,山县就有些左右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