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但张松府邸书房内依旧灯火幽幽,两人相对而坐,一人正是这府邸的主人张松,另一人,如果法正在的话,一定不会陌生,正是他故意放走
的杨洪。
杨洪率先开口道:“永年,我还是不懂,绵竹失守虽然大部分责任确实是李恢的没错,但他肯定没有背叛,你为何要我那么说?”
张松没有回答杨洪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季休,这些暂且不说,你觉得刘循、刘阐这两个废物,可能稳定蜀中?晋军已经进入了益州,庞羲不是什么
废物,但和晋王相比...他有给晋王提鞋的资格吗?”
杨洪有些默然,张松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话是事实。如果是在晋军进入西川之前,他还可以对益州易守难攻的山川抱有一定的希望
,但现在...
而且他也有点明白张松的意思了,与其在张扬大军压境的时候被迫投降,不如配合晋军,立下大功,日后也好得到重用,但...
“永年所言不差,可是,那小人屠在并、凉两州的施政你不是不清楚,商人之流大行其道,那小人屠对世家十分严苛,之前凉州那一场屠杀,历历在目
,我等投降之后,莫不是也要战战兢兢地过活?”
张松也不去反驳,只是冷幽幽道:“那等晋军攻破蜀中,季休觉得会如何?如今投降,我们尚且能凭借立有大功,和小人屠讲一讲条件,哪怕不成,他
为了安抚蜀中人心,也定然不会对我等如何,但若是被晋军打到家门口再投降,你猜小人屠会怎么对待我们这些蜀中大族?”
“这...”
杨洪顿时有些无语,如果真等晋军攻破成都,或者兵临城下的时候再投降,那不需要想,蜀中这些世家大族一定不会比汉中的杨任、阎圃等人要好上多
少。甚至张扬为了震慑人心,未必不会找一些不听话的世家出来杀鸡儆猴,就如同当年晋阳城那场军演一般。
“难不成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杨洪依旧有些不甘心,张扬重用寒门倒还罢了,战乱时节,自古便是英雄辈出的时代,可重视商人,压制世家,这是古往今来谁都不曾做过的。投降,
自然是为了受到重用,投降之后还要被打压,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张松摇摇头,“刘季玉,包括他这两个儿子都是废物,大敌当前,不知合力退敌,尚且斗得你死我活,指望他们抵御小人屠,你觉得可能吗?至于其他
人,除了小人屠之外,只有荆州刘景升紧邻益州,难不成请其入川?刘景升对我等这些大族倒是颇为宽厚,但其可有抵御小人屠的本事?若他真有这本
事,南阳郡怎会成为张扬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怕迁徙百姓,他亦不敢出兵?”
“如今已经不是我们要如何,而是晋王一统益州的趋势已无法避免,我等若是再不做出抉择,只怕是立刻便要沦为鱼肉,任人宰割!”
“而且,若是我估算的不错,只怕刘季玉之死和晋王应该脱不了关系!”
“什么?”杨洪被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如今看来,刘璋之死,确实是张扬占据着最大的便宜,他动手的可能性也最大。
“永年可有把握说服小人屠不将那些施政手段强加于益州?”
张松笑了笑,问道:“为何要说服晋王?”
见杨洪开口欲言,张松摆了摆手,道:“季休的意思我明白,但商贾之事,你家难道没有?你说晋王大兴商贾之事,但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不再压制商
贾罢了,而并非是将商贾提到与我等世家一般的地位。说到底,商贾只不过和普通百姓一般而已,与我等有何关系?晋王若想稳定蜀中,就必定离不了
我等。看看汉中张鲁和杨松那些人,他们才是真的蠢货,降而复叛,终究还不是要投降?他们这第二次投降之后,你觉得可还有受到重用的可能?说到
底,我等的路已经被堵死,唯有投降晋王这条路还能走,否则那后果,季休还需要我来多言吗?”
杨洪艰难地点了点头,道:“那永年准备如何做?”
张松道:“今日我为庞羲出谋,便是为了取得其信任,你回去之后,不妨将晋军入蜀的消息放出去,成都必然会引起混乱,而我便趁着这段时间帮助庞
羲稳定成都的局势。则其出征之后,成都大小事宜必然尽数托付于我手,如此一来,成都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
杨洪点了点头,问道:“永年不准备派人与晋王的大军先行联系?”
“无需如此。”张松道:“从晋军目前的动向来看,晋军之中有高人,只要我等心照不宣,待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和晋军联系不迟。听闻晋王宽仁,有
容人之量,只是不喜世家欺压百姓,凉州之事,那些蠢货不懂得收敛,自有取死之道,与我等何干?我等只要安分守己,难道还会不如晋阳王氏、闻喜
裴氏?他们两家,尚且有官至侍郎的子弟,我等蜀中世家底蕴比并州要强不少,若是立有大功的话,当不在他们之下。”
“也好。”杨洪重重把头一点,道:“事不宜迟,既然永年已经有了决断,那我这便去撒播消息。”
“季休速去,记得要小心谨慎,千万不可露出马脚,若是被庞羲老贼察觉,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
刘璝出兵赶赴德阳,将刘循的大军阻挡于广阳东南,算是暂时稳定了一路的局势。
不过绵竹失守,晋军杀入蜀中的消息不知为何在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成都,使得城中瞬间变得大乱。
有鉴于此,庞羲不得不推迟了出兵的计划,先派人平定成都的混乱,之后再领兵出征。
不过成都这一乱,便足足乱了五天,五天的时间,由于庞羲的亲信董和被其下狱,庞羲本人又不善于处理政务,使得他有些焦头烂额。不过张松的出现
却正好弥补了这个空缺,他辅佐庞羲将成都的大小事宜打理的井井有条,让庞羲大感惊讶的同时,心中喜悦万分。
“永年有如此才能,为何之前名声不显,蜀王也不见重用?”
张松的脸上露出一丝凄惨之色,长叹道:“松有自知之明,一般人见到松这幅相貌,定然心生厌恶,蜀王不喜松也在情理之中,以至于成都的大小官员
,平日里对松也多有刁难。此次若非将军支持,怕是松纵有通天之能,无人听命又有何用?若非我张家在蜀中尚有一席之地,只怕是松也这治中从事也
当不得。”
“与其被人嫌恶,不如老老实实做些事情,此次若非将军素有贤名,成都又危在旦夕,松也定然不会出来讨嫌。”
一番话,张松说得悲苦非常,庞羲听得也是心生怜悯。
长叹一声,道:“那小人屠虽然不堪,但有句话却说得很好,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永年大才,季玉不当以貌取人。”
庞羲如今要领兵出征,成都的稳定如今看来是重中之重,本来庞羲看好董和,毕竟是跟随了自己多年的亲信,但如今...张松却不是个上佳的人选?
出兵之前,庞羲任命张松为成都将军,益州别驾,也就是说,整个成都的大小事宜,尽数落于张松之手。
本来庞羲还想带着杨洪出征,但是杨洪被魏延打断了左腿,连走路都困难,更别说骑马了。这种情况,庞羲自然不会强行带杨洪出征。
于是,拼死逃回成都的杨洪被任命为左军中郎将,辅佐张松镇守成都。
不过要说庞羲有多信任这两人,那也不见得。在出兵之前,庞羲留了个心眼,将调集成都大军的虎符分成两半,一半交给了张松,另一半则放在了杨洪
的手中。
也就是说,不管是谁要调动成都的兵马,都得取得另一人的同意,若是有一人不愿意交出手中的虎符,那成都的大军便无人可以调动。
在庞羲的构想之中,张松和杨洪两人应该是相互制衡的关系,张松是个新冒出来的人物,但杨洪却在他麾下效力多年,能力虽然差了一些,但忠心却无
需怀疑,大局观也不差,如果情况真的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想来也不会拖累张松用兵。
如此这般安排一番之后,庞羲总算是放下心来。
在距离法正攻破绵竹后的第五日清晨,庞羲率领着大军出成都,向着绵竹而去。
刘阐则在张松,杨洪的陪同之下,出城十里相送,祝庞羲旗开得胜。
望着大军逐渐远去荡起的滚滚烟尘,张松和杨洪对视一眼,脸上同时浮现出一抹古怪至极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