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偃师城落在杨坚的眼底时,他命人放慢了速度,准备给将士一些休整的时间,来应对接下来的大战。
远远望去,只见夕阳的余晖之下,偃师城残破的城墙从里到外透露出一股迟暮之感,仿佛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勉强肃立在战场之上。
城楼上,正中央肃立着一杆血色苍狼旗,狼首仰天长啸,一股浓郁的杀气从旗面上滚滚而出,扫荡四方。
苍狼旗的两旁还另外有着两面大旗,皆为黑底血字,一面上书一个斗大的晋字,另一面则写着一个同样大小的张字。
可是城头上却看不见一个守卫的兵卒,城门大敞开,露出城中空空荡荡的街道。
呼啸的朔风中,一将策马肃立在护城河的吊桥之中。
只见此将一身漆黑的狻猊甲,头戴苍狼盔,一头雪白的长发从头盔的空隙中露出,异常扎眼。
胯下一匹雄健异常的漆黑战马,同样全身披挂着战甲,额头上一根金属尖刺斜插苍天,闪烁着寒光。一双硕大的马目散发着凶芒,仿佛它不是一匹战马
,而是这世界上最为恐怖的猛兽。
一人一马,就这么孤零零地肃立在吊桥之上,周围没有一兵一卒,而且光秃秃的官道两旁也没有埋伏的可能。
天地间唯有死一般的寂静。
杨坚和杨林两人,在距离吊桥还有大约五六十步时,齐刷刷地勒住胯下战马,有些狐疑地打量着这座空城,还有空城前的张扬。
不过他们可不知道,此时张扬的心里同意十分紧张。当听说杨坚大军即将抵达的时候,张扬突然想出了这么一招。
在三国演义之中,诸葛亮就曾经用这一招在街亭戏耍了司马懿一次,退却了曹魏大军。之前不久,曹操也是靠这一招让陈宫、吕布两人生怨,从而成功
拿下了徐州。
当然,张扬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能够比过诸葛亮或是郭嘉,对面的杨坚也不是什么司马懿。但是,这一切似乎并不影响他使出这一招,若是能够成功的
话,不说直接吓退杨坚,只要能够拖延一些时间,等张辽率军抵达便已经足够。
而且,虽然张扬没有诸葛亮和郭嘉的智谋,但他却拥有诸葛亮、郭嘉不曾具备的东西。
名气!
小人屠!仅仅这三个大字,就足以令天下所有的名将、诸侯不得不对他重视,甚至畏惧。
至于能不能成功,张扬不清楚,反正也没有其他什么办法,试一试也无妨,反正失败的话,也并不妨碍他杀出去。
趁着杨坚率军抵达前的这一小段时间,张扬完成了最后的部署。
孟建无疑是一名好官,在他担任偃师县令的这段时间内,对本地的百姓不错,所以也颇有威望。由他出面,安抚城中百姓全部呆在家中,不准轻举妄动
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而张扬的三千亲卫加上那八百郡国兵则分作两拨,在偃师城中进进出出,做出一副晋军主力抵达的样子,对于不明所以的城外百
姓来说,已经足够。
接下来的事情,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
张扬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喜欢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但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搏这一下。
张扬跨坐在狮鬃兽的身上,手中紧握着盘龙方天戟,一动不动。但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并不平静,沉重的盔甲之下,浑身的冷汗已经将里衣全部打湿
,长时间紧绷的肌肉有些酸麻,但他却不敢放松。
当杨坚出现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张扬突然平静下来。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隋文帝,接触不深,自然也就谈不上好恶,倒是对这位历史有名的帝王,他始
终保持着一份好奇。
原本历史上,杨坚的上位并不光彩,北周静帝虽然不是他的亲外孙,但他这么做确实算不上光彩,不过他登上帝位之后,开皇盛世是对他的最高评价,
北方胡虏则称他为圣人可汗,同样彰显着他对外的强硬与手段。
这样一位帝王,在三国这个乱世之中,会搅起什么样的风浪,张扬不清楚,但若是谁敢把他等闲视之,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杨坚,弘农杨氏五世三公,尔不思为国尽忠,反而从贼,是何道理?”
张扬的话,刚硬无比,而且还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孤傲,仿佛是在喝令自己的臣子。
按理来说,杨坚应该感到羞辱,毕竟谁会愿意被人这样喝斥?若是自家主公倒还罢了,可两人本来就分属敌对,你这高高在上的姿态,做给谁看?
但不知道为什么,杨坚在见到张扬的这一刻,之前的焦躁和不安扫荡一空,只觉得这番话从张扬的嘴里说出来,没有半点违和之感。
“久仰小人屠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张扬微微一笑,大声道:“杨坚,你我分属敌对,也没什么话好说。今日你兵临城下,孤手中无兵无将,你若想要夺城,那便放马过来,只是城破之后
,望你莫要难为城中百姓。当然,你若想进城,还得问过孤手中这杆大戟!”
杨林勃然大怒,虎啸道:“兄长,这小人屠太过放肆,待我去取了他项上人头,看其可还敢如此嚣张!”
“不可!”
杨坚没有思索,立刻拒绝。
有的时候,你越是说实话,越会被人觉得你在骗他,如今的偃师城中,虽然不像张扬说的是座空城,但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但对于杨坚而言,这座空空
荡荡的城池却极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况且之前斥候回报,可是有近万骑兵进入了城中,一万骑兵对两万步卒,并非不可一战,如果是野战的话,胜面还不小,张扬何必摆出这么一副姿态?
充满狐疑的双眸盯着张扬半晌,似乎希望能发现一些破绽,但令杨坚失望的是,张扬始终未动,城池也始终肃静,什么都看不出来。
“小人屠生平最是狡诈,喜欢以奇兵取胜,他说城中无兵无卒,怎可轻信?如今京兆的局势不容乐观,若是折损了这两万人马,谁来打通退路?”
杨林虽然脾气暴躁,但并非无谋之辈,经过杨坚的这一番讲解,也开始狐疑地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之前还不觉得,心中打定主意有埋伏之后,再看这四周,仿佛处处都藏有敌军,端得是凶险万分。
两万大军就这么在偃师城外肃立下来,而他们的对面却只有张扬一人一马,远远望去,在夜幕的笼罩之下,这一幕更加诡异,就仿佛张扬一人一马震慑
两万大军一般。
半晌之后,杨坚猛然举起右手,两万大军顿时试探性地向前走了几步。
曹军这一动,张扬的一颗心顿时悬在了嗓子眼,身上的冷汗滚滚而出。
被识破了吗?
还不等张扬有所动作,曹军却突然停止了前进,重新肃立。
终于,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散尽,黑暗将大地重新笼罩,城头上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但曹军却点起了无数的火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曹军还是没什么动作,但张扬却有些不耐烦了。
在他看来,这种对峙,甚至要比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还要累人。这种累,不是指身体,而是指精神,精神时刻紧绷,心中患得患失,既希望曹军能够退
走,又害怕曹军会不顾一切地发起进攻,这种感觉,着实让人难熬。
手中方天画戟高高举起,张扬深吸一口充斥着寒凉的空气,大喝道:“杨坚,孤王就在此处,可敢与孤一战!”
喝声仿佛惊雷,在辽阔的旷野中传出老远,在苍穹之间回荡不休。
饶是杨林勇猛绝伦,也被这声大喝震得不轻。
这就是小人屠的威风?
杨坚咬咬牙,提起手中的长槊,正准备下令进攻。
却不想此时张扬继续吼道:“无胆鼠辈,可有人敢与孤一战?”
这一声吼,彻底打散了杨坚进攻的心思,若非是有准备的话,这小人屠如何敢如此挑衅?
刚才进攻的欲望,瞬间转化成了无尽的退意,但若是就这么撤退,脸面上却不好看,这也是杨坚迟迟难以下定决心的原因。
张扬却彻底厌烦了这种对峙的戏码,他娘的,打不打给个痛快话,在这磨着是他娘的什么意思?
“杨坚,尔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何道理?!”
这一声吼,张扬将胸中的压抑之感全部发泄了出来,不论结局如何,反正这一嗓子吼出来,他只觉得畅快无比。
也不知是为了配合张扬,还是之前的战败在心中种下的恐惧太深,刚刚赶到前军的鲍勋顺着这声巨吼栽倒马下,生死不知。
一名小校连忙下马扶起鲍勋,对杨坚道:“杨将军,鲍将军他被吓晕过去了...”
杨坚脸色铁青,鲍勋这一晕不要紧,两万大军的士气顿时消散,这仗,不管有没有埋伏都不能再打下去了。
拨转马头,也不去看那昏迷的鲍勋,杨坚掉头就走。
两万大军紧随在杨坚和杨林的身后,明明一箭未发,却如同溃败一般,向来路逃去。
而他们身后的张扬同样长出了一口气,此刻的他只感觉浑身无力,只想好好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