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忙不迭地去了,不一时果然奉了灯来,通草编制作成的,花朵中点了小白蜡,拎在手里十分好看,光也足够亮。
四人跟着兰麝走到香楼下,见两边连接角门的抄手游廊都是硃红小栏杆围着,中间一道六角小门,挂着湘妃竹的帘子,微微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后头的大门却是紧紧锁闭的。
“苏儿妹子,是我,开开门吧。”
兰麝纤柔婉转地拍着门,声音温柔极了。
门里先是没有动静,过后湘妃帘内却传来拉门的声音,一张俏脸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兰姐姐!”一声欢呼之后,文苏儿从门里蹦了出来。
四个下人吓了一大跳,没见过这么活泼的小姐,立刻都伏身下去,头也不抬地拜在地上。
“这些都是什么人?”文苏儿拉了兰麝的手,好奇地看着地上四个黑影。
兰麝刮了她挺翘的小鼻子一下:“你好福气,都是你使唤的人呢!”
文苏儿立刻撅嘴:“我不要这些人,我自由自在罢了,才不要这些马屁眼线么!”
她知道这些人都是哥哥买来的,生怕她们便因此做了哥哥的下手,时刻要限制束缚自己的。
兰麝含笑将她向屋里推去,又叫身后那四个:“还不起来做事?没见里外黑得罩了锅底似的?还不替小姐都点亮了呢!”
四人一愣,却也都是心性极聪敏的,要不然文亦童也取不中她们了,要知道,他的眼光可远胜过一般人,生意场上出来,又是迎八面送四方的业务,什么人没见过?
能取中她们,自然是各人身上都有些好处的。
于是苹儿借过兰麝手上的海棠灯,一一将屋里屋外灯具点亮,很快就将个香楼照得里头剔透,雪洞一般。
秀儿则替文苏儿里外收拾着,见她要坐,又移个绣垫到墩子上:“夜里凉了,小姐坐这个才好!”
两个妈妈则一个出去叫热水,一个轻手轻脚地开窗掸灰,都是老成做惯的模样,手脚轻便,灵活紧凑。
很快,香楼里几天不进人,有些埋汰的状况便大为好转,就连沉闷的气氛都变得有些焕然一新了。
苏儿本不放心,跟着四人里外乱窜,先不许她们这样不许她们那样的,可架不住兰麝死拉硬拽她坐在桌边,陶妈妈又适时送来热茶,外头厨房里的热点心也一并送上,苏儿再有脾气,也发不出来的。
“你是个小姐,”兰麝半嗔半怪:“怎么好事事自己动手?其实你大哥已经迟了几年,将你个性子养得这样粗厉,你早该享这样的福气!”
苏儿将头一偏,嘴里叼着半个花饼:“是我不要的,干我哥什么事?我喜欢一个人,再说我也不总在这院里,起身就得外头看着去,要些丫鬟妈妈子有什么用?不如放在外头店里使唤罢了!”
兰麝故意沉下脸来:“苏儿,姐姐今儿可得好好跟你说道说道了!”
于是拿出自己做例,小家小户的,不也有几个人伺候?再说女儿家大了,终归不好抛头露面,最后一个理由,更是重中之重。
“你哥将你看得有多重要,不必我说了,若你整日跟个伙计似的在店里坐着,他一个文家长子,该多么面子?有什么是他办不成的,非得你来镇着?你又不是尊佛,摆在店里就能杀遍四方?”
文苏儿低了头。
其实她的心思并不在外头店里,只在后头厨房里,那个飘逸俊朗的男人身上,若整日将她关在香楼里,见不到那个男人,那日子跟这几天的禁闭还有什么区别?
可兰麝的话里,大道理小情理样样俱备,她的小女儿心思,又怎好说得出口?
兰麝见她低了头,由不得也将声音放低:“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可这事急不得。你也知道你哥那个脾气,真惹得他火了,寻个婆家落了定,你想再回转就难了!“
文苏儿的脸一下灰了。
兰麝凑近她身边,耳语道:“好事不在忙中取,你非跟你哥硬碰硬,反不好回转。不如你先顺从你哥,他心情好了,你年纪也还小,自然不急着找官媒,有了时间,咱们好事慢谋,岂不是两全齐美?”
文苏儿心头一亮,脸上便有了笑,手也拉住了兰麝的手:“好姐姐,果然还是你疼我!这回算我给你个面子,下回,”脸上飞起红霞来:“你可得帮我!”
兰麝含笑将她搂进自己怀里:“你是我妹子,我不帮你帮谁?“
苏儿是妹子,自己自然就是嫂子了!
刚才兰麝话里所谓的两全其美,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文亦童正在外头三楼雅间,跟几个常来的乡绅们叙旧,忽然看见窗外兰家的车前人影闪过,心里由不得一喜。
上车去的身影是兰麝,这并不落在他心上,不过车前送人的那个香团雪彩的玉色身影,不正是苏儿么?
还有身前身后跟着的一个妈妈,一个丫鬟。。。
她肯出来了?
肯接受那四个下人了?
文亦童心里,第一次生出些对兰麝的感激之情来。
文家兄妹冰释前嫌,兰麝圆满完成任务,这一刻可谓皆大欢喜,只除了一个人以外。
秋子固躺在厨房后院的耳房里,辗转反侧,心情起伏难定。
这还是第一次,隆平居还没关门,他先进了自己的下处。
皆因心里烦闷,甚至连一向他最喜欢的地方,厨房,他也呆不下去了。
正文 第一百四章此消彼长谁怕谁!
平日里熟悉甚至喜爱的锅碗瓢盆,鸡鸭鱼肉,南北干货,此时似乎都在嘲笑着秋子固,并带些警示之意。
很快,很快你将失去一切天生之艺,你傲然于人的嗅觉味觉,天生对食材搭配的敏锐,掌握火候的本能,勺铲在手中的掌控。。。
一切,都将如春雪遇雨,消融殆尽。
高僧的话,看来真是再准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