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简送完给禾筝寄去的东西便要赶过来接季平舟。
车停在最显眼的位置。
秋风瑟瑟,吹动夜间沉寂良久的树梢,车窗降下一半,风吹进来,很是清爽,无意拨动了车前的小挂件,那是禾筝走后,季平舟挂在这里的,是她的那颗玛瑙坠子,在迷离夜色下,坠子有着特别的色彩,微红又清澈,像是人类缩小的心脏。
季平舟需要精神寄托。
而这个小物件,就是他思念的寄托。
好几次裴简都能看到季平舟坐在车里,对着禾筝留下的物品发呆。
季平舟去机场那天是裴简送的护照,他也是唯一的参与者,见到了季平舟离开时的义无反顾,也见到了他回来时的空寂黯然,恍若一盏亮了许久的明灯,悄然被偷走了灯丝,再亮不起来,而后来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偷灯丝的人,是禾筝。
不知他们做了什么样的约定。
众人都以为季平舟是被抛弃了,可只有裴简亲眼见到过他给禾筝打电话,苍白地聊起燕京的天气,说这里的街边都能闻到桂花香,又聊到哪座大厦改了面貌,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看看。
那样反复斟酌,局促到坐立难安,仿佛与世界都格格不入的样子,无数次让裴简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季平舟。
车门霍然被打开。
蓦然将裴简的思绪抽回。
他转眸去看,几乎能百分之百确认,面前这个是季平舟,清傲孤高,坐进来,眉间有浓烈的郁气,看那个程度,仿佛要好几天才能散去。
裴简没当回事,“怎么了,琅琅喝醉了又乱说话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
按理季平舟不该这么生气才对。
“没什么,走吧。”
车身才刚启动。
轰的一声。
伴随着口袋里的手机的震动,一同吵到季平舟,他太阳穴胀痛,摸出手机,点亮屏幕,不出所料,是方陆北的信息,来提醒他不要把江珍珠的事告诉乔儿的。
他这样淡漠寡情的性子,从不掺和别人的感情生活。
可刚才。
是实在坐不下去了。
也许是爱屋及乌,因为禾筝的原因,甚至看不得她唯一的好朋友被方陆北蒙在鼓里,这么多次了,季平舟第一次回复了信息过去,干脆果断,每个字眼都刺挠人,直往方陆北的心尖上戳,“下次我遇见乔儿,会告诉她江珍珠的存在,你好自为之。”
方陆北回了个问号。
若单是乔儿,季平舟才不管死活。
可谁让她是禾筝的朋友,他就没办法坐视不管。
关了手机,他仰起面,夜空月朗星稀,这是一年之间最舒服的季节,风也算柔和,拂面而过,温度和力道都美好,却只能从他的皮肉吹过,吹不到心里,他目光渐渐空洞下去,空洞地看着那颗晶莹剔透的坠子随风轻轻晃动,也不知究竟看到了什么,才那样入迷。
裴简于心不忍,开口陪他解闷。
“舟哥,下次我帮你推了琅琅的局?省的你每次出来心情都不好。”
“不关琅琅的事。”郑琅嘴欠,心宽,人就这样,没办法的事,他真正恼的是方陆北,是恨铁不成钢的恼。
他这样说,倒叫裴简纳闷,“……不如您找时间休假?出国玩两天?”
他想方设法的给季平舟出主意。
就是想让他能见禾筝几面。
这个理由站得住脚,毕竟季平舟从任职以来,就没怎么休过假,他们那里并没有这样忙碌,更多的是悠闲人,只有他,拼了命的工作,不给自己留一点喘息的时间,他自己却浑然不知,“我前阵子才休。”
“那……”哽了哽,裴简欲言又止结束,提着胆子追问,“方小姐那里忙吗?”
如果不忙。
也该回来看看。
晚风平静,这丝异常的平静柔和在季平舟眼底,藏匿了幽微的苦涩,他闭上眼,不止一次的会想起那天在机场,禾筝沁泪的双瞳,他抵御不了她的眼泪,也抵御不了思念,无论怎样走,这条路都是艰辛的,他选择后者,这样,起码禾筝能轻松些。
“忙。”
哪怕禾筝不在这里。
裴简也听出了季平舟对她的纵容,“她还那么年轻,要忙的事情很多,我总不能强求她一直留在我身边。可没关系,她累了,早晚是要回来的,一天是等,十年也是等,我除了等她,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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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东西在第二天晚间送到了禾筝手上。
家里的保姆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模样却金发碧眼,每每她笑着叫“方小姐”时,禾筝总觉得违和感。
抱着那箱东西放到客厅,她一件件拿出来,摆满了圆型的矮脚茶几。
保姆边擦桌椅边笑着说:“这位先生跟您一定很相爱吧,每月两次,从没落过。”
不光是季平舟。
禾筝也格外守护这些在异国他乡珍贵的国家产物,走出来这么久,她对本土仍然怀有抛却不了的依赖,口味也没变,对着那些西餐牛排难以下口,有时甚至愿意吃泡面度日,季平舟送来的这些,在某些程度上,成了她眷恋的方向。
而这个时候,也是她一月之间,心情最好的两天。
保姆壮着胆子走上去,看似无意的问:“方小姐,贺先生让我告诉您一声,这周六务必要去杨医生那里了,您的药也吃完了吧?”
刚来到这里,面对不同肤色的人群,禾筝慌张过,失措过,夜夜难寐,可这些日子过去,早已经熟悉了新的生活节奏,也熟悉了和不同语言的人交流,对看病也不再那么排斥。
她眼底喜意未退,神韵明媚不少,来时的阴霾和沉郁现在都看不见了。
“我觉得我不用去看医生了。”
她的状态虽然有所好转,可仍然令人担心,保姆将忧虑写在脸上,“可您的药吃完了,总要去拿。”
禾筝摇头,像守护珍贵的文物般将附带了故乡气味的东西放回去,珍藏收好。
“药也可以不用吃了。”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
保姆手指簌簌发颤,抿抿唇,原是不想打击她的,可这种情况,也只能将真相告诉她,“您昨晚还梦游了,要不是我发现的早,就从楼梯上摔下去了……”